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雅冲出了公寓楼,来到马路上时她已经从奔跑变为了快走的状态。打眼一扫四周，看到安娜和梅拉乘坐的那辆马车已经向道路的另一头行驶开去，距离她大概有二十米的距离。
她拉好面罩,继续快步跟踪,脑海里则翻腾着难以名状的情绪。
安娜在查她的过去，她为什么要查自己？而且还是在这样束手束脚的情况下，费了这么大的功夫,专程安排了一个拥有一定特殊能力的人进入了她“生前”所在的工厂，探听她“自杀”的来龙去脉。
此前安娜半个字不曾和自己提过，显然是打算瞒着自己查的。这是为了什么？这有什么值得瞒着自己的？她明知道自己也很想查清楚不死人的来龙去脉。
尼雅满肚子疑惑，心中也涌动着难以忽略的不舒服的感受。但她克制着并不去胡思乱想,决意继续跟上去，看看安娜下一站会去哪里。
今天尼雅来南河镇有两个目的，一个是还钱，一个是查自己的身世。现在钱已经还了,而恰好她发现安娜在查自己的身世，这件事是“不谋而合”，现在她有足够的空余时间来跟踪安娜了。只是这个简直像是神明安排的巧合,着实让她感觉有些诡异。zusu.org 茄子小说网
目前最让她感到疑惑的是,安娜就这样跑到南河镇来，真的不怕她身边的梅拉向其父杰洛姆汇报吗？到时候杰洛姆肯定就知道安娜在查自己的身世了。这种再度试图触碰神秘世界的行为,显然已经结结实实踩到了红线。梅拉也不是傻子，杰洛姆更不是，安娜又为何非要卡在这个节骨眼上，冒这种风险跑来南河镇？这事儿也不是很急，明明可以搁置的。
尼雅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不是聪明的安娜会做的事,她之所以会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再仔细一想，安娜乘坐的这驾马车本来就不大对劲。按道理说安娜现在行动被看管起来，自由大大受限，如果她想要来南河镇秘密调查，就不会选择事先预约好马车，而且还是联系了本地商会，借用商会的马车。这明显是走了其父杰洛姆的人脉，她本就没想瞒着杰洛姆。或者再换一个更自然的角度来说，安娜此行本就是杰洛姆安排的。
如果是，安娜知不知道这是其父的安排？答案必然是知道的。看样子她应当没有做反抗，也许她是打算借着其父的这一套安排，私下里也做点小动作。
比如：当劳瑞妮问起所需调查的死亡女工的姓名时，安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选择了递给劳瑞妮一张字条。显然那字条上写了一些其他的内容，是不能当着梅拉的面直说的。而当时那个情况，梅拉也不会将字条抢来看，安娜就是钻了这么个漏洞。
如此一来，尼雅自然而然联想到了另外一个关键点自己这些日的动向，会不会也是在杰洛姆的监控之下？虽然说自己到底哪天前往南河镇是不固定的事，但她曾向团里的不少人说过自己的想法，即打算在考试过后，圣临节到来前回一趟南河镇。
考试是12月30日，翌日12月31日，那天是个元旦前的休息日，也是一个缓冲日。前一天自己才和安娜定情，这一天可能是杰洛姆刚得到自己和安娜暗中接触的消息，针对自己的计划尚未酝酿出来。
接着，查兰队长在1月1日安排自己出了贫民窟任务，1月2日是月曜日，无法出门，这一天查兰队长反常地出远门了，然后当天在外发消息回来，让自己留在总部不要出门。于是自己连等两天。一直到今天5号，录取通知书来了，查兰队长也回来了，宣布自己不再参与贫民窟调查。
圣临节前的最后一天，就只剩下今天1月5日了。一大早就拿到录取通知书的自己，放下心理最后一层牵挂，应当会抢在这一天返回南河镇。事实也确实如此，自己在买火车票时，下午前往南河镇的班次因为铁路整备取消了，只剩下上午10:40这最后一班车，让她赶上了。当时她还觉得幸运，也没特别在意。
这一切细细想来，每一个环节似乎都在逻辑链上，清晰可见。这是杰洛姆在做套，而且牵扯到了查兰队长，否则他无法完成这个套。
