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第八十六章

皇朝东南,自京城一路延伸的官道上。华丽的仪仗打开五色云罗伞,簇拥着白银风铃的四乘马车,在黄金铠甲的神策军簇拥下,浩浩荡荡地逼近东南一带最繁华的城市——永州境内的永州城。这个号称天下第二繁荣的城市,靠着永河的便利与湿润温和的气候,聚集了无数贪图享乐的士族与商贾。如果说夏轻尘一手经营的初夏城是教育与学术的大都会,那么此地,便是民间艺术与文化最为发达之所。听说,这里有天下最华丽的乐坊与酒楼,每天都上演着新戏码与新歌曲;听说,这里有全天下最豪华的水上集市,两层高的画舫行驶在烟波江面上,每日弹唱着吟游诗人所作的新曲;听说,这里出了一个艳冠天下的名伶,他演了一出广为流传的新戏,那旋律,共鸣了夏轻尘封埋在另一个时空的记忆。他一定和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他是否认得自己过去的亲人,那个已不属于自己的世界,现在又是什么模样,那些与自己有着血缘的亲人,是否还健康地活着……

夏轻尘肩上裹着雪雕披风,在阵阵咳嗽中,视线摇摆地看着远方彩锦飘扬的十里长亭。忽然想起不知是谁说过“到不了的是远方,回不去的是故乡”那句话。他的故乡,果然永远也回不去了。这位疑似来自故乡的名伶,是否拥有比自己更充实的才学,他会成为自己的敌人或是盟友吗?听说,阮洵一度流连在他的身旁,那个酷似赫炎苍弘的少年是否还跟在他的身边?听说,这里是永河走私的源头……

“咳咳……咳咳……”万种纷乱的情绪涌上心头,夏轻尘胸口窒闷地用力咳了半天,然后便听见随行的卫队长在车外恭敬地说:

“大人,长亭之外有州府的迎接队伍。”

“嗯……咳……”

夏轻尘喘过气来地应了一声,斜靠在软枕上,看着窗外凋零的枝头。秋季回暖的时间过去,皌连皇朝的大地开始整个凉了下来。自己曾经隐居东南数年,却没有想过要来辞游览,如今好不容易来一回,却没有心情游览这天下第二大城。

“下官永州州牧陈少穹,恭迎国师。”金丝纱帘外,百余人正服行礼。

夏轻尘眯起眼,手指把玩着腰坠上的熏香小球,冷冷看着车外模糊的人影,似傲慢又似虚弱地缓缓说道:

“拿下——”

“是!”

金甲侍卫拥上,押下猝不及防的前排官员。

“这……这是为何?下官身犯何事,国师为何要擒拿下官!”陈少穹错愕地看着马车。

“进城。”不理会他的呼喊,夏轻尘轻声下令。仪仗冲破混乱的队伍,**。

永州城上,守城侍卫眼见浩浩荡荡的队伍押着本城守官前来。错愕之间,随行侍卫长已宣完手令:自即日起,永州大小事务,由夏轻尘一手接管。

马车进了永州城,满城百姓回避。夏轻尘不往衙门落脚,首先去了陈少穹府邸,不问缘由,开口便下令查抄。不出半日,便在陈府家中暗室,抄出与先前案件一模一样的西苗白银大量。夏轻尘一怒之下,命人盘查厢军军备库,果然日前拨放给各州府的火器缺少了很大一批数目。

就这样,他直接在州府衙门升了公堂,将那陈少穹过堂问罪。

“国师明鉴,下官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陈少穹自知没了退路,跪在公堂上大呼哀求“昔日逆贼陈天亮被满门抄斩之后,永州一直处于无主的状态。下官听厢军将领说,朝廷新置的火器,难用又无杀伤力,于是……于是……就擅自将它们重金卖了,是下官无知,下官无知……”

“本官没功夫听你废话。说,你上头有谁,下头又有谁?”夏轻尘靠在太师椅上嗅着手中的香瓶“不说实话,本官就连你老母一同砍了。”

“国师……”陈少穹顿时吓得瘫软在地“国师饶命,国师饶命,我说,我全说……数个月前,听说朝廷统计的案犯惊……惊鸿仙子到了永州,下官闻讯,立即带着差役前去捉拿,结果……结果被她的美色所惑,鬼迷了心窍。财色当前……”

“又是惊鸿仙子!”

