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得闲饮茶

十年一届的天府纳新即将公榜,赤山城城主府外的告示墙前,摩肩接踵人头攒动。

其实经过半月的筛选,入选者早已确定。城主的骠骑军已经给他们家里都送去了天府纳新的牒文。许多人的家里都已经是焚香祭祖,摆酒设宴,欢天喜地庆祝起来了。

人们今天过来目的很明显:一些人为了出风头,一些人为了看热闹。

这其中西市骡马行的文老爷和东市淘东圊的陶三爷最为高兴,逢人便是抱拳问礼相互吹嘘一通。在众人的恭维声中,一高一矮两个胖子乐的是六十四道通天褶,褶褶通天。三十二颗迎客牙,牙牙迎客。

文老爷的骡马行是西市首屈一指的牲口集。行市大,牲口多,草料新,又承包着城主骠骑军的粮草供给和军马更换,这几年他的生意做的是风生水起。他为人圆滑,富而不骄,见人三声好,遇客五分夸,路人乞丐也是无有冷落,渐渐地落下个有口皆碑的好人缘。但是在同行和城里的名流富贵圈里,却不怎么待见他的做派。同行说他虚伪,富人说他跌份儿,还给他起了个贴近本行的外号‘文马屁’,‘闻马屁’是也。他的二儿子文盛阳,今次凭借着不俗剑术,早早成为蜀州神剑宗内定人选,给他拔份儿了不少。zusi.org 狐狸小说网

陶三爷的淘东圊行当污秽,虽然他勤勉和善,但是始终是被人却步三尺。自家女儿已经二八出头,至今仍是待字闺中。穷人家的她嫌弃,富人家的嫌弃她。这让陶三爷头疼的很。仿佛他家人是臭的,钱是臭的,人缘也是臭的,什么都是臭的。自从在老爹手里接过这营生,他就有了个外号‘淘二代’。而今长子陶书成被书院推荐,得以去天府书局深造,终于让这个‘臭名在外’的家庭变得有些书香气了。

“从此陶家再也不是穷人家的狗不理,富人家的食屎虫!我老陶家也将是流芳百世的书香门第了!”

陶三爷脖子和腰板挺的直直的,一向有超前意识的肚子变得更加超前。

此刻他正与文老爷聊的火热,两个在名流富贵圈里不受待见的人,有了相见恨晚惺惺相惜的感觉。聊着聊着,就有了向儿女亲家发展的趋势……

时间就在众人的只言片语间溜走,眼瞅着日过中天了,才跑出个堂兵,一声锣响后喊道:“散了散了,城主有令:天府牒告择日公示!”

众人等了半天失望而散,城里的乞丐们没能等到各家散发的喜钱,更是满腹怨言。

文老爷惦记着自己的马匹生意急着回去,却被他热情的陶老弟强拉硬拽请到了四昧馆。

四昧馆是赤山城里一等一的食肆。主家是蜀州游历至此觅得良缘的剑客裴旻。这个外来客不但剑术奇高,做菜更是一把好手,一手蜀菜让他做的是色泽红亮,香气四溢,味道纯正,造型精美。他接手四昧馆之后,一改蒙州粗犷豪迈的饭桌环境,改走每日限量供应蜀地特色佳肴精、鲜、贵的饥饿营销路子。几年下来,四昧馆从一个临街小门面,被他经营成了五层十八间的大食肆。并且通往平州途径的大小城镇,都有四昧馆的分号,商业版图不可谓不大。

除饮食之外他又增加了茶室,棋室,舞乐室,物宝室。得闲饮茶,棋友互奕,听乐观舞,互通有无,故而四昧馆人脉及广,三教九流达官显贵凡能接触到的都是熟络旧客。风吹林响,雁过留声,这里也是赤山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值得一提的是,文盛阳正是他的弟子,此次天府纳新他也是通过关系偷偷出了不少力。

陶三爷这次挑了茶室的春山秋茗甲字号奢华单间,还特意邀请了裴旻同座。点了一壶极品的地胎茶,花费了五十两银子,贵的是让陶老爷肝儿颤。五十两银子,寻常人家三年的花销也不过如此。但是为了孱弱的陶书成路途平安,陶三爷咬紧牙豁出去了,早晨出来的时候,他破天荒的带了页残纸和几张五十两的银票出来。

待到裴旻得闲过来的时候,文陶二人已经干聊了一柱香的时间。煮茶的茶博士和奉茶的侍女在准备好的茶具边站着,小声嘀咕:这俩胖子是不是要跑单呐,看来这份恩客赏钱可能是悬了。

裴旻进来,看见水凉杯空人闲的局势,脸色阴沉的训斥:“你们几个脑壳都没得了,看不到灶头,杵在那里干啥子?”茶博士噗通一声双膝跪地,答道:“主家,是二位老爷不准起火煮茶,绝非小人们刻意怠慢!”

