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如棋局兮知心意

函谷八友人逢喜事精神爽,恨不得肋生双翼,足下生风,带着大队人马,走了七八日。终于走上一条山道。又走了半日,山道崎岖,车马难行。符敏仪唤来几名星宿派门人弟子,做了个担架,将风波恶抬上,一群人都有轻功在身,弃马步行,速度仍然飞快。

再走了一阵,见到一片竹林,景色清幽,道旁有一座竹子所搭建的凉亭,大家在凉亭处坐下歇息。山道上却跑来四名汉子,见来了如此多人,两名汉子转身便走,似是回去报讯。另外两名汉子,走上前来,向李逍遥,丁春秋各自递上一封书信。

丁春秋冷冷一笑,接过书信,并不去看。李逍遥接过书信,对那汉子说道:“却不知来了有多少客人?”那汉子张嘴“阿巴阿巴”唤个不停,却是个哑巴,再看向另一人,也是如此,包不同见了,奇道:“这聪辩先生却是哪里找来这许多哑子。”

丁春秋说道:“他只需将门下中人皆尽毒哑便可。”玄难玄痛闻言,心中不忍,唱了声佛号,闭嘴不言。

说话间,山道后一阵烟花飞起,转出几十人来,人人手中抬有一副担架。却是迎客之人。李逍遥对那汉子笑道:“多谢了,在下无病无灾,不必弄得如病入膏肓一般,需人抬着躺入花丛之中。”

函谷八友见他不坐担架,自然也不敢坐,急忙在前引路。大家施展轻功,那些迎客的汉子,轻功虽然不弱,但也落在后面。

邓百川等人一路疾行,见丁春秋大袖飘飘,姿态潇洒。他奔行并不急遽,但在这陡峭的山道上宛如御风飘浮,足不点地。邓百川暗自咋舌,心道:这老魔头横行天下数十年,便是不论他一身用毒的本事,这武功也非我等所及。

他再看向李逍遥,见李逍遥抱剑而行,背对着丁春秋,竟似毫无防备,丁春秋看着李逍遥目光不善,却始终不敢表露分毫敌意。想起自己苦修几十年,自以为武功略有所成,不由得心灰意冷。

一旁公冶乾见大家兴致不高,他轻声说道:“大哥不必气馁,咱们扶助主公,建立千秋功业,求的是封妻荫子,光耀门楣。这武功上一时之长短,又何必计较?”包不同与风波恶倒是没心没肺,一路只顾贪看风景,包不同本想与迎客大汉评头论足一番,但不论他如何说,对方只是指着嘴巴。他几次下来,觉得没趣,便不再说话了。

一行人走入一个山谷,在松林中听涛前行,待绕过松林见前方有三间木屋,屋前大树之下,对坐着两人,一老一少,皆低头苦思,原来二人面前一块青石棋枰,二人正凝神对弈。

函谷八友见了,急忙跑上前去,一齐跪下。口称“师父”。李逍遥心知,那老者便是函谷八友之师,“聪辩先生”苏星河了。

苏星河见八名弟子齐至,暗叹一口气,又见了玄难玄痛两位少林高僧,便站起身来,拱手为礼,说道:“少林高僧驾到,老朽苏星河有失迎迓,罪甚,罪甚!”

丁春秋一阵怪笑,说道:“师兄,你今日破誓开口,可是要与我决一死战了?”

苏星河对他怒目而视,说道:“今日你我,不死不休,但我现下还有一局珍珑棋局未解,且等我解开棋局,了结恩师心愿,再与你计较。”

他说了两句话,便不再理睬众人,又坐回原位,与那年轻人对弈起来。李逍遥放眼看去,正是段誉。他棋力惊人,有国手之姿。此刻坐在棋局前,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众人观棋,不好打扰,只得耐着性子,在一旁等待,过了一阵,忽听段誉说道:“哈哈,我可想明白了!”便下了一子,苏星河脸色一喜,一阵长考,才做出应对,二人对下十余着,段誉举棋不定,犹豫再三,终是长叹一声,弃子认负。他对胜负之念看得不重,起身拱手道:“先生这局棋实在变化无常,在下已尽全力,还是棋差一着。”

苏星河面脸苦涩,说道:“如段公子这般的棋道高手,也不能破解这珍珑之局吗?老夫时日无多,莫非此生破局无望?”

