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天长地永

我离开壁山那天,叶秀送我到车站,她没有像上次那样跟我到重庆。

她不是不再惦记肖娇和苦儿。

她也不是对我有几许幽怨。当她知道我有着我所爱的人时,她还为我高兴,支持我鼓励我,说我一定能找回梅艳的。

她说她有好多事要处理,人生的路必须得自己走,没有谁可以代替。

她本来就是个坚强能干的人,经历了婚姻的挫败,她愈加坚强能干了。

李浪曾经爱过她,她一直以为李浪渐渐对她冷淡,是因为李浪行贿高官,在高官被检举揭发后,丢掉了公务员的职务心情失落,她容忍了。她幻想等过一段时间,李浪把那件事淡忘了,心情回转,又会对她好起来。但事与愿违,李浪非但再没有像从前那么对她好过,反而变本加厉,不是长时间在外不归,就是一回来就无缘无故的对她侮辱谩骂,甚至还拳脚相加。

她已经不能再容忍下去了,她很快就会向法庭申请跟他离婚,从此永远的摆脱他。

我坐上车,车行到远处,我对她回首时,我看到她还站在原地,远远的对我挥手。

风吹过,撩起她柔顺乌黑的长发,在她身后是濛濛的微雨的天空和天空下模糊的城市。她愈加显得孤独和凄美了。zusu.org 茄子小说网

分别这么多年后,我们在异乡相遇,没想到,我们的两次重别,都是以雨为背景的,如潮湿的梦。

……

回到重庆,我不再四处漫无目的的在那些熟悉不熟悉的街道上飘荡寻找,我去了好久不曾归去的大庆村那间小小的出租屋。

那里有着太多的记忆,虽然让我伤心痛苦,却也有着几多幸福甜蜜。

我更幻想着,梅艳在那里居住了那么久,总会留下点蛛丝马迹的线索,我能借此找到她。

但是我什么也没找到,除了几件她曾经的衣服,连那记载着她的喜她的忧她的深深的秘密的日记本,也已被她带走。

我轻轻的摸索着她的衣服,睹物思人,竟能记起她的一颦一笑,甚至她穿着这些衣服,曾经和我揩手并肩经过了哪些街道,都无比浅析明了。

我不禁潸潸泪下。

手机铃声响起,我连看都没看就按下接听键放到耳边,激动而惊喜的冲那边道:“艳,是你吗?艳!”

我以为刚从壁山归来,普渡寺的菩萨就显灵了。

我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差不多像在哭。

那边一个女子的声音奇怪而关切的道:“怎么啦?弟,是我。”

哪里是梅艳的声音,竟是刘月。一去杳然,好久好久不曾联系过的刘月。

我没有问她在哪里,这些日子都怎么过的,孩子怎么样,我反是对着电话终于忍不住让自己哭出了声音。

刘月在那边像哄孩子一样哄我,道:“弟,艳是谁呀?是不是失恋了?好了好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姐以后给你介绍个更好的。”

她越是哄我,我越是伤心得不能自己,哭得更加放纵,这一刻,仿佛我自己还真是个孩子,失去了最心爱的玩具受了太多太多的伤的孩子。

但,梅艳不是玩具,她是我至爱的人,是我要朝朝暮暮,海角天涯,天不老情难绝的爱人……

刘月在那边轻声道:“弟,别再伤心了,你越伤心姐就越难过,越是恨不能在你身边……”

我果然不再伤心了,我止住了哭声,但我不是因为在她话里得到了多少安慰,我是忽然记起了件事,她刚才不是问我梅艳是谁吗?我应该告诉她,她其实是认识梅艳的,如果她没有再删除,那么在她的电脑里应该至今还保存着几年前她和老公随团旅游时留下的那张合影。合影里那个在人群靠最左边的角落,优雅的站着的没戴太阳镜,也没戴遮阳帽,十岁年龄,眼神清澈,嘴角微微上翘,有着纯真简洁的笑容,似乎风正轻轻的吹过,美丽的长发,向一边微微扬起的独特女孩就是梅艳。

我多么希望,她还记得那个旅游团,哪怕只是依稀记得,我也能靠她提供的线索,找到旅游团,查到梅艳来自何方。

现在想来,梅艳最大的可能是回家去了。经历了这么多,只有家才是她避风和疗伤的港湾。

更何况,她已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她一定急于要把这个告诉父母。让年迈的长者,了却一个久久放不下的心愿。

这些年来,凌眉应该是她,也是父母放不下的折磨和牵挂。

只是,事世竟如此可笑而又可悲,和梅艳恩恩爱爱,相处了这么多时日,我竟直到她离开了,永远不和我相见了,才记起自己对她的家庭一无所知。

当刘月知道我口里的艳竟是曾经那个眼神清澈,长发飘飘,会吹箫按笛的可爱导游女生时,竟说不出的激动和惊疑,她连连问我:“真的,艳就是她?她就是你的爱人?!”

