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盲女与剑

敢在这风霜雪天里驻足而立的,不可能会是肉体凡胎,只能是修士。

且少女出现在这里,想必是来吊唁王厚甫。

若她与王厚甫关系不错,或许可以将真相告知于她,卖她两三件法器,让她去帮老汉一把。

如此一来,既能助老汉一臂之力,又能多添一名客户。

岂不美哉?

然而。

顾无愁看向少女时,少女也转头看向他。

于是顾无愁见到了一双纯粹的眼睛。

之所以说是纯粹,是因为少女的眼里不含半点杂色,通体雪白,如两颗嵌进眼眶里的珍珠。

她竟是个盲人。

盲女虽然看不见,却透过脚步声判断出顾无愁的位置,低声问道:“清幽门弟子?”

她的声音寡淡得像那碗汤面,没太多情感,只有点好奇。

顾无愁回答道:“不是。”

盲女沉默会儿,又说道:“闲人不该在这时候出城。”

顾无愁知道盲女是在猜测自己身份,想了想,回答道:“算是半个朋友。”

盲女耳朵动了动:“和谁?”

顾无愁道:“墓碑上的那个人。”

盲女顿了顿,说道:“王厚甫?”

顾无愁道:“对。”

盲女觉得很有趣似的,轻轻笑了笑:“那为什么是半个朋友?”

顾无愁说道:“因为我不确信他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盲女歪了歪头,觉得这句话很有意思,收在背后掐弄剑诀的手放了下来。

一抹青白掠出积雪。

飞剑半空盘旋两周,旋即归鞘。

顾无愁这时才注意到,那堆藏着飞剑的雪距离自己只有不到三步。

……

……

不对劲。

这姑娘似乎不太对劲。

方才自己若是说错了话,这姑娘会不会对自己出剑?

顾无愁不敢妄下判断。

可如今盲女那稚嫩可人的形象,在顾无愁眼中已然改变。

“你呢?来吊唁?”盲女双手背在身后,随意地问了句。

顾无愁心想倒也不算,毕竟这墓碑上那名字的主人压根还没死。

他过来是看看能不能遇到其他来吊唁的人,看看能不能再捞个客人。

尽管说来有些唯利是图,但寿元确实是顾无愁在乎的关键。

一百二十天听着不少,实则转瞬即逝。

他还需要花更多的功夫来适应当铺掌柜这个身份。

所以他点点头:“我来看看他。”

“像他这样的人,不该死得那么轻率。”

盲女嘴上说着惋惜的话,右手已自然落下,让剑柄撑住手腕:“他生前是名不错的刀客,虽说修为弱了些,但刀法却货真价实。”

顾无愁听到这话,心里觉得有戏,问道:“听上去你很了解他。”

“我了解他的刀。”

盲女怀念地说道:“三年前我与他比试过一场,他的刀让我很惊喜。”

顾无愁心想三年前你才多大?

盲女虽看不见,却似乎能预料到顾无愁心中所想,嫣然而笑。

“我不小的,只是看着年轻。”

顾无愁视线上下打量几次,微微后仰身子,观察两眼,随后感叹还是小了点。

不过也挺圆的,不是特别翘,硬要说的话,不像高高隆起的团子,而像略有扁平的包子。

盲女发现顾无愁不说话,好奇道:“你在做什么?”

顾无愁立马拉正身体,正色道:“我在想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很简单的关系。”

盲女说道:“我是乾坤阁的上宾,与他有过几次交流,现在觉得有些遗憾,就来看看他。”

顾无愁没听过乾坤阁,但能听懂遗憾这两个字的意思。

他故作感慨道:“那看来你也是他的半个朋友。”

此言既落,形势便往不错的方向进展。

朋友的话说完,接下来就该聊生意。

顾掌柜想了几个话题,准备一步步把盲女往助人报仇这条路上引。

未曾想到盲女忽然轻笑着摇了摇头。

“不是。”

盲女摇摇头,嘴角露出一抹浅笑。

“我只是觉得,他没能死在我手里,真是莫大的遗憾。”