段誉回过头来,正好看到李逍遥含笑而立,大喜过望,跑上前来,喊道:“二哥,你来了!”

李逍遥见他举手投足之间,气定神闲,法度森严,奇道:“三弟,你怎的…”段誉挠挠头,笑道:“那日之后,多亏了王姑娘,在无锡教了小弟我一个月,小弟现下,倒是能将‘凌波微步’与‘六脉神剑’用的得心应手了。不过王姑娘说了,小弟对敌经验尚浅,遇到高手还是不成。”

他自杏子林一事中,先是听李逍遥以正言论及习武之人,后又遇到两名无辜农人为己枉死,自己武功不灵,已至不及施救。心中第一次对武功生出了向往之心。

王语嫣在磨坊里,听了李逍遥对段誉的指点,便留在无锡,教了段誉一个月时间。若是旁人教授,段誉即便有学武之心,但也未必肯耗费心血。但王语嫣温言软语,在段誉心中,便犹如洪钟大吕,字字句句,皆见机杼。

他两人一个为报救命之恩,用心去教,一个得美人授业,自然拼命去学。一个月后,段誉终是能自如运转内力,将那“六脉神剑”顺利用出。王语嫣见了,便功成身退,去寻自家表哥,段誉则带着岳老三,四处游山玩水。

待到了洛阳,遇见了苏星河派出的门人,正满世界寻找风流潇洒,相貌俊朗的弈棋高手,段誉正好此道,便欣然而来,与苏星河对弈半日,还是功亏一篑,败下阵来。

李逍遥听他说起过往,心里高兴,便将他引见于灵鹫宫众人。段誉自无不可,对人彬彬有礼,但符敏仪等灵鹫宫中人,自来对这等小白脸不甚感冒,只是淡淡为礼,不再多言。

倒是赫连铁树,见当初的书呆子,竟是大理皇子,当今大理保定帝年老无子,这位段公子已然实打实便是未来的大理国主。他心中想起一事,不敢怠慢,躬身行礼,更见真诚。

李逍遥笑着对赫连铁树道:“老赫,去年在杏子林,你对我三弟可不怎么客气,何以前鞠而后恭啊?”赫连铁树笑着说道:“李公子有所不知,我西夏皇帝陛下有一爱女,虽长于深宫,但生的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深的陛下喜爱。现下年已及笄,陛下存了招驸马的心思。段三爷年纪家世皆与我家公主相当,若是雀屏中选,也算是西夏大理两国一件盛事。”

他话音未落,树林后传出一道声音:“这位赫连将军,不知你方才所说,是你擅自揣度你家皇帝心思,还是确有其事呢?”

话音未落,只见从树林后转出一男一女,男的二十七八岁年纪,身穿淡黄轻衫,腰悬长剑,飘然而来,面目俊美,潇洒闲雅。那女子缓步跟随,满眼倾慕爱恋之情,痴痴的瞧着她身旁一个青年公子。

段誉正要说话,见了那女子,连忙唤一声“王姑娘!”便急忙走了过去。一旁邓百川四人,抬上风波恶,抢着迎上,对那青年公子行礼道:“属下见过公子。”

慕容复与邓百川等人相见,又问了风波恶伤势。再对段誉说道:“段公子,久闻大名,不想今日得见。幸会。”段誉讪讪回礼,心中却是一片酸麻,心道:今日与慕容公子相会是真,但在下却不幸之至。

慕容复又向苏星河,玄难玄通见礼,最后看向李逍遥,面露微笑,说道:“李公子‘一剑镇西戎’好大名号,慕容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李逍遥抱拳回礼,说道:“不敢当,‘南慕容’名震天下,在下也一直仰慕的紧。”他又抬头向一旁大树上看去,说道:“阁下既已到了,便请现身一见,何必行鼠窃之事?”

大树上一阵笑声响起,大家这才发现,那树上竟藏有一人。树冠上一阵颤动,跃下一人,段誉见了,“哎呀”一声。那人走近前来,一身装束与众人大异,却是一名番僧,他双手合十,说道:“贫僧鸠摩智,见过诸位大贤。段公子可安好?”