文陶二人对视了一眼,一个食肆如此规行矩止,让他们觉得有些讶异。

“晓得了,煮茶!”裴旻转过身,脸上多云转晴后,朝着文陶二人抱拳施礼:“文老爷,陶三爷,久候久候!后边处理一些琐事,来的迟了。”文老爷起身先走过来:“裴师傅,小儿之事您没少费心,老文先谢过,厚礼马上就送到。日后但有差遣,老文是屁话没有啊!有空了您也到家里坐坐,老文给你烤全羊吃!”陶三爷也是跟着过来溜须拍马:“裴主家生意兴隆,是大忙人,应该的应该的。”

简单几句客套,远近亲疏就区别出来了。

裴旻示意二人落座,伸手从腰带上解下一块玉牌,递给陶三爷,说:“书成能去天府深造,陶家日后必然是文运昌盛,可喜可贺。我无暇登门拜贺,这块玉牌算是了表心意吧。”玉牌不大质地却极好,白如羊脂油润光泽,没有精雕细琢,只是单面简单浮雕一个‘剑’字。裴旻这话说的极有分寸,既拉进了关系,又给足了陶三爷面子,还不失礼数。

陶三爷收下玉牌捂在手心,愧颜道:“本来拉着文老哥过来是卖他个面子,求裴主家在犬子去平州路上多多照拂,没成想我准备的礼还没送出手,反倒是收了裴主家的礼了!”说着,他小心翼翼从袖中托出一张残纸。边角残缺、质地不明、水渍明显的纸面上潦草画着几副气行经络图还有一把纹路怪异大剑。

裴旻接过残纸,简单看了几眼,淡淡地说:“是一份行气剑诀,陶三爷有心了。”

表面上他是云淡风轻,其实心里早已欣喜若狂。蜀州神剑宗遗失的飞剑剑诀,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到了自己手里,没有周折,没有算计,没有杀戮,更没花费一两银子!这可是蜀州剑修苦寻千年的至宝剑诀!虽然残缺不全,但是他有信心凭此便能重振家门,让裴家再次踏入剑山!他轻轻的抖了抖残纸,唯一让他稍微不舒服的是,这么珍贵的东西,是从一个掏大粪的手上递过来的。他有些轻微的洁癖。

这时茶博士低声问道:“主家,水热了,可以起茶了吗?”

裴旻点了点头,侍女起身关了门窗,从一个幔布遮盖的鸟笼里,放出一只红嘴白腹长尾的黄色小鸟。小鸟飞到茶博士的茶具旁,用小嘴啄碰着茶壶,仿佛在催促着茶博士赶紧倒茶。陶三爷一看顿时来了兴趣,走上前去围着小黄鸟左看右看,啧啧称赞:“这小鸟儿有意思唉,它不怕人还要喝茶唉!”说完还撅着嘴绉绉绉的逗它。

茶博士取出一个密封小陶罐开始起茶。揭开封口的红纸倒出一些草木灰,然后用竹筷子在里面夹出一个小纸包,里三层外三层的揭开后露出一小撮透明如蝉翼的地胎茶叶。这就是起茶,如同起出宝贝一般。茶博士小心翼翼的分出一小片,放在小黄鸟的脚前。

小黄鸟尾巴翘起伸展着翅膀陶醉的闻着,每闻一次,就努力的仰起头把脖子抻的直直的,极为享受一般。几次之后,地胎茶叶就被它闻没了。陶三爷奇怪的问:“没见它吞啄啊,这茶叶怎么消失了呢?”