……

……

日落西山,月明雪深。

晚风吹动顾无愁的发丝,让他开始思考起怎么逃跑的事。

盲女若是与王厚甫有仇,那方才顾无愁声称是他的半个朋友,说不定会遭受牵连。

看来今天顾无愁的运气好像不太好。

第二位客人没上门,反而找了个麻烦上门。

他默默把戴着玉戒的右手背在身后,然后攥紧拳头。

胸前贴着的黄符能提供庇佑,不知能不能挡住盲女的飞剑。

至少依当票上所说,这张抗山符固若金汤,哪怕山岳横飞撞来,亦可使持有者不受其害。

玉戒则能令顾无愁瞬间遁走——他在前往舟来城的路上已试过几次,有些难以操控,但姑且能用来逃跑。

如若不然,顾无愁也不敢放心大胆地出门闲逛。

除此之外,顾掌柜还有一手压箱底的妙招。

正在此时。

“别怕。”

盲女的声音忽然柔和几分,似平静淡然的一汪秋水:“我只是想让他死,却没有想让你死。”

顾无愁眯起眼:“是吗?”

盲女微笑,忽然讲起自己的事:“前些时候,我受了乾坤阁的委托,杀了一个人。”

“哦?”

“我在他临死前问了几个问题,很可惜他没有回答,当然就算回答了我也还是会杀他。”

“所以?”

“从一开始我就必须取他的命,本以为人之将死,其话也多,说不定能问出点有意思的事,但那人守口如瓶,到死也不肯松口,实在遗憾。”

盲女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他实在是个很有趣的人,我很喜欢他的诗,如果可以,还希望他能为我题诗一首。”

顾无愁不明白这个故事的意思,皱眉道:“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我的意思是…”

盲女嘴角微翘,俏皮地把手背在身后,“如果不是必要,我是很少会出剑伤人的,你我萍水相逢,并无恩怨瓜葛,我没有对你出手的理由。”

“……有道理。”

顾无愁点点头,然后用拇指快速摩擦玉戒。

“但我不信。”

话音方落。

盲女眉头紧蹙,再侧耳倾听时,只听见一阵风声。

风中回荡着几丝细微的尖吟,似鸟非鸟,似虎非虎。

顾无愁的身影则随着这阵风飘去不见。

盲女原地沉默良久,笑骂了句:

“胆小鬼。”

……

……

地上盖着雪,雪上站着树。

树上挂着个胆小鬼。

顾无愁整个人挂在近一丈高的地方,手里捧着半块饼,心有余悸地啃了一口。

还以为此地民风淳朴,那十五六岁的女孩也该是个好说话的人,未曾想到这姑娘竟与王老汉有些过节。

想着好不容易有机会找来第二位客人。

看来掌柜之路前途多舛,还需努力。

至于那姑娘所说的并无杀意,顾无愁确实不信。

或者说,不敢信。

那姑娘总给顾无愁一股城府极深的感觉,绝不是扯上关系又能轻易全身而退的主儿。

别人都说屁股圆好生养,顾无愁反而觉得屁股圆好杀人。

看来以后遇着屁股又圆又翘的女人,能跑就跑,能避就避。

下水沟里的老鼠虽然卑微,但往往比跑出来追求新鲜食物的要活得长久。

这个道理顾无愁十二岁那年就懂了,至今也没忘记。

要不是为了赚寿元,他倒真想躲在当铺里不出来。

他把大饼吃完,擦了擦沾油的嘴,环视四周,看见不远处模糊的城门,便知道自己没逃出去多远。

再低头看看下方。

一头体态略显瘦削,灰毛红瞳的野狼正慢慢悠悠地从灌木丛里走出,鼻子用力嗅了嗅,耳朵颤两下,随即就猛地一抬头,与挂树上的顾无愁四目相对。

顾无愁心想为了你和你的同族,你可千万别嚎。

“嗷呜”

哈哈,你他娘的。

顾无愁从树上跃下,顺手抄起一块石头,与野狼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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