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剑师左手拾剑,慢慢缠上腰绳。再对面,就是生死之招。一生心高气傲,不落下风的
“昨日上京,今朝天岳,倏焉忽焉……我指东海为酒,渴时浩饮;昆仑作枕,醉后高眠……”最后饮尽壶中烈酒,扬手一抛酒壶。
凌依依饱提真气,人剑合一。凛凛战意直蹿苍穹,方丈之内,人畜尽灭。他腾空起招,顿时寒霜盖日,天空为之变色,大地为之动摇。万剑归心,倾尽半生根基。半空骤现耀目昊光,一招直指赫炎苍弘。
鲜血自嘴角滴落,赫炎苍弘眼不动,身不动,面不动容。额角发丝扬起的刹那间,握戟的手猛地一紧,周身气流暴冲。眨眼之间,身化残影百步行,锐感回戟射寒月。
两道至极的铁光交击瞬间,周遭景物忽然一暗。万籁俱寂的喘息间,只听一声巨响,烈焰火花迸射而起,燃烧了一天的血红。
无声坠落尘埃的空酒壶,昭示着这场争斗最残酷的结果。
“师父啊——”
突破重围的刹那间,一道白影冲过萧允的身旁。蹒跚坠马的身体,挽不住缓缓倒下的伟岸身躯。
漫天飞溅的热血,是内心深处,最无奈的遗憾。
到最后,躺在不远处,一生铸剑的伙伴,半世憎怨的手足,仍无法共同一圆毕生的理想。垂死挣扎,仍脱不出命运的戏弄。死不瞑目的眼,遗憾着最后说不出的那句抱歉,
长叹三尺秋水高,不问顶峰更为何。
至死纠缠的恩怨,被斩断的剑,被误会的人,终也随着生命的流逝,尘归尘,土归土……
“师父啊,师父啊……”面对残破的尸体,不断浸透衣袖的鲜血,夏轻尘震惊的双眼,映照出赫炎苍弘震惊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偏偏是自己最大的敌人,为什么最亲最爱的阿得,杀了他最敬重的师傅。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他的手上总是沾满自己最珍视的鲜血。为什么总是,杀!杀!杀!
“啊——”夏轻尘撕心裂肺地一声吼叫,猛地一把抽出腰间宝剑,不顾伤痛剧烈的身体,朝赫炎苍弘刺去。
“你来了……”赫炎苍弘深邃的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屹立的身躯轻轻一颤,正正受了这一剑。大手缓缓握住剑锋,缓缓拔出,然后抓向夏轻尘肩头。
“大人!”身旁一声大喝,萧允一步当前,护在夏轻尘身前。剑光化作千道白影,笼罩赫炎四周“掩护大人快退!”
“让开!”眼见夏轻尘被救走,赫炎苍弘暴怒而起,手握戟杆中端,化长为短,单手舞出燕子回旋,火光万点突破剑势,出神入化,招招逼命而来。
“有萧允在,谁也不能伤害大人!”为护夏轻尘,萧允独身挡关,手握宝剑,招招豁命相拼。赫炎苍弘心有所系,一时受困。火枭见他负伤在先,久战不利,于是挥兵上前,将他护下。
萧允眼见夏轻尘走远,自己虚晃数招,收队回营。
驻军营地的大帐之内,萧允守在新铺的榻前,目光痴迷而眷恋地看着夏轻尘昏睡的脸。苍白的脸露出痛苦的神色,紧闭的眼角,在睡梦中,缓缓淌下泪来。
“大人……”粗糙的指,缓缓拭去眼角的泪痕,萧允心疼地轻抚着他的滚烫的额头。
轻轻地掀开被子,解开被血染红的衣襟,用剪刀剪开血污的绷带,看见里面红肿迸裂的刀伤:
“都伤成这样了,主上他怎么忍心……”
于心不忍地轻轻拭净伤口,轻之又轻地撒上药粉。
“嗯……”痛苦的□□,夏轻尘缓缓痛醒过来“萧……”
“大人,是我……”萧允轻轻托起他的身子,悬空着放在自己腿上,萧允取过干净的布条 “萧允为大人换药,大人稍作忍耐……”
“啊……”布条勒过伤口,夏轻尘吃痛地叫了一声。萧允的手,利落地环过他的身体,替他包扎好伤口,又将他抱回榻上。
夏轻尘看着他,忽感恍如隔世一般,心中的落寞与伤痛,脆弱地一涌而出。
“萧……师父他……”
“大人……”萧允一把将他的头搂在怀中“别说,别问,别想了……什么都别想了。萧允会守着大人……就算众叛亲离,就算主上已经放弃,萧允也会一直陪在大人身边……”
誓言般的话语回荡在耳畔,夏轻尘似听非听,麻木一空的心里隐约有了那么一丝知觉。可一有了知觉,心又开始隐隐作痛。滚烫的脑袋,昏昏沉沉地在崩溃的边缘挣扎。那个阿得,他的阿得,那个在他记忆中总是一脸憨笑、为他遮风挡雨的阿得,为什么会变得这样残酷。然而自己必须终结他,终结这场没有边际的杀戮……
军帐之外,萧翰弯着要,偷看一眼帐篷里的动静,随后狂躁地来回踱着步:
“嗯……唉……啧……嗨……”
“萧将军。”李昆岭侯在帐外,看着他心急火燎的样子,颇为尴尬地笑道“少将军一会儿就出来了。”
“废话!他要是敢不出来,我拉也要把他拉出来!”萧翰恼火地跺着脚“主上是怎么想的嘛!这个时候派他来……这是要招降,还是要投降啊!”
