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朽木刍狗

朽木当薪,刍狗祭焚。

水官庙里,一排扎好的草狗,贴着符纸,披着紫黄彩缎,被供奉在道坛法台上。每条草狗头前的香炉里,都燃着两柱细香。

孙小全用艾草将清水仔细地洒到每条草狗的身上,口中一遍一遍轻颂:“食香领命,净水聚灵,沛然水运,借草化形。遇精不阻,遇怪不停,沛然水运,刍烬雨生。”当洒到一条体型略大的草狗时候,他嬉笑着调侃:“刘木你个大肥狗,到时候要跑的快些哦。”

老庙祝看着他欲言又止,转身去课厅打坐吐息静养心神去了。双眼一闭隔俗事,清香一缕断人情,朽木当薪,刍狗祭焚,飞花落叶心中过,不沾尘埃修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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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昧馆顶楼的房脊上,裴旻背负双手看着大河镇方向翻涌的浓云,鬓发无风自动。残纸剑诀心中运转,空气慢慢凝结成一把透明长剑,龙吟一声破空而去。感受到城主府内的一道审视目光,他招了招手。

如风而至的是一位戎装少女。她腰悬快弩,手持宝剑,披一袭黑色披风显得皮肤特别的白。丹凤眼柳叶眉,琼鼻皓齿一副美人胚子。裴旻盯着剑气轨迹淡淡问到:“边吃边看?”

少女一拍肚皮:“吃!”zusi.org 狐狸小说网

裴旻跳下去做菜。她站在房脊上伸手感受元炁波动过的痕迹,不由得暗叹:“偶像果真是蜀中千年难遇的天才,剑术造诣精湛如此。若不是神剑宗嫡系垃圾弟子嫉贤妒能,偶像这等人中龙凤怎会蛰居于此?!欸,偶像,我真替你不值!”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经过世间说书人的反复传颂,裴旻这样的剑侠不出意外地就成了少男少女们的心中偶像,即便是像她这样见惯了厮杀的军中大小姐也不例外。

她自小军中长大,擅长短兵相接的近身搏命之术。纵然是通过家传秘术修炼至通炁境界巅峰,仍旧是没能领悟出杀人于千里之外的极致杀招。她一直想要拜裴旻为师,但是裴旻从来不收女弟子,所以愿望依旧还是愿望。

饮马江湖,快意恩仇,这个在父亲羽翼下快速成长的小鹰也有自己的梦想天空。

热气腾腾的一盆水煮牛肉端上来,大小姐的口水即便是动用元炁境巅峰实力,也是镇压不住了。她接过筷子,不顾形象的狼吐虎咽,烫的嘴里嘶喝呼气不止。裴旻有点嫌弃的看着她,只夹了一小块牛肉细嚼慢咽。“偶像,你要插手大河镇那点破事儿?”大小姐含糊不清的问。裴旻摇摇头:“我刚才剑气凝集,仅仅维持了百丈距离……或许秘境和天府的纠葛你我远观便可。”言下之意很明显:枣花秘境那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天府忌惮的所在。你我这样的实力去掺和那档子破事,无异于煮肉放黄连——自找苦吃!

大小姐抬起头,看了眼大河镇方向,依旧挥筷不停:“嗯,只要不伤及百姓,我爹和我也懒得动弹。平顶山那边还要依靠天府雨师帮忙寻宝,这中间我可不想横生波澜。”

天色渐暗,要下雨了。裴旻催促她吃快些,没想到大小姐端起菜盆一个健步溜跑回城主府自己吃独食儿去了。

裴旻看着隔着几条大街的城主府直咋舌,这距离,这速度,这食量,文盛阳想要追求她可能是需要费点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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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斜照,刘木在鹞山顶峰忧心忡忡。

牛通嘴里嚼着一截草梗,枕着胳膊躺在一块大石上双眼望天,偶尔瞥一眼刘木然后继续望天。

短短的半日时间刘木的肤色更加暗沉,身形也变得肿胀,体内如虫蚁噬咬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看着渐渐富态的体型,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会命不久矣。看着安静的山村,摸着腰间的轴画他有些放心不下。于是他对着牛通了无生趣地问:“你寥寥几句,就能让一场大战消弭于无形,想必天府之内身份不低吧?”

