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清泉宫的莲花池旁,皌连荣珍看着面前流着鼻涕的夏子安,满怀敌意地问道:

“你是谁呀?”

“子安,快跪下,给主上行礼。”翠娘回头将他拉过来。

“嗯?”夏子安吐了个口水泡泡,呆呆地说“他还是小哥哥,又不是长辈,我为什么要给他行礼?”

“子安,不要乱说话”翠娘急忙在一旁解释“主上息怒,他是少傅新收的养子,名唤子安。”。

“少傅的养子?”皌连荣珍嘟起小嘴,瞪着夏子安,挑衅地问道“你叫子安?”

“嗯……”夏子安有些害怕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年长的孩子“谦谦君子的子,平平安安的安。”

“谦谦君子?可是你流鼻涕了。”

“唔……”夏子安瘪了瘪嘴,用力一吸,又把那条鼻涕吸了回去。

“哈,真是可爱……”皌连景焰跪在一旁,爱不释手地用自己的袖子替他擦着脸。皌连荣珍看着他宠溺的态度,心中油然而生一阵失落。

“都平身吧。”皌连荣珍走上去扶起皌连景焰,像个缠人的孩子一样扒在他身上“皇叔……”

“珍儿……”皌连景焰蹲下身,将他拉到面前“都长这么大了……你不喊,皇叔都认不出来了。”

“皇叔,珍儿可想你了。皇祖母和二皇叔不让珍儿来看你,你这几年过得可好。”

“好,挺好的。珍儿现在说话,都像个大人了……”皌连景焰看着他眉目清秀的脸。一转眼,那个成天一脸鼻涕的爱哭鬼,都成了半懂事的孩子了,回想当初,自己曾一念之差想要杀他,后来却为了服众,将他推上龙位。不曾想,当初被自己选作傀儡的孩子成了真龙天子,自己反成了傀儡。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白忙一场。

“皇叔,禁令已除。二皇叔离朝之后,朝臣们天天就知道吵架,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皌连荣珍神情认真地问。

“不是……还有少傅大人吗?”

“王爷,少傅大人已经离朝多年……”翠娘在一旁小声地说。

“什么?”皌连景焰愣了愣“这是几时的事?”

“就在王爷移居此地后不久……”

“是吗……”皌连景焰在震惊中自嘲地笑笑。这又是为何呢?已经赢的人,对胜利弃之如敝履;败北的输家,却在落寞中久久痛苦。幽居多年。早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死灰,全不知自己还有骨肉流落在外。如今自己想认,却已成了别人的儿子。皌连荣珍见他望着夏子安犹豫,心中便认为这就是他不愿还朝的原因,于是小脑袋滴溜溜一转,闪出一个想法:

“少傅离朝多年,朕心中十分想念。如今甄氏和司马氏的世子都已经进宫侍奉,唯独少傅,朕一直无以眷顾。如今他有了子嗣,正好选作伴读,也好解朕思念之苦。”皌连荣珍一本正经地说完,心里美滋滋地看了一眼皌连景焰。

“这……世子年幼,尚不及修习礼法,恐怕会坏了宫中的规矩,触犯龙颜。”翠娘在一旁担忧地说。

“这有何妨?宫中有全天下最好的导师教导他,朕让他进凌烟阁念书,将来成为博学多才的人。”皌连荣珍摆了摆手“朕意已决,就这么定了。现在就带他回宫。”

“这……”翠娘和皌连景焰惊讶地抬起头,万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突然。

“起驾回宫。”皌连荣珍让四宝太监抱起圆滚滚的夏子安,开开心心地走了出去。

“子安,子安啊……”翠娘一下慌了神“这可怎么办?怎么会这样呢?主上怎么会突然看上我们子安了……”

“主上只是想要个玩伴,子安不会有事儿的。”皌连景焰拍拍她的肩说道“你先回京去面见甄太后,我这两日就回去。”

“我是为了让子安看看亲生父亲才来的,怎么会这样……”

“你放心,这一次我会好好保护你,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们母子。”皌连景焰送走了翠娘,无奈地看着清泉宫一池的闲情雅致,深深地叹了口气。直到这时,他才渐渐体会到当年自己父亲的苦处。有权势,才有安全,子安才能毫无顾忌地喊一声爹。看来这一次,为了女人和儿子,他不能再沉沦了。

再说宫城这边,皌连荣珍像是绑架一般把夏子安带走了之后,就一路被他那小公鸡一样尖亮的哭声震得鼓膜发疼。

“你别哭了。朕命你别哭了!”明黄的马车内,皌连荣珍不耐烦地蹬着脚“你要是一直哭,皇叔该以为我欺负你了……”

“哇——”

“别哭了,再哭朕就让四宝打你的屁股!”

