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让你等了很久？”
她抬起头，看着抱着一大束占星师百合向她走来的这个男人。他的眉目间有不明显的疲惫，黑发却依旧清爽，衣着品味也依旧无可挑剔，在他转过屏风之后，一些女性顾客才有些遗憾地收回目光。那些视线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她接过那束没有一丁点花粉的百合，即使在已经下定决心的现在，她看着他的面孔，仍然能够清晰而深刻地想起过去那些入骨的迷恋，那些仿佛沉浸在阳光和蜂蜜之中的时光。
他几乎不需要等待，在入座之后，彬彬有礼的服务员就走了过来。
踩着他们约好的时间，几乎一分不差。
他将菜单交给她。
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这份曾经获得过什么设计奖项的菜单，手指轻轻一划，就递还了他，他倒是认认真真点了好几个菜，服务员离开之后有片刻的沉默，他看着她，轻声说道：“你不太开心。”
她抬眼看着他，看着那双让人难以移开视线的眼睛，伸手向后拨了拨自己的长发，“我不是一直这样么。”
“对不起。”他说，“我一直都觉得……有点抱歉。”
“对不起什么？”她问，有点厌烦。
“我应该用更多的时间来陪你。”他说。
她笑了一下，也只笑了这一下。这时候菜上来了，两个人又安静了下来，她只点了一杯饮料，但桌面上的几乎都是她惯常的口味。他一直都记得这些，记得她喜欢的颜色，爱好的品牌，欣赏的电影，没有忘记过一次她的生日和其他纪念日。鲜花，项链，和各种美丽昂贵的礼物，每天的固定电话和短信，她的几乎每一个要求都能得到回应，更何况他还有这样的外表，哪怕是在她那个集中了各种骄傲得简直矫情的大小姐的朋友圈里，这个男人也足够她们放下矜持，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她之后让他动摇过。
她应该为此感到高兴，她也确实曾经为此感到十分幸福。
她拿起那杯饮料，注视着温暖的灯光在上面折射出的幻影，“我们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她叫出他的名字，“杨慕苏，这一年，整整一年，我们能待在一块的时间，加起来……有一个月吗？”
他没有说话。
她笑了一声，“是，我知道，你在工作。你们那种工作说起来有多光鲜，做起来就有多么不容易，尤其是你在他们之中还那么年轻，不过将来肯定会好的――那是什么时候？”她看着他，“那个将来，是什么时候？”
他也看着她，无奈而纵容地。
就像这不过是一次小小的，他早已习惯的抱怨，他这样的男人有足够的耐心，去包容这些任性的抱怨，矫情的撒娇。
一股怒火猛地从她心头烧起，她放下手，杯底磕在红木桌面上，吸了一口气，她尽量冷静地维持自己的语气，“我受够了。”然后抬起头来。
“我要分手。”
她的男友终于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想说什么，她却打断了他，“我考虑了很久，这不是冲动！”
“……我知道上次的事对你伤害很大。”他还是说道，“我们本来应该已经订婚，无论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我没有留在你身边是事实。”
“你其实完全不觉得自己错了，”她说，“难道我说得不对？”
他沉默片刻，“那场冲突牵涉的人命以百计。”
她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所以你并没有错。我们只是不适合。”
她不等待他的回答，也不想听到他的回答，她拿起她的坤包，推开椅子，走出了这个半隔间，她背后的男人神情简直算得上困惑。他知道自己有不对的地方，却不知道到了让他的女朋友再也无法忍受的地步。其实她是一个很柔软可爱的姑娘，漂亮倒是其次，他一直都挺喜欢她，而她对情感的需求和他工作中接触到的那些女性显然是不一样的，虽然他们谈了三年恋爱，有些原则问题却很难取得一致。
他应该追上去，挽留她，安慰她，用诺言修补这段基础出现裂痕的感情，虽然他没有办法向她保证以后将她看得比工作更重要，而且现在的她显然正在气头上，很可能听不进他的任何话……
他一边吃饭一边默默地想着，直到高跟鞋的脚步再度由远及近。
他抬起头，他的女友，或者前女友在屏风旁，用一种像是受到了侮辱的表情瞪着他。