“下官糊涂,下官该死……只求国师,绕我老母与亲儿一命……”陈少穹磕头如捣蒜,一口气将上上下下、所有涉案官员的名单招了出来。夏轻尘再用刑讯,确定他确实没有保留,便下令将他收监,秋后处斩;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他涉案官员,一一缉拿到案,问罪问斩,所有案犯家小,全部发配充军。

正当夏轻尘绷紧了神经,忙于将永州行政与兵权收归朝廷管辖的时候。州府衙门也来了一位他等待许久的人。

“啧啧啧,这么急躁忙碌,真是有损你优雅淡然的好形象。”

一个微凉的下午,阮洵眯着眼出现在他下榻的院子里。

“洵!”夏轻尘丢下笔迎了出来,欣喜地搂住他一抱“真是你……”

“哎呀呀,你何时变得这样热情”阮洵轻抚着他的背“要不是我最近移情别恋,你这样是会引我误会的哟。”

“你过得还好吗?我听说你最近在乐坊里做事,怎会……”

“哟,看不起我了?”阮洵轻轻一笑。

“我是担心你没钱花。”

“放心吧,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佳人……”

“听说,你为了一个孩子跟人争得头破血流?”夏轻尘招呼他坐下喝茶“别费那个劲了,回来帮我,我明天就把他送到你房里。”

“啧啧啧”阮洵啧着嘴“几年不见,你的口气又大了不少啊。当真是一手遮天,无所不能的国师了。我煞费苦心得不到的人,你轻轻勾一勾指头,就能让他服软。”

“回来帮我,你也可以想要谁就要谁。”

“只可惜啊……”阮洵将亲手泡的茶倒进他面前的盏中“我这回是认真的。”

“哦?”夏轻尘眼角露出一丝狡黠的光“这么说,你是把赫炎苍弘的弟弟给负了?”

“夏轻尘……”阮洵看着他,一色狐狸样地笑了开来“咱们只差一点点,你绕了半天圈子,想问的就是这句吧。”

“把他交给我。”

“这不可能。”

“洵……”夏轻尘品了一口茶,笑容沉了下来“你的茶艺退步了。”

“我现在是江湖粗人,这些附庸风雅的事是生疏了,可人在江湖,道义不能忘。我不像你,负了他的情,还能坦然反目成敌。”

“阮洵,要我教你微不足道的小义与家国大义的区别吗?西南边境正在打仗,我们的将士感染了瘟疫,每日数以千计的死亡。你手握着足以威胁敌人的关键,却因为自己良心上微不足道的过意不去而不闻不顾。你可还记得当年落魂口的惨烈,没有他们在前线守着,爱情、财富、甚至这满城的花天酒地,全都要化为灰烬,你却来跟我讲什么情仇道义!阮洵,你永远也赶不上我,因为我知道,爱情与道义都不过是太平盛世之下的点缀品。失去了性命,就失去了爱情。”茶盏落地,碎落一地的同时,埋伏在院子四周的弓箭手突然现身。上百支弓箭对准了阮洵。

“轻尘,你又何必逼我。他先前确实跟我在一起,但在你来永州之时,我已经把他送走了。”

夏轻尘脊背一僵,一针一剑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架上了自己的脖子。

“哈……你的江湖朋友来头不小,还都是跟我沾亲带故的人”夏轻尘垂下眼,用指尖轻轻触摸着利刃,却被剑上传来的威胁一震,划破了指尖“神针一脉的掌门杨思修,还有月氏霜华的后人,你们杀了我,会惹动自己亲友的杀机。”