段誉见了这位曾经欲要拿自己活祭的狠人,心中难免惴惴,但他心思单纯,见对方持礼,也回礼道:“在下见过大师。”

李逍遥正欲说话,却见远处一人飞速急行而来,那人胁下还夹着一人。于山道上迅捷无比。待靠近时,大家才看到,这人双腿残疾,竟是以两支铁杖代步,行动之速,旁人双腿完好也比他不如多矣。

那人走近,将胁下所夹之人掷于地上,只听“哎哟”一声痛呼,原来是岳老三。大家再抬头看去,李逍遥沉声道:“‘恶贯满盈’段先生,真是好大胆子,你不藏起来便罢,还敢四处招摇,莫不是觉得在下手中长剑不利?”

来人正是四大恶人之首,“恶贯满盈”段延庆,他自杏子林一战,叶二娘与云中鹤毙命于李逍遥剑下,自己又被李逍遥打伤,便不敢再回西夏一品堂,只是潜藏身形,偷偷养伤,最近半年,中原并无李逍遥消息,他才大着胆子,重又出山,继续为了他的皇图霸业奔波操劳。

此刻见了李逍遥,他冷冷说道:“老夫受聪辩先生所邀而来,阁下欲要当着主人家的面,杀我这个客人么?”

李逍遥摇摇头,说道:“在这擂鼓山上,我自是不会如何,但阁下总有下山之日,到时候,你我再做计较便是。”

此刻,范百龄早已坐于棋枰前,与苏星河对弈,可惜他虽好棋道,但天资有限,面对着珍珑棋局,只下了七八手,便无力再下,他兀自不肯服输,强行再下,终于口吐鲜血,薛慕华连忙将他救下。

苏星河叹道:“痴儿,命里无时莫强求,你天资不足,岂可强下这珍珑棋局?”丁春秋听了,只是冷笑,说道:“屁的珍珑,这就是老东西搞出来骗人的东西。”

苏星河听了,也不理他,只管拾起棋子,将棋局复原,又一抬手,问道:“不知哪位俊才还愿一试?”

慕容复旁观许久,自负已经有了应对方法,他自信满满,当先坐下,抬手下了一颗白子。苏星河连连应对,越下越快。待下到第十五手时,苏星河不与慕容复在边角打劫相争,而是另辟蹊径,落下一子,将棋局中腹占住,这下与慕容复所想全然无关,慕容复一时间难以应对,他举棋不定,头上冷汗淋淋,只觉得自己纠缠半天,对方却中原定鼎,难以撼动分毫。

慕容复越想,心中越乱,眼前棋局竟化为幻境,他心中杂念丛生,心魔自起,玄难在一旁见了,双手合十,运起内力,口中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慕容复听闻得玄难大师以佛门“狮子吼”神通所念的“心经”,心中一片通明,连忙将棋子丢下,站起身来,对着玄难深施一礼,说道:“多谢大师相助。”玄难回礼,对慕容复说道:“慕容檀越不必客气,老衲代鄙寺玄慈方丈,诚邀足下前往少林,共商大事。”

邓百川连忙将英雄帖递与慕容复,慕容复观后,对玄难说道:“还请大师回复玄慈方丈,慕容复届时必去少林,只是这些凶案,确非慕容复所为,还请少林的众位高僧明辨是非。”

他起身让位,那段延庆便看向鸠摩智,鸠摩智微微一笑,抬手示意,说道:“此珍珑棋局,其实无解,贫僧就不再耗费心力了。”

段延庆见他不争,当即坐下,沉思片刻,下了一颗白子。苏星河缓慢应着,双方下了二十余子,段延庆棋势支离破碎,但他仍苦苦支持,不愿放弃。一旁鸠摩智见了,正要说话,李逍遥冷哼一声,说道:“吐蕃和尚莫要啰嗦不清,这是在下的对手。”

鸠摩智冷眼看去,双手拢于袖中,含笑说道:“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他说话间,双手藏与袖中,连连轻弹,李逍遥不见他袍袖抖动,却已有三道指力及体,他“九阳神功”自行运转,将三道指力挡住。

李逍遥面色不善,说道:“吐蕃和尚确实蛮夷,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也敢拿来丢人现眼?”他握住玄铁剑,长剑向鸠摩智一挥。鸠摩智只觉得剑气滔天,席卷而来,自己如身处深海旋涡之中,躲闪不得。鸠摩智连忙挥掌,使出自己最是得意的“火焰刀”,一连劈了七道掌力,才堪堪将李逍遥剑气抵消,他大惊失色,连退五步,不敢说话,掉头就跑。

一旁段延庆听得这般动静,终是从幻境之中挣脱,他面色复杂的看了一眼李逍遥,退至一旁,不再说话。

苏星河看向李逍遥,说道:“不知这位公子可愿一试?”