“杨慕苏，”她雪白的牙齿一个一个地咬出他的名字，“跟我分手让你胃口这么好？！”
他看着旁边已经空了差不多一半的木质饭桶，和桌面已经明显动过的碗碟，无言以对。
她恨恨地将一样东西甩了过来，“还给你！”然后扭头离开，背影决绝。
杨慕苏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那根项链，末端的链坠样式精巧，火彩璀璨，当初花了他半年的工资。杨慕苏还没来得及产生什么感想，一声大型重物坠地的闷响从远处传来，他侧过头，随后听见了引擎的怒咆，杨慕苏霍然起身，又一声巨响在极近的距离炸裂，随着玻璃和木材的破碎崩裂，桌椅倒塌挪移和成片的惊叫，他大步踏出包厢，目之所及，这家饱受好评的菜馆风格雅致的大厅完全不复他初入门时的模样，大门已经洞开――被巨力冲破之后真正的洞开，一辆东风越野横在大厅中央，地面的轮胎印痕似乎还冒着青烟，在那高高的底盘下，一个男人只露出穿着休闲裤的双腿，鲜血漫流，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死，还有一些受伤的人在地上痛苦地□□着。
杨慕苏身边，一名服务员全身贴在镂花隔墙上，脸色苍白，神情惊惧，他刚刚离开的前女友捂着嘴，一步步后退，杨慕苏向前走了几步，伸手将她带到身后。
东风越野的车门打开了，四个男人跳了下来。
他们手里拿着枪。不是古董作坊产品，也不是那些低动能的“打印机”，这些大型枪支的外形一看就做工精良，比那些凶徒的表情更穷凶极恶。
所有人都震惊了。
在这个国家，在这座沿海的巨大国际性都市里，这几年的恶*件发生的频率比过去降低了很多，虽然对外军售数额每年都在提高，但对承平日久的人们来说，在生活之中遭遇这种专用于杀戮的武器，仍然像做梦一样不可思议。这些受惊的食客在这时候简直像无助的羔羊，在那些犯罪分子举枪扫了几梭子表明这绝非观赏用品之后，更是乖得像一群鹌鹑。
“亲爱的先生们女士们，我需要你们帮一个小忙。”
一名歹徒穿过人群，走向后厨，有两人站在越野车两侧，站立的角度颇为微妙，封锁了向外的道路，又借着廊柱和室内装饰对外界掩饰了身形，最后走来的男人看起来像是他们的头，他身形精悍，连假笑都锐利无比，一身什么服装和语气都无法遮掩的蛮横气息，眼神冷酷而疯狂。
杨慕苏看着他的眼睛就知道，这个人可能杀过人……远不止一个两个。
“为了避免误伤，请你们到那边去，好好地待在一起。我们不会浪费你们太多时间，”他笑道，“毕竟狗已经追来了。”
警笛的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逼来，密集得令人心惊，餐厅内的凶徒却有条不紊地将所有人都赶到了大厅的一个角落，在他们羔羊般挤成一团后，扬手将某个东西抛进了人群。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戴着帽子，墨镜和口罩的高大男人用一只手接住了它，他连手上都包着手套，似乎比那些凶徒更像恐怖分子，在看清他接住的到底是什么之后，那个男人周围的人顿时拼命向外逃去，然后又被枪口逼了回来。
“请小心轻放啊，朋友们，要是它掉到了地上，或者我不小心按下这个开关，不仅你们，连我们都要上天了。”那个凶徒还在笑着，慢慢地说，“接下来――”
他的目光落在一个人身上，“你能过来一下吗，这位大帅哥？”
其他人的目光也集中在他身上，然后杨慕苏安静地走了出来，以俘虏的标准姿态站到那名凶徒的面前。
那名凶徒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用枪口轻轻顶了顶他的下巴，用那双蛇一样的眼神从下往上地看着他，“哟，还是个混血？”他放下枪口，用力将他拉过来，“难怪这么英俊。那些美人儿都在看着你呢，可真是让我们这样的普通男人嫉妒――”
砰！
一片惊呼声，那名凶徒脸上还带着笑意，他低头看着单膝跪倒在地的杨慕苏，抬手又开了两枪，正正打在骚动的人群面前。被击碎的砖石打在琉璃灯上，人质们立即管住了自己的嘴。
“还站得起来吗？”他体贴地问，“需要我帮忙吗？”
杨慕苏的额头布满冷汗，很少有人能在这样的剧痛下保持冷静，但他除了苍白的脸色和蹙起的眉头，并没有露出更多让对手愉悦的痛楚表情。鲜血很快浸透了他的长裤，听到门外车载喇叭的喊话后，挟持他的凶徒仍旧挂着那种疯狂的笑容，极其粗暴地将勉强站起来的他往外拖曳而去。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我们来谈一谈！”这名凶徒侧身靠在车头和车身的交界部位，推着杨慕苏，还带着余温的枪口抵在他的太阳穴上，对外喊道。
