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城市还没有睡去,但大多数人的确已经睡去了。脚步声在安静的夜里总有点突兀,暖光灯的光从缝隙里透出来。

门没有关。

推开的门没有发出任何响声,但还是让坐在客厅里的主人抬起头。

“晚,上,好。”十分清楚怎么让声音变得暧昧,门外的访客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句问候。

虽然平时不明显,但五条悟相当明白如何利用自己的外表。在白皙的脖颈上耷拉着的黑色眼罩,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润泽的嘴唇,明明很高却稍微低头故意呈现出仰视一般的视线,一切无不是这件事的佐证。当然,当事人也并没有否认的打算。

“晚上好。”

诺德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放在一边,回过头又看到五条悟对他伸出手。

“很累?”他自然地给了一个拥抱,问。

“唔。”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大猫眯着眼睛,“……想泡温泉呢。”

“虽然没有温泉,但浴缸还是有的。”

“——那样的话想要泡泡浴。”

本质上并不是日本人的诺德迷茫了一下,“那个在便利店有卖吗?——是浴盐?”他侧过头,对上五条悟的眼睛。

蒙上困意的水气和暖白色的灯光,像暮霭的天空。

“有的话要去给我买吗?”不知道是什么有趣,五条悟的语气有点狡黠,“你不觉得你有点太娇惯我了?”

“所以不是吗?”诺德只读到了自己有什么暗示没有读到这件事,意外地问。

“你没有去过那种店啊,”笑声在喉咙里冒着泡,像心情很好的呼噜声,五条悟凑近了,单手捧着他的脸,细细地亲吻。“是这个,”轻轻吮吸唇瓣,舔舐嘴角,劝诱对方作出相同的回应。柔软的舌尖稍微探出,像是玩闹一样彼此交缠。“——是这种事情啦。”

“这样啊,”大概是还在试图理解现状,诺德则显得有点不太在状态,“摸起来会很舒服,对吗。而且泡沫的话,在水面下做任何事情都不会被看到。”

……

一脸平淡地说出来的话,反而更让人浮想联翩。

忍耐力告罄,五条悟一下抓紧了他的手,含糊地冒出两句“嗯

嗯啊啊”、“对啊”、“所以——”之类的话。

“所以,不想在床上?”诺德任由他拉扯着走向浴室,但还是说着。

这可算是一道难题,五条先生被难住了。

进入只属于主人的房间里,侵入私人领域里,在原本没有他人气息床上过夜,像留下标记一样留下自己的存在。这和找个随随便便的酒店开房是完全不一样的事情。

和只是睡一觉当然也是不一样的。

他在浴室门口纠结起来,最后非常诚实地回答:“也想。”

太诚实了。

看到诺德觉得好笑的样子,五条先生瞪了他一眼,又不太甘心地问:“不能都要?”

“——先选一个吧。”诺德不置可否地说。

“……那,我去洗澡了!”做了选择就立即行动的五条悟溜进浴室,忽然想起来,从门后探出脑袋,补了一句,“要在床上等我哦!”

高中生小情侣之间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吧。

把玩笑话一句句全部当真反而会有些过了,但诺德一时间没想起来这件事,打开了床头的小灯。过了会儿才想起来忘了给忽然决定来过夜的五条悟拿换洗的衣服,还没有起身,就听到隔着浴室门的声音。

“我用你的浴巾了~”五条悟喊着。

接着一只裹了浴巾的大猫猫从浴室里冒出来,开开心心地掀开被子钻到床上,扭着凑到他身边,满脑袋的白毛只是胡乱擦了一通,这会儿还泛着湿气,一点也不服贴地乱翘着。

“悟,吹头发吗、”诺德开口——

“啊,你居然在看报纸。”五条悟伸长手去够他刚打算收起来的纸张,“报纸比我有吸引力吗?”

“……”是无理取闹呢。诺德没有回答,而是转身从抽屉里取出吹风机,“我帮你吹头发吧。”

“好啊。”五条悟注意力转移得很快,一边答应着一边自然无比地换了个姿势,坐起来背对着诺德,任对方摆弄自己的头发,哗拉拉地翻着刚到手的报纸,“话说我好久没看到有人看报纸了呢,8102年了也。”

还隔着风叶旋转的噪音,说话声听得不真切。

“那个‘8102年’的梗,我也很少听到有人用了。”

“诶!骗人吧,真的吗?我老了?!”五条悟大惊小怪地嚷

嚷着。

“那么现在我应该问悟的年龄吗?”

“——当然是18岁!”

完全在意料之中的答案。

把头发吹干是一项枯燥又漫长的工作,长时间举着吹风机甚至会让手臂隐约发酸,长发的女孩子对此会更有发言权。不过坐着让他人代劳就惬意得多了,手指梳过发根的触感,温热的暖风,几乎能让一只五条悟安静下来。

甚至打了个哈欠。

毕竟已经夜里一点了。

“刚才就瞥到了,这个版面头条说的家族是右代宫吧,你看的那套书的。”五条悟的声音懒洋洋。

“我记得我没有说过主角的名字。”诺德随口说。

好像愣了一瞬间,接着五条悟转过头,亮亮的眼睛对上他,“记得好清楚也,你。”

他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公布事件真相’——这种事情会吸引这么多人啊。”好像没接触过世界的大少爷一样,读报纸的人惊讶地睁大眼睛。

“是因为世界上的人很多吧。”

“70亿?还是多少亿了?”