牛通点点头:“必须滴!”随后往手心吐了口唾沫,骚包的梳拢着头发。

“为什么偏偏是我?”刘木不解。秘境和天府同时押注在自己身上,刘木可是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

“因为你胸口里的东西,因为你是枣花秘境选中的人啊……”牛通伸手指了指刘木的胸口。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刘木知道自己再无退路。是救人也是自救,无法逃避,无从选择。

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牛通伸手又指了指刘木的胸口。

刘木凝神内视,只见紫宫雷府内气像大变。风伯风后挥舞着大袖,把雷云搅动成一个巨大漩涡,漩涡中心紫电如织。赤鷩口吐烈火形成条条火蛇,附着在紫电上。夔牛则是一边接引着紫电,一边在血海里翻腾。看来这三波势力已经划分好了地盘,各司其职同力淬炼着血海。感受到了刘木的注视,夔牛雷音阵阵的喊道:“小子,别傻看了,赶紧找些药材仍进来,不然你撑不到七七四十九天就干儿屁了。老牛弄不好也得跟着玩完!”刘木为难道:“这山上哪有药材,野草倒是不少,我帮你拔点?”

夔牛一个蹦跳骂道:“死脑筋,和小牛鼻子要啊!他要是不给你你就把轴画扔给他!”赤鷩风伯风后附和:“对,对,和他要,和他要,不要白不要!”

刘木停止内视,满脸堆笑地走到牛通跟前,亲切地叫了声牛仙师。这突然的反差,把牛通惊的是鼻孔扩张牛眼鼓凸,双手紧紧护住胸口:“干什么你,你离我远点!告诉你,我可不好儿这一口儿!”

刘木撸起袖子,露出肿胀黑紫的胳膊晃了晃,无奈的说:“唉!夔牛前辈跟我说,我现在这个样子如果没有什么仙丹妙药维持,恐怕支持不到子夜了。”说罢他拿出腰间轴画仍向牛通。牛通满脸惊恐如见魔鬼,一退数丈躲过了轴画,然后抛过来一颗红色丹丸,指着刘木胸口骂:“几个老东西,有点正经儿样啊,莫要教坏了小孩子!”忽然刘木变得双眼银蛇密布,雷音隆隆:“小子,你放尊重点啊,再怎么说老子也是你祖宗的祖宗!”

刘木拿回轴画,捏着丹丸就要往嘴里送,就听夔牛急喊:“嘴下留情!小子,这服用丹丸可是有讲究,缺水带水,缺金带金,缺火带火,缺木带木,而这颗你得就着土吃!”

“确定要吃?”刘木有些怀疑。

“一定要吃!”夔牛笃定。

于是牛通就看见,刘木抓起一把土合着丹丸努力吞咽,这又一次惊的他是目瞪口呆。

丹丸入口,一道紫电如爪将它掠至紫宫雷府。夔牛化鼎在血海舀了些血液,然后将丹丸收入了鼎内。赤鷩吐出五团烈焰真火,按照五行方位喷在鼎身上。风伯风后阳风阴风轮番交替,仔细的将那把山土洒在鼎内。看着这三位的默契行为,刘木知道这绝非是他们第一次合作。几息后紫宫雷府奇香弥漫,金光大盛。夔牛打着饱嗝变回原型,五颗金丹漂浮在空中。赤鷩风伯风后各吞食了一颗,往血海里扔下一颗。最后一颗被夔牛逼出体外:“来而不往非礼也,让小牛鼻子也沾点光!告诉他以后放尊重点!”