李逍遥呵呵一笑,说道:“苏师兄客气,师弟我可不是你这一支,不敢试二师伯这局珍珑棋局。”

苏星河听了,全身一震,他茫然说道:“你说什么?”

一旁康广陵跪行上前,抱住苏星河双腿,大哭道:“师父,这位是灵鹫宫来的小师叔,咱们多年的冤仇,终于有望得报了!”

苏星河睁大双眼,将李逍遥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他嘴里嘟囔道:“奇怪,奇怪。”李逍遥黑着脸,说道:“苏师兄不必奇怪,我师父将我捡来时,也不知我将来会长相平平,给咱们门中丢脸了。”

苏星河干笑几声,连忙说道:“师弟言重了。我可没有这个意思。”他对李逍遥说道:“师弟远来,还请入内一叙。”说罢,他便要将李逍遥引入一旁小屋。李逍遥说道:“且慢,苏师兄与老丁也来吧。我若进去,老丁一人在外,恐怕他又要兴风作浪。”

他一手扣住丁春秋脉门,一手拉着苏星河,对赫连铁树和符敏仪说道:“还请守住此地,莫让闲杂人等入内。”符敏仪点头应是,手持软剑,立于木屋门前,赫连铁树带领一品堂众多高手,与符敏仪并肩而立,他眼见功成在望,生怕节外生枝,有人坏了他对太后的一片忠心。偷偷掏出一瓶“悲酥清风”,握在手里,但有不谐,便要放毒。

段誉见自家二哥面色郑重,也走上前去,站在木屋之前。其余人等,见是他门中秘事,不便探听,皆远远离开避嫌。

苏星河领着二人,进了木屋,这木屋空荡荡三面是墙,连一个窗户也不曾有。苏星河在一面墙上摸索了几下,墙上无声无息滑开一个一人高的暗门,三人接连入内,丁春秋心中有事,不愿进去,但脉门被扣,挣脱不得。便被李逍遥强拖了进去。

待三人进到暗室之中,只听得一个清淡儒雅的声音传来:“星河,这便是破解了我棋局之人?聪慧倒是够了,只是相貌平平无奇,却是一桩难事。”

李逍遥老脸一黑,抬头看去,原来屋中半空吊着一个人影,他心中狠狠道:老渣男,待我将你运到灵鹫宫去,且让你好好享受一番齐人之福。

这时丁春秋从李逍遥身后探出头来,说道:“老东西,原来你没死?”苏星河怒道:“住口,岂可对师父无礼!”丁春秋冷笑道:“老夫早已对他无礼过了,你又待如何?”

李逍遥手指用力,说道:“老丁,你给我闭嘴!”丁春秋脉门一痛,全身无力,委顿在地,说不出话来。

李逍遥鞠躬施礼,长声说道:“弟子李逍遥,见过掌门师伯。”

黑暗中那个人影略显激动,颤声说道:“你说什么?”李逍遥说道:“掌门师伯,弟子所学的,乃是‘九阳神功’。”他伸出手去,握住无崖子手掌,将内力沿着经络传过,无崖子只觉得全身一阵温热,身体如泡在温泉之中,暖洋洋不想动弹。他暗中运起“北冥神功”,轻轻一吸,只觉对方内力虽弱,但浑厚异常,自己几十年的“北冥神功”,居然吸不动对方分毫。

无崖子心中激动,说道:“真是‘九阳神功’,你师父,她…还好吗?”李逍遥暗自翻了个白眼,说道:“此事且容弟子日后再说,弟子奉大师伯与三师伯之命,前来寻访掌门师伯,今日我逍遥派列祖列宗保佑,掌门师伯尚在人间,大师伯与三师伯总算是有救了。”

无崖子听他如此说话,急道:“师姐与秋水如何了?”李逍遥摇头道:“入秋之前尚可相安无事,但入秋之后,只怕是两虎相争之局面。”无崖子半晌无话,长叹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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