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玄耐不住私自下山，其实是在石中人预料之中的，他之所以没有阻止，是因为他也想看看，打破了截气指诅咒的小阿奴，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很显然，冯玄交了份他不太满意的答卷。
考虑到那对古怪夫妻很可能还没走，冯玄便在洞窟中多待了一会，于是便不得不忍受石中人的嘲讽和训斥。
石中人亲自出手，检测了冯玄目前的战斗力，发现他其实只要稍微认真一点，再够胆拼命的话，是可以跟宗绮打一打的，结果不好说，但起码不至于见着就跑，甚或被他擒住。
冯玄很委屈，因为宗绮抓住他的时候，他也想过要不要反击，但最终因为境界差距太大没敢动手，听得石中人如此分析一番，他也觉得挺憋屈。可惜了，现如今山下有诸葛先生和刘凤子，更有定林寺的两个高手和尚，而宗绮受伤之后想必也会更小心谨慎，再也没有跟他过手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冯玄颇有点壮志难酬的憋闷。
其实说起来，也是他的惰性使然，横竖宗绮身法不如他，以真元为基础的点穴手法也封不住他的神炁，抽个空子跑掉不是什么难事，相比之下跟他过手实在是太累了些，也就没能第一时间想起来。
“怪得谁来，你自己胆子小。”石中人的嘲讽脸就没歇过。
“您要早告诉我截气指有这么厉害，我也不会怕他。”冯玄颇不服气。
“早就跟你说了，截气指出自原始武经，还要我说多少遍？”石中人语气淡然，但眼神吓人。
“可你没跟我说截气指破真元啊，你早说我戳死那姓宗的。”
是的，石中人到现在才想起来告诉冯玄，其实截气指能破一切真元，只要招式上不出纰漏，五品以下他现在都可以斗上一斗了。
当然，叔父大人肯定不会承认是他搞忘了。
“截气截气，不就是能截断真元的意思么。”他语声平稳，毫无愧疚，“算啦，就当给你的历练吧。”
“我听说人年纪大了，会有些那个……嗯，痴呆。”
身影一晃，冯玄已到了洞口，全神戒备。
石中人抬头望着他，嘴角勾起，“你以为在那就能跑掉？”
冯玄正要犟嘴，却见石中人脸色微变，他以为要挨揍了，埋头就想往洞里冲。
“别动，又有人来了。”石中人从石桌后站起身，抬手一招，冯玄便似牵线风筝一般到了他跟前。
“你在这待着，我去看看。”说完化作一道虚影，消失在洞口。
……
慧心和慧仁其实来了很久了，却一直在纠结要不要追着冯玄的踪迹走进洞中。
定林寺二代弟子中，只有一人入世，便是慧仁，慧心本不该在世间行走，但此次兹事体大，又恰逢慧仁旧疾发作，定林寺才不得不派出他来。
他与半路出家的慧仁不同，本是北地士族子弟，因受佛法感召而出家为僧，师从道先修习佛法。慧心本性敦厚朴实，无有争竞之心，因此二十余年下来，佛法日渐精深，却于咒术一道进境甚缓，但毕竟是定林寺二代弟子，他眼下的咒术修为，也到了三品境界，在芸芸众生看来，已经是了不得的大能。
他的佛法修为高过慧仁，但综合战斗力比起慧仁来，差得却不是一星半点。
慧仁出家前，曾是北地有名的山匪，聚众上万，剪道劫舍的事没少做，甚至还曾举兵攻下过几座县城，不说杀人如麻，却也没拿人命当回事，谁也不知道这位北地绿林大豪抽了什么风，突然就出了家。
传言他最后一次犯案，是屠灭了中部州一家士族，满门三百余口鸡犬不留，其后他便在尸堆中通宵畅饮，第二天，便舍了部众，只身来到定林寺，于寺门外长跪九日九夜，终于感动道先，被其收为弟子。