金丹在血海内融化,刘木顿时觉得热血翻涌,心如擂鼓,全身仿佛置于热水之中浸煮。牛通看着他浑身热气蒸腾,青紫皮肤上龟裂的纹路越来多,啧啧称奇:“啧啧啧,妙哉妙哉,卤蛋之名绝非误传。”直到他看到刘木胸口突兀出现的金丹,又一次被惊的目瞪口呆。延寿丹!?自己随便扔给他颗下品精血丸,几息之间就被他精炼成了上品延寿丹。

刘木将金丹奉上,原话直传:“夔牛前辈说,来而不往非礼也,这颗金丹送你了,还叫你以后放尊重点。”

牛通一改得道高人风范,前倨后恭的奉承:“尊重!必须尊重!我何时有过不尊重?!”而后他小心翼翼地收起金丹,对着刘木挤眉弄眼:“你什么时候饿了一定要跟我说啊,我这里各式丹丸一大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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鹞山巨蛇抬头看着二人有些焦躁。一个青了吧唧,一个紫不溜丢,这俩怪人在山顶上不知道在搞什么,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眼见着云雨压山,

雷罚将至,为了不殃及无辜,它变化成老庙祝已经赶走了几波牧羊人。巨蛇压抑着体内的战栗不安,再次变化成老庙祝的样子出现在二人身前,想要将他们劝离此地。话未开口,就听见青衣汉子没好气的说:“干什么?不在洞里好好呆着,跑上来凑什么热闹?还变成庙祝老头的样子故弄玄虚!”

听话听音儿,刘木立刻知道眼前老头,就是蒲牢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化蛟巨蛇。刘木眼中紫电凝聚,仔细打量着它:妖元平和没有丝毫戾气,一身黑气笼罩但不压抑。忽然刘木觉得这个‘老头’和胡天儿的气息有点相似。

“不过既然你出来了,也是省去了事后的一番麻烦,小虫子你看这是何物?”牛通手持玉牌犹如雷神附体,电闪雷鸣环绕周身。

‘老庙祝’如临大敌,衣袍鼓荡须发飞扬,身形急退眼里现出了猩红竖曈。雷电之力的天生克制,令他的灵魂战栗不能自制。看到玉牌上有天府二字,他颤声询问:“天府雷师?”牛通大袖一摆,昂首挺胸一副高人模样:“不错,此次雷罚我是司雷人!”

紫宫雷府内的夔牛听闻此言,小声嘀咕:“还真小瞧了他,原本以为,这小牛鼻子只是个跑腿干活的施雷人,没成想,他还是天府雷部主事儿的。”

牛通收起玉牌,招手示意‘老庙祝’走近身前,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不必惶恐,我与这位小道友此次实是为救你而来。你修悟通灵未造杀孽,雨师录上记载的一清二楚。适才你驱离牧羊人更是证明我们没有看错你。但是本仙师量岁行罚,素来公正,不会因为这些许小事就削减雷威。所以你仅凭区区八百年的道行,还是不够看……”随后他又话锋一转:“但是这位小道友就不同了,他道法高深,宅心仁厚,急公好义,乐善好施,是位有求必应的大善人。”说完他点到即止地对着‘老庙祝’不停的打眼色。

刘木听了这番话心里直骂娘。逼得人已经是退无可退,却还要变本加厉将其架在火上烤。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儿也忍不了!

刘木抄起轴画追着牛通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砸,打的他是左躲右闪抱头鼠窜,再无一点仙师风采。‘老庙祝’看着暴起的刘木,心中给他点了个大大的赞:“果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没有动用丝毫灵炁,就将天府雷师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法力之高令人匪夷所思。”碍于牛通先前的威势,他丝毫没有觉得眼前这俩青紫怪人完全就是泼皮打架,反而认为,那是一种返璞归真的实力较量。

刘木看着他对着自己不停的竖起大拇指,一手不够还双手并用,气的脑瓜仁儿直疼:“八百年怎么修炼出这么个傻缺!”刘木停下来,招手把他叫到身边:“我很好奇,你这种货色拿什么来抵抗九道雷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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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裴旻料想的一样,文盛阳和陶书成聚在了一起。他俩没有在人多嘴杂的四昧馆碰头,而是选择了位置偏僻生意惨淡的‘口口香’狗肉馆。因为是祖业不忍放弃,主家张氏兄弟俩勉力维持着店门常开。因为和文老爷的牲口集相近,所以文盛阳成了这里的常客。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文盛阳还没跨进门槛,就一声怪叫:“张叔,生意兴隆啊!”张老大没有从后厨出来,只是撩起帘子露出半个脑袋笑着对着文盛阳说:“二公子你来了就兴隆,你不来张叔就得天天喝西北风。你自己找地儿坐吧,我收拾完了就给你沏茶。”文盛阳拉过一条长凳对着门口坐下。他双肘靠着桌子,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的说:“不急不急,我还要等个人,张叔你忙你的。”张老大没有回应,继续在厨房里剁砍着香肉。

