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安慰

一行人三辆马车晃晃悠悠往西湖边上去,方见溪的画舫就泊在那里。

景元和方见溪坐在最前面的马车上,这是方见溪的车,四角都挂着羊角灯,车身有些地方还涂了一层金漆,刮一刮恐怕还能刮下来些金粉……比候府的马车奢靡不知道多少倍。

方见溪邀她上车的时候,她都愣了,他总穿些颜色淡雅的衣裳,又不怎么喜欢戴配饰,她一直以为他是个审美清雅超然的人。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上次,是我无礼了。”

景元听见他淡淡的声音,心下转了转才想到是静兰园那次……这怎么好好的突然提了这茬?

方见溪正在煮茶,自然看到温景元的表情,便伸手给她递了一杯茶。他的手上很干净,只有一层读书人常年提笔写字才会有的薄茧,景元看到茶水汤色黄亮便猜出是君山银针。她伸手接过,听到他淡然的说:“总归是要常见的。”

景元握着手里的茶盅,明白了他的意思。

说一点不在意是假的,但经过这些时日,她也想了这件事发生应该非他本意。

又想到他对谢云仕和宝珍的态度,她就更不怪他了,她觉得他并不坏,传闻或许有些言过其实。

“我不怪您,此事只是意外,非您本意。”

她仰头喝下茶盅里的茶,口感很是醇和甘甜。

她把茶盅放回,“我本也是在意的,故而上次在高宅算得上没有尽好待客之道,实在失礼,还望您莫要怪我才是……”

方见溪看着温景元端坐于对面,背挺的直直的,两只手并着搭在衣裙上,一丝不苟的样子。

他突然笑了笑,将桌面前的蜜饯往温景元面前推了推,“你向来有礼,我并未感觉当日有什么不好。”

只是她怕是想错了,去静兰园,怎么会非他本意。

……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才到地方,一行人陆陆续续下了马车,今日天气好,游湖的人十分多,都挤在这处,故而还要走几步才到方见溪的画舫上。

并不很远,他们走了不到半刻钟就到了,画舫有两层,静静停靠在水边。抬头便能看到入口上方有一牌匾,上用草书替了“南柯梦”三字,字迹很是狂放不羁,却有其韵律,可见书写之人笔力深厚。

两人带着孩子们陆陆续续进去,见里面已经摆好了茶点,景元不由有些意外。

方见溪察觉温景元的惊异,引她入了座才道:“今日本想邀你父亲游湖来着。”不想却瞧见那样的一幕,恐怕以后方见溪再想邀请父亲,父亲也不能够同意了。

倒是因为她得罪了父亲。

景元想了想,才给他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我几位兄弟都也成人了的,现在温家是我大哥当家。”

方见溪会意,他知道现下温家当家的其实是大少爷温景齐。他点点头,说下次会请温家的男丁喝酒。

“你身体不好可不要喝了,该让林忠只给你买果酒才好。”

景元将手搁在桌子上,声音很是温柔。方才他帮了自己,她知恩图报也该提醒提醒他生病这茬子事。

方见溪却有些怔愣。

她的性子他还不知道,她敬着他。若真无所谓他身子好不好的,恐怕他一开口说要喝酒,她就该立刻吩咐人去碧海楼给他抬酒。

这是把他当自己人了啊……

林忠没想太多,看他半天没说话以为他不高兴,操着他那破锣嗓子道:“是啊是啊,少夫人说得对,依我看您就该喝些桂花酒一类的,您平日里酒瘾……”方见溪平素是有些放浪形骸的,除去对女色不甚上心,只余下的那些个事儿,在遇见这位三少夫人之前也没少做。

但他话还没说完,就瞧见方见溪扫过来冷冰冰的眼风,吓的林忠不敢说下去,又说自己想出去透透气。

哪里轮到他说话?方见溪觉得他改日应当再挑个随从才是。

景元看着这两人觉得有些好笑,如此天差地别的二人在一起竟无比和谐。

也是极为难得了。

“您若是愿意,我可让人制些桑葚酒送到府上,此物滋补。”景元不知道方见溪愿意不愿意,但她自己觉得挺好的。就方见溪这身子,任凭他自己造,只怕也是个短命鬼。

不说她帮了自己,哪怕他只是方家四爷她也想她活得久一点。

方家和谢家一样,为陵朝江山了太多人。

婆婆曾告诉她这也是方家大爷方见清弃武从文的缘故,也曾有人这样劝过谢云仪,但他性子忠烈,不愿如此。谢云信死讯传来那日,谢云仪就曾同景元说过一句,他以三弟为傲。

江阴候府满门忠烈,谢老夫人本有四个儿子,如今却只剩下公公谢定求。到了他们这一辈,谢云信亦是早早身死,不知还会不会再有别人……

景元想到这里难免伤神,也不等他回话,就叹了口气往外头走,她心里闷闷的,想透透气。

“那我该回报你才是。”

方见溪见她情绪不好,替她打了帘子,跟在她身后出来。

“你莫要再推拒,一物还一物罢了。”他顿了顿又道:“你不想也没用。”

一阵风吹过,景元不太能听清楚他最后那句话,她也不想再管他说什么了,他这人总是执拗,她说了他也不听。

无非就是送她些补品什么的,她分给丫鬟们吃就好。

“我在杭州府待了三年,永平七年到永平十年,也同你大哥打过交道,他做生意倒是很实在。但却是个雷厉风行,有些脾气的。”

方见溪知道景元在听他说话,就转身看向她继续道:“他和你倒是不一样的性子。”

景元别过脸看他,他嘴角上扬,眼神倒是不似平日里冷漠。

“温莫染有什么话都会说出来,但你不会。”莫染是大哥的字。

景元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是继续用含着疑问的眼睛看着他。

“方才你爹那么说你,你也不吭声,还有那米大富用言语辱你,你也是不置一词,你倒是个能忍的。”

他“误闯”静兰园那次,她也没说什么,后来几次见面还是该给他行礼就行礼,该敬着他就敬着他,想到这些,方见溪感觉自己刚刚在温宅他竭力压下去的怒意又起来了。

“下次哭就哭出声。”哭大声一点,他才能听见。

方见溪声音冷冷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两人此时挨得很近。是以听的景元身子一抖,随即感觉自己耳朵都泛麻了。

方见溪是一定要同她说这些的,他就看不了她受委屈那样子,忍气吞声活的像个包子。就算是在他面前这样,也不行。

景元沉默。

“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常若畏惧,卑弱下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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