“75亿。”

“而日本有一亿人,”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让五条悟的声音多少有些阴晴不定,“——没错,很多。”

一天前的诺德不会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他并没有敲探他人背景的习惯,相反一贯秉持着对方不说就不多深究的社交礼仪。

但昨天,因为一些原因,他稍微去了解了一下,名为咒术师的群体。

只是像短暂遮住圆月的阴云,刚才的感慨一下消失不见,在诺德想说什么之前,眼前的咒术师没头没尾地下了结论:“不过读者并不会惧怕书里的魔女,这总归是好事。没有人会因为事不关己的故事而感到切实的恐惧和悲伤吧?”

“为什么?我想,魔女的魅力点不在于恐怖。”

“……你居然说魅力点。魔女有魅力点吗?”五条悟难以置信地问。“话说魔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设定啊。”

“……如果非要回答的话,大概是以残酷的方式杀人,以玩弄人心为乐的,任性妄为的美丽的女性。”诺德表现出了一位读者的矜持。

“你喜欢这种类型吗!没有对女性的品味呢,而且这完全就是恐怖吧!”猫猫一副震惊的样子。

“……我不会

喜欢上女性,所以不需要这样的品味。”诺德无奈地回答,收起了电吹风,“要聊异性的话题吗?”

“不聊!”

终于等到漫长睡前杂务结束,没有距离感可言的青年亲昵地搂住刚要收东西的诺德,催促地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我以为悟觉得困了。”

“嗯,有一点呢。”猫咪慵懒地说,“但不是困了所以想睡觉,是困了所以不想动哦。”

“所以,区别是?”诺德明知故问。

五条悟也很乐意直白地说出来,乐意让温热的呼吸打在诺德的耳边,“所以你会好,好,照,顾,我,对吧?”

——

刚刚睡醒的时候,往往还会有一点,至少也是一点点的困意。能赖在床上,把自己包裹在棉花一样的困意里,什么都不用思考地稍稍虚度同样只是些许的时间,是非常让人舒服的事情。

五条悟最近发现了该真理。

虽然会觉得困大概和连轴转的加班分不开关系。

赖床的结果也是加班。

没有人喜欢工作,此刻五条悟难得地对七海建人感同身受。

工作就是狗屎。

但他的确有一些自愿要去做的事情,所以没什么好说的。

他窝在被子里,脑袋耷拉在床边,看着诺德翻找衣柜。

“真的不用穿制服吗?悟比我更高一些,穿我的衣服可能会有点微妙。”诺德一边找着一边问。

“但是我要迟到了,没关系的啦~”这是一句其他认识他的人绝对会翻白眼的话。“我可以把裤子拉低一点嘛~”

后面那句话不是很ok。

“所以你应该不会凑巧有新的内、”

“有。”

“……切。”

诺德十分理智地对此不予评价。

身高差确实并不真的那么明显,习惯了法师袍的诺德的衣柜里几乎都是长款的风衣,至于裤子的长度到底怎么样,虽然五条悟大概会很愿意,但诺德并没有旁观他换衣服的打算。

而快要迟到的五条悟当然还有时间对着镜子打理自己,有时间拿着两袋昨天被遗忘伴手礼问“你掉的是喜久福还是糖霜蛋糕”。

“喜久福吧。”

“好选择!”

也有时间一脸期待地看着诺德吃掉他中意的甜点。

“怎么样怎么样?”五条悟邀

功一样地索要评价。

诺德顶着那份目光,“……很绵密的味道。”

“对对!绵密,是这个,不如说是奶油细密悠长的口感,超级棒的吧!嗯,毛豆也有特别的韵味——”和骄傲的笨蛋家长没有两样,五条悟眼看着都要冒小花了。

太热情了。

诺德在心里把“提前购买喜久福”列入了待办事项。

透着青绿的白色大福刚被咬了一口,柔软的馅料像熟透的果实的内里一样溢出来,虽然味道不坏,但他并不擅长对付这样会粘得到处都是的食物。

应该直接吃掉吗,应该舔手指吗?

将剩下糯米甜点吞入口中,那个时候诺德当然没有想到五条悟会忽然欺近。

像是潜伏许久的猎豹,终于抓到了机会,五条悟按着他,为了抢夺食物一样,柔软的舌头兴奋地侵入他的口腔里,肆无忌惮地搅弄。

“悟,……你、等……”

没办法好好说话,占满了口腔的舌头毫无章法地在里面乱来,发出咕啾咕啾的水声,称不上是反抗的反抗丝毫没有阻止五条悟的行动,反倒让那双眼睛因为觉得有趣而亮起来。

悟是任性又强势的人,这一点他倒不是丝毫没有体会。

终于被松开的时候诺德喘息着,匆忙地把吃到一半的甜点全部咽下去,到底是甜味还是什么味道没有尝出来。

罪魁祸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会非常自然地拉过诺德的手,讨好地舔着手指上的糯米粉,眨着眼还有点得意:“我从昨天就在想这个了!晚上居然把这件事忘了。啊……你不喜欢?”

“不是。”诺德很快否认,“……有点不习惯。”

五条悟看上去很无辜,“不习惯?啊,你不喜欢玩食物——那样的吗?”

“……有一点不好意思,悟。”诺德无奈地说。

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故意把那句话往别的方向理解,五条悟兴奋起来,“——不要害羞嘛!”他说。

“不是……”

“再吃一个吧!”大猫猫开心地从纸袋里拿出另一个喜久福,殷勤地拆好包装。

“悟……”

“来嘛来嘛~”五条悟拿着那块白色的甜点递到诺德嘴边,一副投喂的样子,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企图。

被那样的目光看着实在难以拒绝。

真没办法啊,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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