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中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实实在在为冯玄担心了一整天，这时候见到他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跟前，心里当然是高兴的。
但叔父大人就是不显露出来。
陈甫生死未卜，不但冯玄难过，石中人也不好受，因为，其实陈甫，算是他的半个弟子。
陈甫的浩然气，传自于他。
当年，朗道玄隔三差五就要进洞里来跟他讨论武学，一次偶尔说起山下有个小阿奴，天资出众，本想收其为徒，遗憾的是这阿奴性格太过刚正，宁折不弯，怕是学了武功以后，难得善终。
石中人别的不敢说，就武学一道那是正儿八经的学究天人，当时就跟朗道玄说这简单，他性格刚正让他练浩然气好了。
但是朗道玄不会浩然气，因为这门儒家本源正法，已经失传好几百年了。
石中人说没关系，我虽然也不会，但我有《浩然典》。就这样，石中人将《浩然典》给了朗道玄，朗道玄又将《浩然典》给了小陈过。
因为《浩然典》是石中人给的，因此陈过算是石中人的隔代传人，朗道玄对石中人又极其崇拜，自然不肯收陈过为徒，这事在陈过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听了石中人讲述这事的前因，即便冯玄也不得不感叹陈夫子的运气，实在是一点都不比自己差。
若是夫子还活着，一定要带他到洞中来给叔父大人磕头。
前提是能顺利解决掉眼前的麻烦。
在冯玄看来，如今的局面，看起来错综复杂，其实再简单不过——三元观铁定是维持不住了，毕竟面对的是朝廷。
但石中人却不这么认为，对他来说，什么朝廷什么皇帝都是个屁，大不了扯起大旗反了他，以三元观的影响力，蜀西两郡那就是一句话的事，当年谯纵还不如你呢。
冯玄表示叔父的思路他跟不上，他才十七岁，造反这种事实在是太过彪悍，不符合他的人生理念。
石中人说你就这点让我不喜，男子汉大丈夫做事，一点都不畅快。沈黎郡地处偏僻，你就算造反朝廷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即便刘骏想不开要讨伐你，你西取党项各族以为纵深，再与吐谷浑结个盟这事儿就稳了，做事要看全局，看全局。
党项源自当初的西羌八部，羌族姚氏覆灭以后，西羌再也没能统一，如今栖居于益州西部群山之中，各部之间也是混战连年，但以三元观在蜀西和羌人之中的影响力，冯玄真要造反，西取党项委实比当今朝廷容易得多。占据西部群山，刘骏就真拿冯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不得不说，叔父大人的战略眼光真是不错。
但冯玄说您这不叫看全局，您这叫拖着全局陪葬，我就想守着三元观过安稳日子而已，到时候战火连天生灵涂炭，师祖和师父才真会从棺材里跳出来。
叔侄俩谁也说服不了谁，坐而论道大半个时辰之后，终究是石中人先让了步。
“你不肯造反，那便只有借势了。”他说。
“我也想过，但现今天下，谁还能比皇帝势大？”冯玄愁眉苦脸地道。
“另一个皇帝。”石中人道。
“你让我投靠魏国？”冯玄吓了一跳，“那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就算魏国小皇帝愿意，他还能派人到宋国腹地来保护我？”
“是极是极。”石中人嘴角微微勾起，“身为宋人投靠魏国，到时你不但会彻底激怒刘骏，还千夫所指，连三元观都会因你而受尽世人嘲笑。”
“叔父，你这回挖的坑不怎么样，我不会跳。”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傻？”石中人陡然变脸。
冯玄：“……”
“如今萧道成之所以咬着你不放，无非是以为你有《原始武经》，可如果《武经》不在你这，而在魏国呢？”
冯玄一怔。
“要怎么才能让萧道成以为《武经》在魏国？”
“很简单，找个魏国人，编个理由，来杀你。”石中人道，“这个人要会《武经》上的武功，最好也是截气指。”
“哪去找这样的人？”冯玄觉得叔父的计策不错，可惜操作难度太大，“就算有，现在去找岂非晚了？”
“你负责找人，我负责教他。”石中人道，“晚不晚的是你的事。”
冯玄觉得这话不太靠谱，谨慎问道：“要是来不及呢？”
“那你就造反吧。”
“叔父咱能不说造反的事么？”
“那你就去死吧。”
冯玄：“……”
“其实还有个办法。”石中人忽然道，“将《武经》给刘骏，他说不定还会封你个爵位。”
“噫！”冯玄眼前一亮。
“然后他就会杀了你。”石中人冷笑。
冯玄：“……”
“帝王心思都是如此，《原始武经》代表的是天下，他岂会与你共享天下。”
“那你还说？”冯玄委屈极了。
“逗你玩玩儿。”叔父大人的嘴角再度勾起。
“就算将《武经》给了皇帝，他也不杀我，我也未必能活得下去。”冯玄叹了一声，道，“诸葛先生，王氏谢氏，他们不比皇帝好说话。”
“他们想要建木？”
“是啊，可三元观哪来建木这种东西。”
“有的。”
“啊！？”冯玄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三元观有建木。”石中人淡淡一笑。
“我都不知道……”冯玄叫起来。
“其实……”石中人眼中出现回忆之色，“你的师祖，龙牙子，他是个话痨，什么都跟我说。”
“听师父和师兄们说，师祖他老人家平常肃穆寡言……”冯玄难以置信。
“大宗师嘛，人前都要装一装，我从前领军时也一样。”
“所以他将建木之事跟你说了？”冯玄激动起来，“快，告诉我，叔父，建木在哪？”
“你跟你那些师兄一样，蠢得要命，在三元观这么久，就没发现点什么？”石中人嘲讽道。
“我该发现什么？”冯玄一脸茫然。
“比如，什么绝不可能有变化的东西，其实在不断变化。”石中人谆谆善诱。
“叔父，我是真蠢，您直说好么？”
“你们的天地殿……”
“这个我敢发誓，天地殿绝对没有建木这种东西，那里面只有一根枯木，就上回差点废了我那个，是扶桑，我查过了。”
“我说的是，你们的天地殿。”石中人似乎对冯玄的智力颇为担忧，“建木就是你们的天地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