茶煮好了,茶博士一边倒茶一边解释:“此鸟名闻香鸟,以香气为食,能辩香识路,追迹寻奇。我就是靠它,才能在野外找到这绝品地胎。每次煮茶前给它闻上一片,是让它记住地胎茶的特殊香气,方便下次寻香采茶。至于这茶怎么没了,就是这地胎茶的特色了。地胎茶叶遇上湿热,就会像冰块一样消融四散,所以此茶要储存在干凉盛满草木灰的密封陶罐里。这少少一包茶,是闻香鸟辛苦三月所集,客人还会觉得贵吗?”

文陶二人没想到一份茶叶还有这么多讲究。陶三爷两手一拍说道:“嘿!起初我还以为五十两一壶是宰冤大头呢,现在一看,值!真值!快给我来一杯尝尝!”茶博士仔细倒满三盅,侍女用托盘送到三位老爷面前,陶三爷一饮而尽,文老爷咕噜咕噜地含在嘴里舍不得咽,裴旻端着茶盅只闻不喝,低声说:“无功不受禄,念在剑诀的份上我说个事,城主府告示没出,是因为两天后天府雨师要助大小姐平顶山寻宝……”

陶三爷听了一愣:“天眷之女,通炁境界巅峰的修者,被她惦记的东西会是什么天材地宝呢?”

文老爷有些腹诽:“天材地宝,有缘者得之,城主府推迟天府纳新的牒文公告,难道是怕这些入围者捷足先登?”

。。。。。。

“呸!还搂着睡觉?!你个色胚!滴血认主都不懂!”唾骂一声后,胡天儿再无心语。

刘木若有所悟,尴尬的挠了挠头。他走到雷纹门前,一边深呼吸,一边念叨:“不疼不疼,没事的,不疼!”几番思想挣扎之后,终于鼓起勇气一拳锤在鼻子上。幽寂空间里就听见‘砰’的一声,一颗‘卤蛋’后仰倒下,鼻血伴着四溅的水花,打在了风火雷水四门上。四门随之坍塌沉落,一牛一鸟一男一女一画出现在他身边。

夔牛雷音阵阵的说道:“这小子并非先天灵体,紫宫穴被后天改造成了血海雷池!雷罚炼血,每隔七七四十九天,他都会血爆一次,蜕皮一次。直到七七四十九次之后,血炼成金,他才会成就金刚不破之身。此等炼体之法万年未见,不是通神境界强者修炼此法,注定是灰飞烟灭尸骨不存呐!我等已认他为主,该当如何?任凭他做个短命鬼,我们陪他烟消云散?”

赤鷩呼出一口烈焰,叹道:“有什么办法,谁让我们本体已失,只能做个器灵苟延残喘……”

风伯风后异口同声:“没有头发,不雅不雅!紫宫雷府,抢呀抢呀!”

夔牛奋蹄,赤鷩展翅,风伯御风,三器灵一股脑儿冲进刘木的紫宫雷府抢占地盘。雷电火风一通乱战,只有那轴空白画卷在外面孤单留守。

静渊大阵外,湖水边的胡天儿突然前俯后仰捧腹大笑:“他把自己打晕了。。。哈哈哈。。。这个傻子唉。。。”

蒲婆婆听闻,拐杖一挥,一缕风刀震得胡天儿连连倒退,斩断了二人之间的联系:“天儿啊天儿,你怎的如此胡闹!你的神识留在他的心里,刘木就不是纯粹的本体,静渊大阵不会认可他,极有可能还会排斥他!若此行他毫无所获,将如何面对鹞山巨蛇?唉,胡闹胡闹,真是胡闹!”

胡天儿知道惹祸了,低头苦脸的抠着衣角,躲在兰晶玉背后不敢吱声。兰晶玉护着她望着木亭里的依旧运转的湛蓝漩涡说:“大阵尚未停止,或许事情还有转机。让我们再等等看吧!”

大阵内,刘木歪着脖子醒来的时候,风火雷水四门已然不见,只有一轴空白画卷悬浮于头顶。刘木不敢妄动,观察好一阵,才敢靠近画卷。此画从左至右颜色和纹路各有不同。左面是暗金色的百花纹,中间是赤金色的猛兽纹,右边白金色的鬼面纹。在卷轴和装裱处,竟然密布繁复的符文。符文诡异的纹路充斥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光晕流转像极了木亭牌匾上拘阵。刘木试探着对着迷朦的画纸轻轻碰触,指尖下竟然现出阵阵涟漪。左面金花荡漾,中间赤兽奔涌,右边白鬼攒动,它们借着水韵向着涟漪靠拢。拘水为纸,设阵为界,相对于外面木亭的静渊二字,这轴画卷的阵法更加的繁复巧妙。这又更新了刘木对阵法的认知。

道法奥妙如天地之高远!