约摸有两盏茶的功夫,陶书成才慢慢悠悠地走进来。文盛阳看见他斜挎个鼓鼓囊囊地书本袋子,手里还拿着本‘云记’,调侃到:“陶大先生,你这体格儿还带这么多书,陶三爷在家里该是得有多担心啊!”陶书成费力的拿下书袋,语气平淡:“书山有路勤为径,剑不离手才艺精。”

文盛阳一笑置之,前一句金玉良言他听过,后一句摆明了就是陶书成故意骂他,想要找回场子。罢了,这种儒酸不好对付,咬文嚼字的,弄不好把自己给绕进去了。文盛阳对着厨房大喊:“张叔,沏茶,上香肉,给我陶兄好好补补!”

陶书成双手拢袖危襟正坐,目不斜视的看着文盛阳说:“说吧,既然确定要去,就得有个计划。”文盛阳单手捏着脖梗子,摇头晃脑:“哪有什么计划,随缘得了,天材地宝有缘者得之嘛!”陶书成略一思考,勉强认同:“也是,若谋算有用,就轮不到你我了。司马家的大小姐手下谋士五十,岂是我俩能比?!”文盛阳赞他:“哎,这就对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我能用得着的归我,你能用的着的归你,咱俩都用不着的归我未来媳妇儿。哎,不让你白跑啊,无论拿到与否,辛苦费自然少给不了你。喏,瞧瞧这东西……”说完他从袖子里摸出一本虫咬水渍的蓝皮烂书。陶书成看到封皮上仅剩的‘上’字,霍然站起,眼皮直跳的失声问道:“上记?”

文盛阳点点头递过书本:“上记不假,但是内容缺失,小有遗憾。”陶书成在衣服上使劲的蹭了蹭手汗,颤抖着双手接过:“平顶山之宝,非文兄莫属,小弟必当戮力同心助文兄达成心愿。”说完拿起上计就走,急急忙忙地就像是家里着了火。文盛阳拿起书袋冲他喊:“哎,你的书袋!”陶书成头也不回,置若罔闻。文盛阳看着他摇头说了句:“书呆子。”

香肉浓茶端上来,张老大看着陶书成的背影问道:“陶先生怎么没吃就走了?”文盛阳大咧咧的把手一挥:“甭管他,咱吃咱的,可能是他遇到了了比香肉还香的东西。”

大蒜,浓茶,香菜,狗肉,绝配!

回家路上,一条蚕大的书虫被陶书成放到书上。

落魄小馆里,文盛阳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

城主府内,大小姐抱着菜盆挑找着肉丁。

四昧馆房脊上,裴旻眼神追逐着气剑鸢尾。

平顶山上,彩虹如桥,连接云山,似近实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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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府雨师到了,老庙祝和孙小全笑脸相陪。雨师姓甄,庙祝姓贾,甄雨师贾庙祝,孙小全觉得这俩人的名字有点儿意思。

一桌本地上好酒席让甄雨师吃的很舒服,那块水运充沛的灵石更是令他十分满意。如获至宝地甄雨师拿着灵石毫无忌讳的说:“此乃世间罕见的寒水石,这层石皮里包裹的是阴寒水脉千年凝聚的寒水之精。石皮上的凝露是祛内热,灭心火的无上良药。修行出了偏差心火焚身的人,只需服下一滴便可心府重建,再获新生!”

孙小全啧啧而叹:“啧啧,师父大气!这样的宝贝没舍得送给我。”

老庙祝老脸一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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