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晨雾依稀笼罩在熏风殿金色的重檐屋顶上。潮湿的空气中,皌连景焰美丽的手指,缓缓抚摸上皌连景袤冰冷毫无生机的脸:

“皇兄,你最爱的少傅就要回来了。但是没用了,谁来也救不了你……你是这样无能,离了他连性命也保不住,我真替他悲哀。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替你照顾他。你的一切,从今天起,全都属于我。”

轻轻抚上宽阔的胸膛,屈指一按,原本还微微跳动的胸口,冒出一团黑色的烟雾,随后缓缓停止了跳动。

“我已经不需要你再虚假地活着了。。”

缓缓展开手掌,尽散手中的蛊毒,皌连景焰冷若冰霜的脸上,露出疯狂的笑容:

“主上归天了。讣告天下,即日发丧!”

然而就在同一时间,急促的马蹄声踏破黎明的曙光。

雍津城外的十里官道,远远扬起半天的尘沙。病体初愈的夏轻尘,不顾体力透支,骑着白马彻夜狂奔至天明。身后萧允带着两队精骑,紧紧相随。不同焦虑的心,此时唯有相同的执念:

快一点。再快一点,回到皌连景袤身边……

“来者何人!”正南的朱雀门上,守卫高高戒备。

“中州侯夏无尘奉旨平南归来,即刻打开城门!”

“时辰未到,不能开门!请侯爷耐心等待。”

“我看今日谁敢拦我!”夏轻尘宝剑铮然一动,萧允腾身而起,气聚丹田,一脚踩上青砖城墙,飞步上天梯。

“快挡住他!”门令一声大喝,城楼士兵架起弓箭,瞄准萧允。不料此时城楼之下破风声传来,竟是夏轻尘随身精骑受令放箭。

“啊——”萧允劈开眼前箭雨,一气翻上城楼。

“萧少将,请勿为难属下。”门令无奈抽剑,不料下一刻,利刃已架上肩头。

“开城门。”萧允简短地命令道。

片刻之后,朱雀门下响起阵阵暗哑的低鸣。沉重厚重的朱雀大门,缓缓打开了。

夏轻尘举手扬鞭,纵马奔入。

“阿袤……等我……”

妖狐之马撒开四蹄,沿着最初入京的朱雀大街,直直冲向皇城。

“等我……等我……”

忽然,北方的天空中,响起庄严绵长的钟声。一声声,宏大沉厚,噌鸣震动夏轻尘的心神。

“钟声……”追赶而来的萧允勒住马蹄,惊在当场“是丧钟……”

“不……”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夏轻尘自马背上滑落。跌痛的脚分筋错骨一般的疼痛,然而他表情凝固的脸上,是死一般的苍白。

钟声仍在回荡,整座京城为之震动。然而夏轻尘的记忆,仿佛停留在另一个时间之中,长久地停在了钟声敲响之前。

“阿袤啊……等我,等我……”

模糊的水雾淹没了视线,也淹没了意识。夏轻尘浑浑噩噩被带回了冷香净苑,仿佛空壳一般倒在了榻上。萧允跪在他的榻前,流着眼泪吻遍了他的手。然而夏轻尘仿佛没了知觉一般,木讷地睁着眼,也不知过了多久。

那一夜,琉璃盏中的灯油燃尽了,但是他看不见光亮,也没觉得黑暗。悲伤淹没了他的视线,他混乱一片的视野里,只能看到一样东西,那就是皌连景袤。

“萧……”不知过了得多久,他终于浑浑噩噩地认出了眼前的面孔。

“大人,萧允在这儿,一直守着大人……”萧允痛苦地说“大人,喝点儿水吧。这样下去,身子会撑不住的……”

萧允捧过水杯,慢慢举到他唇边。水喂到嘴上,又顺着紧闭的嘴角淌了下来。

“大人……”萧允含着水覆上了他的唇,强行撬开他的牙齿,以口度水给他“大人你别这样,萧允看着心疼……”

夏轻尘仿佛没在意他的话,轻轻地推开他坐起来:

“小翠啊,来更衣……”

“大人?”

“小翠呢?侍书……更衣,我要进宫。”

劝不住他的执着,萧允唤来下人替他梳洗更衣,套上繁复的华服,抱上那架四乘的马车,向着宫城驶去。

熏风殿内,掌礼太监依照皇家最高规制,为皌连景袤换上肃穆的衮袍,戴上黑玉的冕冠,装扮一如生前的模样。

“这是做什么!”歇斯底里的一声大喝,夏轻尘跌跌撞撞地冲上殿来,一把扯下梁上的素纱帷幔,一眼看见了榻上毫无生机的面孔,整个人好似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下一刻,皌连景焰闻讯赶来,随行而至的王府侍卫,把住大殿门口,剑拔弩张之势,一触即发。

然而夏轻尘无视所有人的存在,缓缓迈动沉重的脚,一步一步走向龙榻。四周的奴婢退了开来,他慢慢坐上了龙榻,俯身捧起往昔熟悉的面容。空洞的眼中,没有悲伤,而颤抖的唇中,缓缓滴下鲜红的血。