“我要回家——我要我娘——你是坏人——”

“朕才不是坏人!”皌连荣珍大喊一声,夏子安顿时止住了哭,一抽一抽瞪着大眼睛,像是吓坏了一样看着他,也不说话。皌连景焰见他安静下来,终于松了口气。但是见他一脸惊惶的神情,又觉得十分不妥。

怎么办呀?皌连荣珍的想法很简单,皇叔喜欢他,那自己就把他留在身边,这样皇叔一定会时常来看他,自己也就可以时常见到皇叔了。没想到,还没到宫中,就成了这样的局面。皇叔这么在意他,要是知道自己把他弄哭了,一定会不高兴。

“别哭了”皌连荣珍拿过一旁明黄的帕子,擦了擦他满嘴的鼻涕“别哭了,我给你吃糕点好不好?”

“我要我娘……”听他语气缓和下来,夏子安抽抽嗒嗒,哑着嗓子放低了哭声。

“吃糕点吧,这可是朕最喜欢的糕点。”皌连荣珍拿过一旁精致的食盒,打开来举到他面前。夏子安看着一盒子做成花朵形状的艳丽点心,渐渐止住了哭声。

“才这么点儿……”夏子安瘪了瘪嘴,拿起来咬了一口,嚼了两下,立即破涕为笑,毫不客气地大口吃了起来。皌连荣珍看着他泪痕犹新地吃着点心,满意地拍拍他的肩:

“跟朕进宫,天天都能吃到比这好吃的东西。朕一定会对你好的,所以你别哭了。”

“嗯……可我想我娘……”

“你娘会进宫来看你的,朕准她进宫就是了。”

“真的呀……”

“君无戏言。放心吧,朕会好好待你的,一定让你在宫里比在家里开心。”

“哦……”夏子安专心吃着美味的糕点,大概是因为哭累了,吃着吃着,咬着半块芙蓉酥就睡了过去,歪歪扭扭地倒在了皌连景焰的身旁。

皌连荣珍见他含着糕点,嘴角又淌下口水来,于是慢慢把手指伸进他嘴里,轻轻刮过他小小的舌头,将他嘴里的糕点抠了出来。正想扔了用帕子擦手,又发现那帕子上净是他的鼻涕,于是嫌恶地将帕子扔了,有些为难地看看手中的半块芙蓉酥。身为龙主,进水用膳需要特别小心,再喜欢吃的东西也不能多吃,以防有人洞悉他的喜好,在食中下毒。这盒点心他原本是留着消磨一天的,没想到让夏子安给吃了个精光,只剩这么半块。他有些馋地将那半块芙蓉酥放进嘴里,香香甜甜的,也没有口水的臭味——还挺好吃的。

皌连荣珍回味着口里的甜味,小短寿轻轻搂着身旁的小肉墩儿。

“子安呀,为了让皇叔高兴,朕一定会对你可好可好了,就像对自己那么好。你就跟朕一直待在宫里吧……”

睡意袭来,皌连荣珍搂着夏子安往旁边一歪,呼呼地睡去。

为了让爱子不再因为父亲的罪名而不敢认爹,皌连景焰决定东山再起,拾回旧日的显赫与尊贵。虽然容太后有遗诏,禁止他再掌武力,但他仍然可以自由地出入朝堂,参与议政。而作为东山再起的第一步,重建自己党羽的基础,便是财富。昔日南王府的财产,在当年事发后被查抄殆尽。如今单凭他每年的俸禄,想要广开钱财拉拢人心,远远不够。于是,他将脑筋动在了肃清外野、查惩贪官上。他从下层官吏开始,避开朝中权臣的注意,将抄家所获脏银充入私库,不声不响地富裕起来,同时也清除异己。

然而就在他慢慢将手伸向可以大捞一笔的漕运事务上时,一本意外的秘账,让他立即暂停了自己追求的利益,将精力集中在另一件更为重大的事情上。永河南一个司水丞的家账里有当地行船商帮所纳贿银的记录,数字之大,远超寻常盗卖漕粮的分赃数倍。皌连景焰不动声色以其他借口,清查了当地县令的府邸,结果不但抄出了日期相近的行贿账目,还抄出了数箱与近期账目吻合的银砖。

银砖由精炼的白银铸就,每年由朝廷统一出库,改铸成银锭发往银库,再由银库保管,管制流通。朝廷的银,产自北域,由专属军队督造冶炼和运输,每块都盖有入库年号和批次。而皌连景焰此回抄出的银,没有印戳,色泽与质地更加上乘纯正。在他的记忆中,这样纯净的银,拥有这种的冶炼技艺的,只有那唯一的地方——西苗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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