杰洛姆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迫使查兰队长配合他做这种事？尼雅脊背上的汗毛耸立，顿时对这位麦克莱恩子爵感到恐惧与愤怒。
不过这一切暂时只是她的凭空推测，还十分缺乏证据支持。
跟踪还在继续，安娜乘坐的马车穿过了镇子一直向西南方向走，最后停靠在了一所学校门口。
这是一所教会学校，一共九个年级，男女混校，负责义务教育阶段的所有教学任务。这里是南河镇，以及镇中心辐射到的、附近大部分村落里的孩子集中上学的地方。
这也是原主尼雅的母校。
在现在尼雅破碎的记忆里，这所学校可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每一个记忆碎片都是她或被欺辱、或被冷落的景象。那种灰色阴冷的记忆，如附骨之疽，一直深深刻在原主尼雅灵魂最深处的感知记忆之中，也因此影响到了现在的尼雅。以至于她只是远远站在学校门外，就已经条件反射般开始感到生理性的不适。
安娜与梅拉下车，学校里似乎早有人在此等待，并上前来迎接。那是一个教会修女，应当是这所学校里的负责人。尼雅觉得她有些面熟，她好像是负责教导高年级神学及历史的老师，并且她大概曾经找自己谈过一次话，但记忆很模糊了。
最令她吃惊的是，陪同在教会修女身侧的，是一个熟悉的高大英俊的身影托尼布林肯。
这个家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尽管疑惑，但他的出现明显进一步坐实了方才尼雅的猜测。今天安娜此行绝非巧合，九成以上可能性是杰洛姆安排的。
“咦？安娜？校长修女所说的贵客怎么会是你？”布林肯似乎对这次“偶遇”感到很吃惊。
“布林肯？你怎么会在这里？”安娜也表现得很惊讶，至少在隐藏于远处的尼雅看来，她的表现没什么么太大的破绽。
“我今天是接受校长修女的邀请，前来做专访的。今年这所学校有一个很出色的男孩，拿到了我的母校波特兰公学的推荐和全额奖学金，我承了人情，帮人写一份宣传稿。但也不能凭空乱编，所以就来实地考察一下。”托尼布林肯解释道。
这借口倒是挺冠冕堂皇……尼雅暗道。尼雅毕业很多年了，没想到这个神学历史老师做了校长，这学校里的教职员工应当也都更新换代了。
安娜也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来意：“我是因为工作。前段时间实验室接收了一具女尸，是附近泽瑞&温斯特纺织工厂的一位纺织女工。她死的有些蹊跷，警方判定死亡性质有困难，要从我这里走司法解剖。她毕业于此，所以我来调查一下，问问她生前的一些情况。”
一头雾水的托尼布林肯一时间没意识到安娜口中死亡的纺织女工就是尼雅，感叹了一句：
“这真是个不幸的消息。”
尼雅估计他很快就会反应过来了，因为安娜是没办法在托尼布林肯面前瞒住她调查尼雅的事实的，一会儿校长将向他们亲口描述尼雅的学校经历，到时候托尼布林肯的表情可能会很精彩。不过以他的贵族身份和长年从政的经验，面部表情控制的能力应当还不错。
校长修女在他们打过招呼后，恰到好处地发话道：“欢迎你，麦克莱恩教授，请随我来吧。”
安娜随即与托尼布林肯一起，随在校长修女身后进入了学校。
尼雅在外面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要跟进去，听一听他们说了什么。如果此前她的猜测都是对的，那么现在她就在别人设下的圈套里，也不必担心自己会不会暴露了。
她走到门前，假装路过，迅速观察了一下。现在正好处在节日前的假期，学校放假，并无学生在校内。学校门房好像也放假了，没有安保人员，门锁是方才安娜他们进去后，校长亲手挂上的，并未锁死。尼雅轻而易举就将手探入门栏，将挂锁拉开，打开了门。
进来后，她重新将挂锁挂好，一转身，身后便是最大的教学楼。这教学楼一共五层，占地面积也很宽广，毕竟这所公立制的教会学校是附近大多数家长的选择。9个年级，每年的新生数量大概在二百多人，全校大约近两千人的规模。