正在感叹之时,刘木忽然听见胸口里传出隆隆雷音:“小子,别傻愣着了,你再不出这大阵咱们都要困在这里,永世再也出不了这静渊!”

刘木凝神内视,竟然在胸口紫宫穴里看见一头独脚浑身布满电纹的老牛,鼻吐雷云,双目闪电频发,一边和两人一鸟打架,一边咧着大嘴喊。“吾天时地利独占,汝等还不让血海与我?!”

“无风不起浪,你想独占灵源,休想休想!”风伯风后异口同声,狂风大作。

赤鷩则是盘旋二者之间吐出一口口的烈焰真火:“三分天下不好吗?”

“欸?你们不是在圆鼎,红衣和扇子上吗?怎么跑到我体内打架了?”刘木此话一出,如同天雷阵阵,吓得三器灵哆哆嗦嗦直接现出了本体。夔牛圆鼎,绣金红衣,画人纸扇静立当前。夔牛小心翼翼的探出半个头来,色厉内荏的喊:“小子,你放尊重点,用心说话!你这一嗓子老子牛角都差点被你震断!”

赤鷩和风伯风后附和说:“就是就是。”

用心说话。

刘木用心轻问:“几位灵尊如何称呼?”夔牛踏出圆鼎,雷音阵阵:“老子牛闪闪!”。赤鷩答道:“我叫烬儿”。“风伯风后。”俩人又是同声同气。

“哦,再请教几位灵尊,我该如何做才可踏出这静渊大阵?”

这身份摆的很低,让夔牛极为受用,轰隆隆雷音大震:“孺子可教!哞……老子看好你!小子你且听我细细道来。从前啊,混沌初分,天界,人界,幽冥界同为一体……”

“啪叽!”牛闪闪的长篇大论还没有开始,就匆匆结束了,一把巨大的扇子从天而降将他打晕过去!

“啰嗦啰嗦!”风伯风后击掌相庆,“主人只要在外面的画轴血迹未干时将指印留下,它就会任由你驱使进出三次。虽然主人没有得到静渊大阵的终极认可,但是这轴画卷来历非凡,如果通灵境界修者持有此画,移山填海改天换地皆有可能。”

“血迹即将干涸,主人不可耽搁!”赤鷩烬儿语气急促。

刘木收回神思,一把抓住画轴,大拇指狠狠地按了上去……

。。。。。。

大雨将至。

东南方的厚重雨云越来越近,空气渐渐变得湿冷。人们翘首以盼的降雨就要来了。

老庙祝望着远处的雨幕神思万里。他没有让孙小全赶赴赤山城,去参加天府纳新的测试,因为他在设计一种可能,一种两全其美的结果:鹞山大蛇顺利化蛟,随他去天府修灵。这将是无上功德一件,足以为换取一门适合孙小全修炼的法门。自己则是凭借三十年声望积累的功德,兑换一枚灵丹进阶天府十三。内山的大门离他越来越近,观云山的云道相信不会等他太久了。

兰晶玉望着湛蓝的静渊大阵无声的运转,期待那个孩子能再次带出希望。八千年的秘境修悟,从未踏足人间,她和胡天儿一样想要出去见识一下那个陌生的天地。

胡天儿撅着嘴为自己的鲁莽难过,没有得到静渊认可的“卤蛋”该如何面对巨蛇?

蒲牢神思百转,占卜着秘境未来种种,她背负着这个名字的命运好多年了,八千年还是一万年,她已经不想记清楚了。

鹞山黑蛇站在山巅眼神炽热,八百三十年,它终于有机会去尝试一种可能,一种看似水到渠成实则九死一生的可以得到天地认可的可能。

刘父刘母坐在家里看着眼前陌生的青衣大汉,心里盼着刘木能在落雨前回到家。

孙小全百无聊赖的等待着雨师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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