楔子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亭亭如盖矣。”

——《项脊轩志》

楔子:等一棵会开花的树

顾南风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好像从他出生起就对这棵树有印象,可是竟没一次见过它开花。顾老爷子告诉顾南风,野生银杏要二十年才能开花,甚至更久。银杏还有个名字叫公孙树,是公公种,孙子看到开花结果,三代人才能看完它的生长周期。顾老爷子还说,银杏开花如此难得,花开之日定是心想事成之日。

顾南风思索道,那就是你喜欢的人也会喜欢你喽。想到这里,他低头咯咯一笑。

人们都说,喜欢一个不喜欢的人,就像在机场等一艘船。13岁的顾南风说,等她喜欢我,就像等银杏开花。谁人不知,13岁顾南风每天都会站在树下驻足一会,观察银杏树的生长。他在等银杏开花,比谁都急。

也不知道,少年是在等银杏开花,还是在等某个人喜欢他。

南风知我意

2007丁亥年

丁亥年九月

天空中漂浮的云层一点一点埋住太阳的眼睛,眼睛里蒙着的断层只能看到咫尺的未来,记忆还停留在遥远的阳光下的晴朗世界,和我们的回不去的,那些日子。

2007年,第一颗北斗导航卫星成功发射,香港回归祖国十周年,人民解放军建军80周年。那时候的选秀节目还不多,快乐男声刮起了一阵独树一帜的选秀风。

而这一年,恰是余念、顾南风、南栀子相识的一年。

人生若只如初见在这一年显得如此美丽又动人。

初中教育本着“就近分配”的原则,盛世名邸的孩子都被分到了同一所学校,三个孩子被分到了同一个班级。更巧的是,军训这天,余念和南栀子竟然在一个连队。

即便是穿着一样的服装,南栀子在队列中还是很耀眼,她明亮又美丽,一张精致的面容就像是上帝精心为她捏造的,余念一眼就认出来了她。

比起南栀子,余念就普通的很多,普通到其貌不扬,不说话也没有人会注意到。但是她的眼睛里面是有故事的,她身上携带着一种同龄人没有的故事感。

虽然两个人在一个连队,彼此也都知道是左右邻的关系,但是她们两个谁都没主动迈出这一步。在余念的潜意识里认为,像南栀子这种生来就比别人尊贵一些的女生,和自己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

23岁的余念这么形容过13岁的她们:一个是温室里的玫瑰花,一个像荒谷里的狗尾巴草。

每天军训结束的时候,顾南风都来找南栀子一起回家,坦白来讲,余念有些羡慕的,但她还是每次在顾南风来找南栀子前先走一步,为了避开这不必要的尴尬。因为她看得出来,顾南风和南栀子是青梅竹马,南栀子比余念更先认识顾南风。

在一段关系之中,其实是有先来后到的。

2.

夏天烈日,太阳毒辣辣的,余念和南栀子的连队因为一个男生捣蛋不守纪律,别的连队休息的时候,她们连队全体被罚了站军姿。教官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情味,把连队带到了树荫底下。虽说是树荫,但也就是一颗不大的梧桐树,树荫并不能没过连队的所有人。

南栀子恰巧在树荫最外围,树荫刚好能遮住她的大半边肩膀。教官踱步绕着方阵走了好几圈,每次绕到南栀子的地方都会去佯装看队伍然后顺便去看上她两眼。在教官徘徊了两圈后,第三圈再次走到南栀子面前的时候,他停在了南栀子身旁,示意她去站到最里面有树荫的地方。南栀子对教官点头示意一个灿烂的笑容,明亮的双眸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严厉教官,竟然也害羞的低下头暗自笑了。

上天总是眷顾皮囊好看的人。没有人注意到在阳光暴晒下的余念。

余念早晨起晚了,没有赶上去食堂吃早饭。一上午的高强训练,让她肚子早就饿得不行了,又在树荫暴晒下坚持了十五分钟,她越站越觉得脑袋晕晕沉沉的,眼前一阵眩晕。

“教……教官。”余念终于鼓起勇气举起右手。她不喜欢让自己搞特殊化,可眼看身体越来越撑不住。

教官不紧不慢又一圈绕过来的时候,才停在余念面前。这时她才发现余念的身体左右摇晃着,这才赶紧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去坐一会休息。

余念走后隐隐听到背后传来了教官的声音:“怎么这么娇气。”

余念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脑袋昏昏沉沉的走到相距最近的梧桐树下,树荫下坐满了其他连队休息的人,剩下无人的地方依旧有烈日的暴晒。当她走近了发现在树荫边上坐着的顾南风,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无精打采,用力对他挤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然后朝那块暴晒无人的空地走去。

顾南风站起身来,起身轻唤余念:“你来坐我这里。”

余念刚想说不用了,顾南风拉了拉余念的军训服再次示意她坐下,余念又累又昏沉,索性没再拒绝,回了句“谢谢。”

顾南风看余念坐下后,才坐到了她的身旁,仅仅是十几公分的距离,树荫就把阳光划分了两个层级,黑暗和光明的界限如此清晰。顾南风的整个脸庞暴晒在阳光下,清晰的能看到他脸上的细小毛孔,白嫩的脸庞却没有一丝杂质。

近距离坐下后,顾南风才发现余念的状态这么差,脸色发红,遍布汗渍,嘴唇却又毫无血色。

“你是不舒服吗?”少年的声音澄澈而温柔,他掏出一张纸巾递给余念,“诺,你擦擦汗吧。”

余念有气无力的点点头,接过了顾南风的纸巾,“谢谢。”

“你是不是中暑了?”顾南风伸手去触碰余念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接着说:“你应该早点和教官说你不舒服啊,女孩子不能逞强。”顾南风的语气带着一丝责备,听起来却温柔至极。

余念没说话,顾南风接着说。“你是不是没有涂防晒霜?”