北地佛门都说慧仁放下屠刀乃是一段佳话，可也有人认为，若是放下屠刀便能成佛，那让日日行善之人情何以堪。
总之，慧仁之皈依，乃是近二十年来北地佛门最出名的一段公案，慧仁也因此而名声大噪，成为常被人与太虚观何任之相提并论的人物。
想必不久，他与何任之在长江渡口前那一战，亦会被有心人渲染之后传遍天下，那时，他的名声将达到顶峰。
不过，在到达这个顶峰之前，他还需要好好养伤。
与何任之一战已过去十几日，但他的伤势恢复极慢——铁剑道士并非浪得虚名，在修为上，的确胜他半筹——在慧心跟前，慧仁并不讳言。
只是如今，面对这个山洞时，慧仁便不得不三思而行了。
“这是三途。”佛法精深的慧心一眼便看出了山洞的古怪，“却不知是哪一途，但无论是什么，走进去，便是进了地狱。”
“师兄岂非正是修三途的？”慧仁道，“这条道，拦不住你。”
“我应该能进去，但我护不住你。”慧心想了想道，“所以，师弟，你要留下来。”
“师兄说什么话，你佛法修为远胜于我，岂会护不住我。”慧仁笑道。
“师弟休要再说，护不住便是护不住。”慧心为人宽和，很少用这种语气跟同门说话。
“师兄你也休想抛下我。”慧仁裂开嘴，如当年做山匪时那般笑了起来。
“三途之中凶险重重，师弟你这是何苦？”慧心见心中打算被慧仁识破，叹了一声。
“我虽粗鄙，也知同门相助之谊，三途险恶，我不能让你独自进去。”慧仁扯下身上的裘皮，露出缁衣芒鞋。
“你伤势未愈……”
“拼命罢了，师兄忘了么，我是山匪。”慧仁从腰间抽出一对两尺长的熟铜短棍，锵然交击。
慧心暗叹一声，不再言语，当下静心凝神，口念咒文，双手结印，缓步向洞口走去。
慧仁嘿嘿一笑，紧随其后。
入得漆黑如墨的洞中，慧心身上显出淡黄光芒，将他与慧仁笼罩其中。这光与冯玄的阳明烛光不同，竟能及远，照亮一片不大的范围。
然则看似狭窄的山洞两壁仍没能显出原状来，只是佛光所及，陡然便有凄厉惨叫传出。
倘若细听，这惨叫声中也能分出不同，有的似哀告求饶，有的似濒死呼号，有的又似恶毒诅咒……纷纷总总不一而足，但听在耳中，无一不使人心胆俱寒。
慧心佛心通明，自然不会受半点影响；慧仁山匪出身，这样的声音前半生不知听过多少，心志早已坚若磐石，也是一脸轻松。
“原来是火途啊！”慧心心生悲悯，唱念佛号，“南无释迦牟尼佛。”
慧仁也合十念道：“愿一切受苦众生，皆得往西方极乐。”
佛号声声，于山洞中荡漾开来，霎时间，传来的声响竟稀疏许多。
“师兄，怎会有如此多的冤魂困于这火途之中？”慧仁所修佛法并非超度亡魂一类，对三途之事，并不了解。
按常理来说，三途只是三条通往轮回的道路，亡魂由此而过，或会逗留徘徊，但不会久居，眼前所见，分明是无数亡魂皆被困在此处，不得超生。
“死不得其所，有悖于天道，皆会被困于三途之中。”慧心沉思半刻，轻叹道，“想必三元观见这些亡魂不能超生，便将他们聚拢在这处，以求撞得机缘，度化而去。”
“你为何不说是三元观搜集这些不能轮回的亡魂，练某种邪术？”慧仁鼻尖哼了哼。
“师弟切勿胡言乱语。”慧心罕见地严肃起来，“三元观乃世外第一宗门，若非秉持正道，道爷们怎能修得正果。”
“话是这么说……”慧仁犹自在脑中构想着一个邪恶的三元观。
“三途乃天道轮回之一环，师弟，你且想想，三元观再如何强大，又岂能利用天道行邪恶之事。”
二人正说着话，突听得一声冷笑，“你这个小和尚，还算明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