“我知道你有‘敛波’,它和我手中的‘含滟’是一对。但现在剑是我的,我是我,与皌连氏无关。别以为我畏惧你的权势。”背后用剑之人沉声说道。

“大哥、思修,不可伤他……”阮洵在一旁制止道。

“还是阮洵聪明”夏轻尘笑了笑“杀了我,你们最在乎人,同样活不了。”

“你把他怎么了?”房顶之上,一个冷漠的男人身怀古琴,高高鄙视他的双眼。修长的指,轻轻勾起银色的丝线,仿佛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一曲绝弦换君命,柳先生激动了。你们兄弟朋友齐聚此地,留下若言公子一人在乐坊,我担心他寂寞,特地请他过来聚聚。”

“轻尘,他对我的含义,就像你对先帝的含义。你动他,我会不惜与你拼命。”

“嗯……”夏轻尘沉吟着,轻轻推开脖子两侧的威胁,脑中飞速盘算起来,很快,他眼光灵动地看着颇为紧张的阮洵“洵,咱们重新再做一次交易吧。”

“说吧。”

“替我杀掉惊鸿仙子。”夏轻尘一挥手,四周弓箭手齐齐撤下“我便不再追问赫炎苍弘胞弟的下落。”

“这算什么交易,让我们为你卖命,你却没有付出相应的代价。”杨思修在一旁摇着扇子。

“与一个掌控天下的人谈公平,我该说你太精明,还是太愚蠢。”夏轻尘不以为然地看着阮洵“洵,你现在明白了吗?失去了地位,你就失去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好,我答应你。”

“三弟!”

“谢谢……”夏轻尘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抱住了他,偷偷在他耳边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我。回去吧,你的小情人在乐坊里安然等着你回去呢。”

“什么……”阮洵有些愠怒地看着他,随即猛叹一声“可恶,又让你骗了。说吧,惊鸿仙子那个贱人在哪里?”

“你——你真是会给我找麻烦!”阮洵半是恼火地推开他“我可告诉你,我答应你并不是完全帮你,也是帮我的至爱出一口恶气。”

“抱歉,除了你,我想不到还能谁能完成这件事……”

“知道吗?你和我爱的人很像:不顾一切地加固身边壁垒和脚下的地基,为的只是不让自己陷入不幸。只不过他守的是自己,你守的是一片山河。轻尘,你的心变狠了。这注定你是一个能成大事的人。”阮洵自嘲地笑笑“要狠就一次狠到底,别像我一样,左右摇摆,最终害了自己……”说完,阮洵叹了口气,转身离开。行至花园门口,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卷书扔了过来。

“这是?”

“从惊鸿仙子的据点偶得的蛊毒秘笈,我让人誊抄了一份,现在用它跟你换我家小言儿的身家平安。他昨晚糊里糊涂地协助陈少穹的长子出逃,看在他查获此书的份儿上,就不要追究了吧。”

“多谢。”夏轻尘将书收了起来。看着他摇头离开:

“哎……真是没心肝的弟弟,让我去冒险,连句叮咛嘱咐的关心话都没有……”

“洵,我知道你为什么会爱上那个孩子。”

“嗯?”阮洵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他。

“因为他一定有什么地方像我,也许我们是一国的——你心里一定是这么认为的吧”夏轻尘得意地笑着。

“哼……”

“而且,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会跟赫炎的弟弟分离。”

“哦?”阮洵皱起眉头。

“因为,你喜欢像我这样,白皙的肤色。”说完这个,夏轻尘愈发得意地看着他笑。只见阮洵像是被点中了软肋一般,恼羞成怒:

“你……臭美!”

“哈哈哈哈……”夏轻尘看着他愤愤然离去“保重啊,希望这不是最后一面……”

吼……我终于把《素衣》和《月》的交叉部分写完了。真是麻烦呀麻烦,我当初怎么就埋了这么条麻烦的线。再不这么干了,再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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