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体总是从浓度高的地方流向浓度低的地方。
没有问题。
江寄夜关上身后的房门,提醒房间里的诸位：“我放了些阴灵气进来。”
纯阴灵气漫过的地方，整座房间都被苍白的死亡浸染。生与死、灵与肉被分割开，没有及时被灵气托住的身体失去控制被重力拖向地面,露出毫无防护的苍白灵魂。
一个身体,两道魂魄。
龙潜道人的身体像一具真正的尸体般倒下，原本头颅所在的位置只留下一团被压缩到极至的光团。留在他身体原位的是一道稀薄苍老的魂魄,雾白的灵体流动着温润的绿光,像一块水头颇好的糯中飘花翡翠。
那绿光或许是青玉杖的力量吧？
江寄夜来不及多想,先把镜子扔给容昔,喝道：“把他们分开！”
先救出人质,把世明真人交给这边的领导们！
这面镜子是他买房子赠的面积,里面的空间就是他的封地。龙潜道人的身体进去之后，他就可以利用权威解除他身上正在进行的封建祭祀活动。
容昔和他的心意相通,接过镜子就朝铁栅栏后照了一下。
囚室内就像被橡皮擦擦除了一小片，停留在那里的苍老灵魂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团虚弱苍白的光团。
光团外罩着一层薄而坚韧的灵气，里面的灵体苍白颤抖,正是龙潜道人的魂魄。zusu.org 茄子小说网
外勤队长祁真人用一只玉罐子盛起了那团魂魄，打开隔断的栅栏,蹲下去按住了龙潜道人的身躯,简单地说：“侵蚀停止了。能活。”
但他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中邪术,不敢确认没有阴灵气保鲜，这具身体还会不会自动腐坏。他起身请求江寄夜：“江掌门先维持一下这屋里的灵气浓度,我叫人去申请一个阴灵气气密罐。”
江掌门自是义不容辞，源源不断地薅着秘境的灵气，将这间屋子塞满的，即便大开着门也不会降低浓度。
刑侦外勤们舒了口气,一名年轻外勤去找医修，剩下的好奇地盯着容昔手里的镜子，问他这镜子的用法，装进去的魂儿还能不能倒出来。
容昔淡淡一笑：“这镜子只能装人，不能伤人。不过我们掌门压制得住那个老鬼。”
……容老师对他是不是太有信心了？
其实他是想把龙潜道人的身体弄进镜子里，魔化的世明真人留给专家处理。不过容昔是域外天魔，法力和经验都压得住一个刚入魔的残魂……嗯。
江寄夜这时候倒不觉得自己对天魔的滤镜厚了，冲着众修士点了点头：“我带容昔进去处理一下世明真人，请各位帮忙看着这面镜子。”
但是不要拿它照人或东西，它不是很智能，没人控制的话就容易照到哪儿复制到哪儿。
祁真人问道：“可要多带些人进去？”
不必了，他怕里面发展成天魔大战，有人类旁观会影响容昔发挥，还是他独自观战吧。
江寄夜找了个借口婉拒：“我会压制镜子里的灵力，前辈们进去也无法发挥出实力来，而且待久了会损伤灵脉，此事还是我自己来的好。”
他拿起镜子照了容昔一下，又朝自己脸上一照，两个人就从原位消失，只剩那面雕花铜镜翻落到地上，露出背后精致的宝相花。
旁边的道人蹲下去要拾起那面镜子，却被祁真人制止了：“这样正好盖住镜面，不必管它，先救人吧。”
龙潜道人内脏被腐蚀，体内刻满了邪异的祷文，若非此地充满保鲜防腐的纯阴灵气，这具身躯再过不久就要化成血水了……
外面的人在死气中争取生机，铜镜里充满灵机的世界却蕴酿着一场至死不休的斗争。
江寄夜进入镜中比容昔晚一步，进去之后却见不到他人，只看到世明真人侧立在镜子角落。那道魂体的苍白的底色中掺杂了些许黑气，略微暗淡，边缘残破撕裂，表面上还浮动着青碧流光。
他好像根本没看见江寄夜，目光投注向向虚空，诱惑着充满空间的天魔：“你我皆为外魔，何必自相残杀？不如合力共取此界，平分世间香火、血食。”
江寄夜脑中嗡地一声，怒火上涌，拳头就硬了——这老头儿不光拿自己的师侄献祭，还敢欺骗容昔这个刚从外宇宙来到地球就被打入沉眠，没受过负面污染的纯洁天魔！
他神识微动，掌控镜中空间的权威铺展开来，厉声喝斥：“住口！禁止传播违法违规信息！”
镜内空间即是他的封地，封地之内都要遵他的法规。
江寄夜言出法随，消间了可能诱惑容昔堕落的话语。
世明真人嘴唇开合，说出口的话却立刻被消抹，连念头都传达不出来，眼中唯余一片疯狂又悲凉的神情，向着面前虚空无声地呐喊：“我已经堕魔，不能脱离这片天地成为天魔，难道与你合作的权力都没有吗！？”
没有，我不允许。
江寄夜听得到他在喊什么，于是更不会给他玷污容昔的机会，神识延展向堆放法器的角落，打算找一把趁手的剑来封印他——