我连连点头道:“是的,姐。”

她有些失落有些责怪的道:“弟,那你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不带她来见我?”

我沉默,我怎么说呢。难道我说,我之所以不告诉她不带梅艳见她,是那次她病倒在家,我和梅艳送她去医院时,梅艳表情特别,像是对我和她有所误会,我不想因为我和她似乎暧昧的关系伤害了梅艳。

刘月见我沉默,也不再责怪我了,只在那边努力思索。虽然那段记忆特别美好,但时隔太久,早已如梦里的江山一般遥远模糊,她思索了好久,才勉强记起那家旅游团名字中的一两个字,而且还不太确定。唯一能确定的是,那家旅游团来自成都。

我挂断了电话,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就挂断了电话。

但她其实也没什么事,很久以后的后来,我问过她,她那时只是想我了牵挂我了。想问问我的近况。

我通过各种手段,几经辗转,终于找到了那家旅游公司。所幸那家旅游公司至今还存在,并且更加壮大。公司负责档案的人,是个很好的阿姨,虽然已有了些年纪,却还风韵犹存。她一听我是梅艳的朋友,便主动帮我查找梅艳当初登记的简历。并且不亦乐乎的说梅艳那时多么可爱,多么单纯,无论是游客还是同事,都对她有特别美好的印象。但有一天她却忽然辞职不干了,眼神忧伤,面色憔悴,不告诉任何一个关心她的同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档案终于找到,梅艳家在青羊宫附近,当时刚刚从四川音乐学院毕业。

我无限感激,谢别了那位阿姨,匆匆打车直奔青羊宫而去。

我多么希望,果真是普渡寺的菩萨显灵。

如果那天是菩萨让刘月给我带来找到梅艳的线索的。那么,很快在青羊宫附近的那个小区里,我就能见到梅艳了!

走进那个普普通通的小区,我的心却扑通扑通的跳得厉害,不知道是惊喜还是害怕失望。

正准备询问保安旅游公司那个阿姨给我的梅艳家的住址所在的那幢楼怎么走,我却看到在远处绿荫下的草坪上坐着个折纸飞机的小女孩。

可爱的小女孩,我曾经伤害过的小女孩,5。12大地震后梅艳领养回来的那个小女孩,我一直以为梅艳又把她送回灾区或相关部门了,没想到梅艳竟把她带回了自己家中。

我不再问保安,转身向小女孩走去。有了小女孩,就不愁找不到梅艳家的住处了。而且,我先和小女孩套近乎,呆会见到梅艳时,小女孩已和我冰释前嫌,梅艳说不出会有多高兴呢。

但我还没走近小女孩,小女孩就一个不经意的抬头看见了我。不等我走近,她就从草地上站起来,急急的跑向远处。

远处的树荫下坐着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妇。女的展开双臂,把小女孩拥在怀里。小女孩在她怀里露出半边脸怯怯的望着我,小小的嘴唇微动,似乎在对老夫妇说着什么。女的便和男的同时扭过脸来表情复杂的望着我。

想必那对老夫妇便是梅艳的父母。

我一步步向他们走近,终于听清小女孩嘴里说的是什么。她竟然让老夫妇带她走要不就赶走我,她不要见我,我是坏叔叔!是妈妈上次带她去重庆却将她赶回的坏叔叔!

我心里一阵难过,我想不到那一夜我因一时的不快竟让一颗幼小的心灵如此受伤!

可她对梅艳竟如此亲热依赖,竟已不再叫阿姨,而是妈妈。甚至连梅艳的父母她也称外婆外公。

我对梅艳的父母笑笑,冲梅艳妈妈怀里怯怯的小女孩愧疚的柔柔道:“对不起,叔叔不是坏叔叔。叔叔那天只是……”

小女孩不等我说完,就打断我冲梅艳父母道:“他是坏叔叔,上次妈妈带我去重庆,他不但不喜欢我,还对妈妈又冷又凶,把妈妈都气哭了。”

梅艳的妈妈止住小女孩的话,望着我,叹口气道:“你终于还是来了。”

我道:“您知道我是来找梅艳的?是梅艳已经告诉了您们?梅艳她是不是就在家里?”