“少傅……”试探性地一声轻呼。只见夏轻尘身体猛摇了两下,瞪大了两眼,含着血的口中,缓缓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人?大人你怎么了?”硬冲进殿来的萧允看见眼前的一幕,惊在当场。

“你骗我,你们都骗我。我真的被吓到了。”夏轻尘眼中的悲伤一扫而空,窝在皌连景袤的身上喘着气说“你竟然这样吓我,让所有人一起骗我,吓死我了……我知道错了,阿袤,我把事情都了解了。你别生气了,别生气了好吗……这次回来,我再也不离开你了……阿袤……”夏轻尘起身,捧着他的脸笑道“呵呵,还装……快起来吧,再装就该惊动别人了……你起来啊,你怎么了?你不再理我了吗?阿袤,阿袤你怎么了?”

“少傅大人,主上已经驾崩,请大人节哀……”更衣太监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道。

“嗯?”夏轻尘听了之后一愣,凑近了脸看他,嘴角的血滴死寂的脸上。他抬手去擦,却擦出一道血污来。这时他突然暴怒而起,一脚将面前的司礼监给踹倒“你们好大的胆!竟敢诅咒主上!来人!给我拖下去!”

“少傅,少傅大人请节哀。主上他已经归天了,让奴婢们等送主上最后一程!”

“反了!都反了!全都不想活了!”夏轻尘唰地一声抽出龙案边的敛波剑,一剑将更衣太监的头给砍了下去,殿内奴婢顿时惊叫起来,连滚带爬地逃窜起来“让你们骗我,让你们骗我!都滚,都给我滚!看我失宠了,你们就合着伙欺负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夏轻尘歇斯底里地叫喊着,举着剑在熏风殿里狂砍狂劈起来。

“大人,别这样……别这样,你会伤了自己,啊——”萧允从身后抱住他,却被他一剑刺中大腿,痛得跪倒在地,用力地握住他的手,抱住他的大腿“大人,别这样,你要撑住,你要撑住啊……”

“啊——”夏轻尘大吼一声,挣掉了发冠,一脚踩在萧允的伤口上,将他狠狠踹倒在地,披头散发地追着逃窜的宫女砍了起来“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咳……咳……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让你们骗我,让你们欺负我……我还没失宠,我还没失宠,哈哈哈哈哈……啊哈——啊哈——”

夏轻尘号叫着吓跑了身边的人,他回身看看空荡荡的四周,突然一剑劈向皌连景袤的尸体。

“大人!”

“保护龙体!”

萧允和皌连景焰同时出声,殿外武士一涌而入,帮着萧允将夏轻尘挡住拖了下地。

“啊——啊——你们干什么——干什么!”

“大人,求你了,萧允求你了。你别这样,别这样啊……”萧允用力搂住他的肢体,苦苦哀求。

“放开我——阿袤是我的,阿袤是我的——让我过去——放开我——啊——”夏轻尘嚎出破碎的声音,嗓子里不断咳出鲜血。手中的剑被萧允夺下,他挥舞着手,抓伤了好几个人,最后体力不支地昏死过去。

皌连景焰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内心充满了惊诧与疑惑。他设想了种种见面的情形与对策,却想不到夏轻尘会有这样的反应。他心有不忍地走上前去,轻轻擦了擦夏轻尘脸上的血:

“送少傅回府休养,让太医随行诊治。”

轻轻一挥手,周遭武士撤下。萧允独自抱起夏轻尘,一瘸一拐地出了熏风殿。皌连景焰看了一眼榻上,眼光顿时降至冰点:

“把这儿重新收拾好,耽误了时辰,本王要你们脑袋。”

说完,他留下一堆善后的宫女太监,扬长而去。

而在朝阳殿内,反复演习登基大典的皌连荣珍,因为不堪疲惫,坐在地毯上哇哇大哭起来。皌连景焰本就心乱,听见哭声,顿时火冒三丈。

“哭什么!还嫌悲伤不够吗!”

“回……回王爷。龙主登基,御座之前要走九九八十一步,大皇子年幼,走了几次就累了,所以……所以……”

“那是走好了没有啊?”

“回王爷……还……还没有……”

“我让你们教导大皇子走步,你教不成,却让他哭了!”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拖下去!全都拖下去!”恼怒地一摔茶杯,房内的礼仪太监被拖了下去,而皌连荣珍也早已被吓得噤了声,满脸泪水地缩在一边。

“你还哭吗?”皌连景焰冷笑地看着荣珍。

“唔……”荣珍害怕地摇着脑袋,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珍儿……”皌连景焰将他抱过来,接过帕子给他擦脸“你就快登基了,做了龙主就不能老哭了。不然,你身边的人就要跟着遭殃,明白吗?”

“唔……唔。”荣珍抽泣着点了点头。

“乖……”皌连景焰将他放下,笑容灿烂地蛊惑着他“咱们再走一次,皇叔陪你走,好不好?”

“嗯……”皌连荣珍委屈地点着头,被皌连景焰牵回到朝阳店门外,数着步子向龙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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