他会的法术不很多，难得最擅长的就是封印天魔。当初他逆运法术，曾释放过来自域外的真正天魔，正过来运用也不怕封不住一个刚刚堕魔的普通人。
然而落到他手中的不是从门派里带来的飞剑，而是一只温暖柔软的手。
包围着他的蔼蔼灵雾边缘凝出一道白衣身影，拦在江寄夜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此人心中邪念甚深，浊气污人，你不要看他。等我把他吞了，把青玉杖给你……”
“不行！”
天魔是以人类七情六欲为食，也以人类的欲望塑造自己的生物。容昔自从到了地球就被祖师封印，没沾染过世俗的欲望；而被释放出来这一年多来，也是跟在他身边，学的都是爱国敬业的核心价值观，精神相当纯粹高尚的。
江寄夜伸手抚上天魔的下巴，看着他雪白纯净的魔躯和明亮剔透的双眸，心里越发坚定了不能让那些邪念污染他的念头。
“不要吃那中东西，想吃……我会喂饱你。”
江寄夜抓住他的手，把这个高大的、拖着布满空间的灵气身体，能够将自己完全圈往怀中的天魔拉到身后，又一次向自己封存法宝的角落伸出了手。
这回落到他手中的是一柄灵光濛濛的白玉剑。
不是他从门派库里翻出来的，也不是之前津市修真局和洹城同道们送的，剑身还带着些微粉末感，像是刚用玉粉粘合起来的……
玉粉粘起来的……
江寄夜蓦地意识到这剑是什么：“你的玉粉？怎么粘起来的？”
“用了一点小法术而已。我栖身玉像数千年，玉石浸染了灵性，做成法器比别的剑好用。”
容昔握住江寄夜执剑的手，让他所紧自己身体凝出的灵剑：“让我帮你。当初你解封我时，我只看见你执剑向我刺来，这回我想看清楚些。”
从身后、从剑上，好好看清他执剑救人的英姿。
他的身体缓缓收敛成人形，连同潜藏在世明真人心底的一丝魔念都收了回来，站在他的小掌门身后，以防被这一击顺便封印起来。
没有天魔的灵力遮眼，世明真人也看到了面前的江掌门和天魔，也看到了那把从上方缓缓劈落，带着极强封镇意味的白玉剑。
他的魂魄、思绪、神识都在这一击下渐渐凝固，唯有魂体表面流转的翠绿色光泽不受剑意影响，身上清光流转，渐渐驱逐他体内邪异的黑雾。
世明真人轻颤了一下，灵智竟恢复了几分清醒，伸手在青光上点了一下，挡住渐渐压下来的剑光，骇然道：“江掌门，我还不是魔，你怎能封镇我？你不怕这封魔之术自己对准你身边的天魔吗？”
他的声音照旧一出口就被消抹掉，江寄夜淡淡开口，吩咐容昔：“把掌门印扔过去。”
掌门金印就在他口袋里，容昔待惯了他的身体，知道他放东西的习惯，当即摸出来，朝那片绿色流光扔了过去。
金光与玉色在空中交织，世明真人原本如翡翠般飘绿的魂魄忽然变得苍白，稀薄的翠色汇聚向一起，聚成一支浓绿的玉杖，飘到空中挡住了金印。
就在这一刻，天魔的灵力从玉剑上爆开，镇压之力避开两件法宝的战场，向着那团残魂一点点压下去。原本该被封印的天魔魔气成了封印之力，人类灵魂却被封印镇压，凝成实质，宛若一尊苍白中混着少许黑丝的透明树脂玩具。
啪地一声，雕像落地，失去操控的玉杖也从空中落下，被一只覆着宽大袍袖的手接住，送到了江寄夜手中。
掌门印更有灵性地主动投入他手中，与玉杖平和地堆在一起，就像之前不曾打过那一场似的。
江寄夜收起两样法宝，召来世明真人的雕像看了看，讶异道：“质地怎么跟你的不一样？这是我功力不行还是时代变化带来的……材料进步？”
是天魔身体和人类灵魂的本质不一样。
容昔有些骄傲地说：“我的本体庞大到可以遮蔽地球外一片空间的，封印之后形成的雕像才有这么大。人类的灵魂质地疏松柔软，压紧些也就这么大了。”
人类的灵魂？
“他不是成魔了？他刚才还口口声声说要和你两魔并立、平分天下……他还是人？”
天魔微微一笑，随口答道：“哪有那么容易就成魔。我只是随便骂骂他，谁知道他就当真了呢？”
“……”江寄夜欲言又止，目光从容昔不染世俗情思的脸庞上滑过，只点了点头，说了声：“该骂。”
两人带着法器和世明真人的魂体出了镜子，便感受到满室阴灵气已经散去。里侧铁栅栏旁几名修士围成一圈，紧张地盯着地面——那里正缓缓坐起一个满面病容的修士。
龙潜道人活过来了。
围着他的修士都露出轻松喜悦之色，江寄夜也不由得松了口气，感慨道：“旧社会把人变成了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了人。”
天魔轻笑了一声，低低附和：“也把魔变成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