我激动的望着梅艳的父母。

梅艳的妈妈没有回答我,只是把怀里的小女孩交给梅艳的父亲,然后轻轻站起,对我道:“你跟我来。”

我跟在梅艳妈妈身后,比先前还要激动万分。就要见到梅艳了,我朝思暮想魂牵梦萦天不老情难绝的梅艳了!

感谢普渡寺的菩萨,终于没有辜负我万水千山的历程。

然而,梅艳的妈妈没有让我见到梅艳,她说:“我也不知道梅艳现在身在何处。梅艳只是前不久回来过,她提起过你,也提起过她妹妹,她说她已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妹妹。然后,她走了,没告诉过我们任何人她将去哪里,只是说如果你几经辗转终于还是来这里找她,就请我们转告你,不要再找她了,好好对她妹妹吧。她欠妹妹的太多,你如果爱她,就帮她偿还,妹妹幸福了,她也就幸福了。”

我道:“不!不!求你告诉我,这都是假的,梅艳其实就在家里,从她回来就一直在家里,她根本没有离开。她更没有让我去替她偿还她妹妹,她知道我爱她的,她知道,她知道……”

我痛苦得几乎要泣不成声。

梅艳的妈妈却是那么平静,曾经沧海看破所谓风花雪月海誓山盟的平静。她道:“年青人,你回去吧,当你知道梅艳曾经欺骗过你,你就不会再如此执着了。”

我流着泪道:“你是指她不能再生的事吗?这件事我早知道了,她也亲口告诉我了。尽管这之前她一直隐瞒着我,但那时她也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不能再生,而且,她更多的是怕失去我。可为什么,曾经那么怕失去我,现在,她却要狠心的弃我而去……”

“不,不是这件事,”梅艳妈妈平静得近乎冷酷,道,“她一直没告诉你,她犹豫过无数次却终于还是无法对你说出口,现在只有我替她对你说了。她小腹上的那条疤痕是生孩子手术时留下的,但那孩子并没有死,她就是你刚才见过的那个小女孩。上次梅艳带她去重庆,谎称是从灾区领养回来的,是想让小女孩和你居住一段时间,等你对小女孩有了感情之后,再找合适的机会告诉你,可是,没想到……”

梅艳的妈妈无法再平静冷酷,沉默着停下,别过脸去,不让我看见她已经潮湿的眼睛。

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怪不得那天小女孩和梅艳的表情会是那样怪怪的,怪不得刚才我听到小女孩称梅艳妈妈,称老夫妇外婆外公。

我心情复杂,一时有些难于接受。但我并没有如梅艳妈妈说的那样,因此便不再如此执着了。我只是伤心得厉害,曾经,在梅艳领回小女孩的那个夜晚,在大庆村那间简陋的出租房里,我是怎样的伤害了梅艳辜负了梅艳啊!

沉默了一会,梅艳妈妈拭了拭眼睛,忽然一字一句的恨恨道:“孩子的父亲,其实就是那个认你做弟弟的女经理的老公。几年前,那个胖子男人,随团旅游时,利用和欺骗了梅艳的单纯,在得到梅艳后,丢下一叠钞票便不知所踪了。”

如晴天霹雳,我目瞪口呆!

我早料到过,刘月病倒在家的那天,我和梅艳赶过去,梅艳对着刘月卧室墙上婚纱照里的男子表情怪异,是因为照片上的刘月和那个男子,让她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旅游团,团里的某个人和她有着我所不知道的纠葛,但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个人其实就是相片上的胖子,刘月的老公自己!

怪不得,后来到了医院,梅艳会独自站在过道望着远方的天空不见刘月,就是后来,也从不和刘月见上一面。

她不幸,刘月又何尝幸了?

那个风流成性的登徒子,玩弄了她留下一叠钞票便不知所踪。

而他留给刘月的,除了小龙坎那套空房还有什么?

不同的是,刘月比她多了一次毫无责任的婚姻。

我诅咒那个胖子男人,但我却更加心痛梅艳和那个可爱而又可怜的小女孩了。

离开的时候,那个女孩依然远远的怯怯的看着我,嘴里轻轻的嘟噜着“坏叔叔,坏叔叔……”

我没有说话,我只是对她微微的笑。

有谁知我,正心酸得厉害。

一个信念在内心里骤然生长并且越来越坚定。

无论多么渺茫,走遍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要找到梅艳,然后接回小女孩,把所有的亏欠都加倍弥补给她们!

从此,相亲相爱一家人,天长地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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