尼雅走近了教学楼，迎面一股阴森森的风吹来，透进了她厚实的猎装，浸寒皮肤。丢失的记忆如潮水般涌起，一点一滴地填满了她记忆的缝隙。
尼雅开始迈步穿过教学楼一层的大厅，循着安娜等人从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拐入了右侧的走廊，沿着一层的教室开始缓缓移动。
在路过一层的女厕时，她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一段记忆中从女厕隔间里偷听来的对话：
“嘿，最近好像所有人都在议论二班的那个尼雅李？她为什么外号叫野鹅？”
“她是个野种，不知从哪儿抱来的野丫头。长得又瘦又高，脖子老长，像一只鹅。”
“哈哈，你们也太夸张了。我觉得她虽然个子高，脖子也没那么长，而且她确实长得很漂亮。”
“你可别被她的外表骗了，别忘了她是个黄皮杂种，黄皮都是狡猾多端的贱货。而且她还是个狐狸精，最喜欢勾引男人。”
“真的吗？”
“你没看男生都围着她转？而且我听说她和她爸妈长得一点也不像！她爸妈是乡下人，土得掉渣，怎么会生出她这么个狐狸精？”
……
尼雅的脚步在女厕门前顿了顿，继续无声地前进。穿过走廊中段，出现了一扇边门，连通一条户外长廊，通往教学楼西侧的教师办公楼。安娜等人正在穿过那条长廊，尼雅在边门口顿住身形，又是一段记忆中的景象浮现。
彼时，她站在长廊下，身边围着一堆女生。刚下了美术课，她们将手里端着的洗颜料的水全部往她头上、身上浇，并发出刺耳尖利的笑声。尼雅没有做任何反抗，任她们欺负，只是抬头，眸光穿过额头眉梢滴落的颜料水，从长廊屋檐侧边望向远处教师办公室的二层窗户，窗畔站着她的班主任，一个女老师，对方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无动于衷。
……
安娜等人已经彻底进入了教师办公楼，尼雅也进入了长廊，并加紧脚步穿廊而过。当她进入教师办公楼，并准备继续追着安娜等人上楼时。路过楼梯拐角，又有一段记忆浮现。
她坐在楼梯口的台阶上默然流泪，身旁坐着13、14岁的安。她搂着自己的肩膀，道：
“……尼雅，你要相信神主不会抛弃你。”
尼雅哭泣道：“神主已经抛弃我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现在连我父母和弟弟也开始疏远我了。难道我真的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吗？”
“别瞎想了尼雅，也不要再去管那些欺负你的可恶家伙。想想两年前，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你绝非凡人，你是神眷者，他们与你比起来就是蝼蚁！”
……
唉……尼雅无声地叹息，心头压抑着一股难以宣泄的愤懑情绪。她随即开始爬楼，终于追着安娜等人的脚步，来到了校长办公室门口。彼时的安娜等人已经身处办公室内，大门紧闭。尼雅站在门外，静静倾听。
“……找到了，这是当时我们拍摄的他们那一届学生的毕业照，这个就是尼雅李。”校长修女的声音传来。
“她可真是个漂亮的姑娘。”托尼布林肯假模假样地赞叹道。
门外的尼雅不禁翻了个白眼。
“确实，她漂亮极了，简直不像是她父母亲生的。也因为如此，这孩子在学校受人欺负得厉害，也养成了阴郁内向的性格。也许……这可能是她自杀的原因之一吧。”校长叹息地道。
安娜出声，声线略带隐怒：“我想知道她在学校到底经历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标题“野鹅”的来历，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愿每个人都能被善良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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