余念轻轻点点头,有些自卑地收了收肩膀,小声地说:“那东西太贵,每天都涂太浪费了。”

顾南风有些惊讶,在他看来再也平常不过的日用品,原来也有人当做奢侈品一样。虽然惊讶,他却也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她的自尊:“没关系呀,我家有好几瓶快过期的防晒霜,明天带给你呀。我自己也用不完,正好你帮我分担解决了。”

“是吗?”在那一刻,余念的瞳孔里有一束微光闪过。

顾南风点点头。

哪个女孩子不爱美?哪个女孩子想晒黑?余念也是个平凡的小女生,也想像其他女生一样涂厚厚的防晒霜,鞋里塞卫生巾,可是这些对于她来说都太奢侈了。

换做有些不成熟的小男生听到了余念说没用过防晒霜,可能会用超大的很不得别人听不到的声音炫耀道:“你竟然没用过防晒霜?!我每次都用我妈妈从香港给我带的防晒霜。”

而顾南风相比于大多数同龄男生,就是这样一个温柔又温暖的人。

太阳的位置开始位移,树荫的方向开始了变动,余念的额头上渗入了丝丝阳光。

“这该死的太阳。”顾南风眯着眼斜着头瞥着太阳说着,然后用双手遮在了余念的额头上方,挡住了小面积的阳光。

余念擦汗的手突然停顿在那里,好像在那么一瞬间,余念的心脏被什么东西击中一样,心跳像漏了半拍,而后加速跳动着。

人们俗称这种生理反应为心动。

13岁的余念不知道心动的定义,她只是觉得心脏砰砰跳的直快。

顾南风丝毫没有察觉此时余念看自己的眼神里蓄满了光芒。

“哦对了,差点忘了。”顾南风放下手从屁股下面拿出一本书,把书翻开遮在了余念的头顶,“这样阳光遮挡的面积更大,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顾南风突然望向余念,余念赶紧把看顾南风的目光收回,心里的小鹿乱跳着,她轻轻点了下头,像蜻蜓点水般娇羞。这时她的大脑一点也不觉得昏沉了,甚至每一根神经上都绷紧了弦。

温柔的人就像一片沼泽。

13岁的余念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步入了这片沼泽。

“哦对了,你喝水吗?”顾南风问。

余念舔了一下干巴巴的嘴唇,轻轻点头。

顾南风把书放下,然后从身后拿出了自己那瓶康师傅,“你先喝吧。”

余念接过顾南风的水,并没有立刻喝,而是试探性的眼神询问着顾南风,顾南风挑了挑眉示意她赶快喝,余念这才仰起头,瓶口距嘴唇2公分把水倒在嘴里面喝。

咕噜咕噜,一饮而尽。水流到了脖子里,余念也没有去管它。

“你怎么会那么渴?”顾南风被余念的样子逗笑了,接着说,“你等我一下。”他放下书,然后起身朝身后的小道跑去。

余念拿起顾南风的那本书,是泰戈尔的《飞鸟集》,她小心翼翼地翻开其中一页。

“我是一直旷野的鸟,在你的眼里找到了天空。”

多么温柔的句子,一如顾南风这般温柔的人。

正看着,顾南风一路小跑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瓶冰镇农夫山泉。

“诺,给你。”余念抬头看着顾南风,他的额头上有细密的小汗珠。他站在阳光下,整个人更显得熠熠生辉。

余念接过,晃神道:“你给我买的吗?”

“当然了,冰水才解暑嘛。”

“谢谢。”

顾南风轻拍了一下余念的头,“你今天和我说了多少次谢谢了?咱们不用这么客气好嘛!大家都是邻居。”

余念下意识被顾南风这种亲昵的举动呛了一下:“咳咳、嗯……好的。”余念接过顾南风的水,这次直接对着瓶嘴,一口气喝了半瓶。

嘟——

教官的哨声响起,站军姿的惩罚结束了。

南栀子从队列中出来,看到了顾南风,朝这边跑了过来。

“终于结束了,渴死我了,”南栀子看到了顾南风脚下的那瓶农夫山泉,也不知那是余念刚刚喝过的水,“阿南,这是你的水吗?让我喝口,渴死了!”说着,南栀子拿起水对着瓶嘴咕噜咕噜喝了下去,半瓶见底。

没等顾南风说话,南栀子一口气就喝完了。顾南风也便没再说话,只是笑笑:“喝这么快,也不怕呛着。”

其实余念是有些羡慕的,南栀子与顾南风之间那样从容不拘束的相处。或者说,余念很羡慕能成为顾南风很重要的朋友的人。

南栀子这才把目光焦点对准顾南风旁边的余念。

“你好像和我是一个连队的。”

余念点点头。

“我叫南栀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余念。”

南栀子点点头,仅是这一句对白,南栀子便继续和顾南风搭话。

“阿南,你《飞鸟集》看完了吗?看完了借我看看啊……”

余念便也没刻意地插入她们二人的话题,独自一人望着远处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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