“侯爷心中自有分寸。萧将军多虑了……”
“哼……”萧翰不满地哼了一声“但愿如此。”
“萧将军,不想知道甄大人的近况吗?”
“怎么”听见甄颖的名字,萧翰神色不由一变,忍不住问道“你有甄颖的消息?他怎么样了?是不是出事了?”
“末将一直留守中州待命,消息并不灵通。将军要是想知道,应当去问侯爷。若是将军能心平气和地接待侯爷,相信侯爷一定愿意多谈一些关于甄大人的消息。”李昆岭不动声色地说。
“嗯……”像是被戳中了软肋一般,萧翰悻悻地一背手,若有所思地走了开去。
冷香净苑的后院里,皌连景焰坐在树荫下的凉席上,看着翠娘将杯盘碗碟放在面前的案几上。
“王爷,多少吃一点儿吧。你不吃不喝,身子要垮了。”翠娘将碗推到他面前“你看……这个呀,是大人亲手教我做的面,可好吃了。”
“少傅还擅长烹饪?”皌连景焰稍微打起精神地看着面前的牛肉面,慢慢抬起筷子,扒了一口,随即脸色一展,胃口大开地吃了起来。
翠娘看他有了胃口,总算稍作放心地叹了口气。九王爷下葬之后,她就照夏轻尘的吩咐,将皌连景焰接来府中暂住。一来可以仔细照料他,二来,也能让府中丫鬟有事可做。自从夏轻尘匆匆离开之后,整座宅院就变得死气沉沉。她的心,更是没着没落,一直挂念着夏轻尘的安危。
“翠娘……”皌连景焰见她出神,不由地放下了筷子。
“啊……王爷,怎么了?怎么不吃了?”
“你坐在这儿陪我,让我想起以前你在南王府的日子。”皌连景焰说着哽咽起来“这要是从前该多好,父王就不会离开我了……”
“王爷,别多想了。”翠娘抚摸着他的小脑袋“多想伤身,你这样,少傅回来,会心疼的……”
“翠娘”皌连景焰拉着她的手,眼泪汪汪的桃花眼,满是期盼地看着她“少傅回来了,是不是就要赶我走了……我不想一个人回王府……”
“不会的,少傅这么喜欢你,怎么舍得赶你走。你就住在这里,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翠娘,你骗我……”皌连景焰撅着嘴“少傅怎么会喜欢我……”
“我还能骗你不成?公子的门生有这么多,能让他时常挂在嘴边儿上的,只有王爷一个人。他常说王爷聪明能悟,是最能认同他治世之道的人。”
“真的……”皌连景焰心中窃喜。
“当然是真的”翠娘将点心供到他面前“所以王爷得多吃点,这样才有精神温书,等少傅回来,才能好好让他考功课。”
“嗯……”皌连景焰乖巧地点了点头,张嘴咬了一口她手上的点心。
“这……”远处的月亮门外,张之敏站在墙后,心惊肉跳地看着这一幕“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住到这里来了?”
“王爷住进来好一阵了,张大人不进去问候一声吗……”侍书跟在一旁,不解地看着他的反应。鲜少出门,她对外面发生的一切并不了解。而夏轻尘的政务,向来只与翠娘一人说,她当然什么也不知道。
而此时的张之敏,对如今的状况,也不比她清楚多少。他伤痕初愈,就带着重居正匆匆往京城赶。没想到途中重居正被密令召走,他一个人马不停蹄奔到了雍津,看见满城的素练,这才得知皌连琨死去的消息。
一心挂念夏轻尘安危,他入城第一件事就是前来冷香净苑探望。不想人没见到,却发现皌连景焰这只心怀不轨的漏网之鱼,竟然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夏轻尘家中。心中一阵莫名的不安掠过,背上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来。
“他大爷的,现在这是什么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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