“谈什么？”门外的人问。
“我只想要点儿小钱花花，你们用不着这么大阵仗吧？”这名凶徒说，“我很害怕啊！”
“少废话！”门外的人说，“不杀人一切好说，你要真敢弄出人命，我们没完！你想不想国际通缉令一直贴到老巢的厕所里，墨西哥苏拉塔派的韩老三？混了几十年混到回老家抢运钞车，你要不要脸？”
“他妈查得还真快！”被点出名字的凶徒终于变了脸色，“那又怎么样？你来杀我啊？好几十号有钱人给我垫背，我也不亏！顺便送你们一个大新闻！”
门外的人停顿片刻，“算你狠！要钱要车，你还要什么？”
“哈！别这么小气嘛，”这名姓韩的劫匪又笑了起来，“我的要求也不高，你们头顶上那个吵吵的小玩意就好，别的事情就不用你们操心了！”
追着这帮暴徒过来的除了警车，还有警用直升机。
三秒钟之后，门外的人说道：“给我五分钟！”
“那你们可得快点儿，时间长了这位先生的腿可不一定保得住了啊！”
整个谈判过程中杨慕苏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被按在引擎盖上，侧头看着身后。大概是因为时间紧迫和人手不足，除了与劫匪照应的另一人，在大厅内两名劫匪并没有将多少注意力放在他们看守的人质上，后门已经被锁上了，他们紧张地关注着前方的谈判，甚至没有发现有一个外表颇为醒目的人质正在移动。
门外传来警方疏散人群的声音，直升机的轰鸣声下降，掩盖了人声，旋翼带起的大风吹进大敞的门口，越来越强，这片小广场的地方算不上大，所以警方降落直升机的地点离他们也不太远。杨慕苏闭了闭眼，握住左手手腕，当他再睁开的时候，有什么十分细小的东西掠过了他的面前。
“我日！他妈你们刚才撞破了隔壁的什么？！”
一大片不知道是什么的碎屑粉末随风涌进了来，劫匪们装备齐全，护目镜挡住了这些彩屑，他们还没做出反应，门外的警方代表却先他们一步骂了起来，姓韩的劫匪勒紧了杨慕苏，回道：“当我三岁？这他妈不是你们自己干的？”
“这要是我干的我叫你爹！”
这名劫匪大概是信了，但最多也只信了三分，他死死盯着门外，开口吩咐他的同伙，只是这次用的不是中文，而是西班牙语：“‘何塞！再给我一只肉鸡！’”
他那名站在廊柱背后的同伙做了个知道了的手势，慢慢向后退去，他打算再带一名人质过来，眼角瞥见车底下的某样东西，他停了下来，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举起枪，他的手指刚扣动扳机，那只不知何时进入大厅的履带机器人也抬起了枪口――
砰！
轰！！
吹进门中的粉末突然全部爆燃，人质再度尖叫成一片，看守人质的两名劫匪立即转头，最初的冷炫光过去之后，恰好捕捉到那名劫匪仰面朝天倒下的身影，就本能地一梭子向唯一的入侵者扫了过去，他们的反应不能说不快，但他们的对手并不是人类，子弹没有击穿履带机器人的合金外壳，巨大的冲击力只将它击退了两步，而它发出的一团防暴网已经兜头朝其中一人罩去，另一人背后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危险的预感让他迅速转头，却恰好对上挟风而来的一片阴影，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重响后，这名劫匪被狠狠砸倒在地。
形势顷刻逆转，即便冷酷如韩三，也不由脸色大变，杨慕苏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在眨眼间击倒另一名劫匪，半垂下眼睛，下一刻，他翻手如电，掌握一道银光刺入韩三勒在他颌下的手腕，筷尖透骨而出，韩三闷哼一声，手上一软，起爆器顿时滑落在地，机器人此时恰好调转枪口，激光擦着他的脖颈过去，皮肉的焦味还未散出来，第二和第三枪又补到了他身上。
哪怕瘫倒在地，韩三也没有放下手里的武器，不过他已经没有多少挣扎的能力了，他竭力伸手去抓地上的起爆器，在堪堪触及之前，另一只修长的手颤抖着把它拨到了一边，他目眦欲裂地看向对方，却得到了一个苍白的微笑。
“你……！”
一手撑在地面的杨慕苏再也撑不住他的身体，听着外面迅速奔来的众多脚步声，在意识最终陷入黑暗之前，他隐约看到那个高大男人正快步朝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