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甫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茅屋里。
五凤镇为城阳县治所在,城内是不会有茅屋存在的,但唯有镇北在县城内郭,镇南市集却因位于卧龙山下,筑城不便,而位于城墙之外,县令大人懒得管,衙役们也管不了,也因此,建有许多茅屋。
陈甫不确定他是否还在城阳县境内,若还在,必定是在城南。
他记得那晚几乎击碎萧道成气海,而换来的,是胸口一道透体而过的刀伤,想必如今,官府应在四处搜捕自己,想到这里,他顿时变得警觉。
茅屋外传来声响,是脚步声,似乎还有……竹杖点地的声音。
土坯墙上的破旧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一个样貌丑陋恐怖的独臂瞎子摸索着进了门。
“你醒了?”瞎子站在门口,把头转向床榻的方向。
“你怎知道?”陈甫警觉起来,他试着运气,发现体内真元几乎点滴不剩。
“你的呼吸变快了。”瞎子摸索着走向床榻,将手中热气腾腾的瓦罐放在那张破方几上。
“我去杀了只狗,熬了些汤,如今不方便进城,买不到米菽。”
陈甫注意到他的独臂上有两处牙印,正往外渗血。
“你不会武功?”他问道。
瞎子沉默一会,摇了摇头。
“你知我是谁么?”陈甫又问。
瞎子仍是摇头。
“你若是已能走了,喝了这罐汤,便早些走吧,官军昨日已搜到前面村子,最多明日便要过来了。”
“你怎知道官军在找我?”
“那晚城里大乱,第二天一早便在门口发现了你,你身上有刀伤。”
陈甫看了看胸口,上面敷着一层厚厚的莫名草药。
“白茅根要捣成浆效果才好。”他闻出熟悉的味道。
“我只是个瞎子。”瞎子说着话,又摸索着向屋外走去。
“可你是个能杀狗的瞎子。”陈甫笑道。
……
“你一定以为我在胡说,但这把我真的会赢。”王晋之笑看着谢扬,扔出手中五木。
四黑一白,稚。
“哈!”他鼓掌笑道,“我岂会虚言。”
谢扬苦笑着摇了摇头,随手指了身后一名侍妾。那侍妾娉婷施礼,走到王晋之身后。
两人身后都站了五六名姬妾,正眉眼含笑地看着两人樗蒲。
“便如君所言,此次真要赢了才好。”谢扬扔出五木,却是个塞。
“萧道成与沈攸之以为有皇命在身便可以拿捏我等,却不知那根钉子,我们自去年便已埋下。”
“仆甚是奇怪,他们竟会以为那宋嫂是十三鹰的人,如此倒便宜我们行事了。”谢扬笑道。
“此事倒值得查一查。”王晋之放下五木,想了想才道,“不过仍是交给十三鹰的人自己去查吧,我等集中力量,只盯着三元观,建木也罢,皇帝想要的那件东西也罢,我们都要。”
“不得不说,君那一手,实在漂亮。”谢扬赞道,“将陈甫救起,三元观与萧道成之战,还有的看啊!”
“若是萧道成杀了陈甫全家,那就更有的看了。”
“也看不了多久啦,檀僧信来了。”王晋之叹道。
“你我不是专等他来么?”
两人相视大笑。
“檀僧信来了,诸葛先生便该走了。”谢扬看着窗外,远处的天空有些阴沉,似乎又要下雨了。
……
“其实这是个局。”诸葛先生看着远处酝酿着风雨的黑云,眉头微微皱起,“我一直在想怎么破这个局,既能卖冯守一一个人情,又能置身事外。”
刘凤子轻轻揉着他的眉心,道:“世上哪有双全法,你只是人,不是神。”
诸葛先生握住她的手,忽然笑了。
“我忽略了一件事情,所以才没能找到破局的关键。”
“什么事情?”
“宗绮抓冯守一那天,拿出了寻龙司令牌。”
“你的意思是……”
“我们该找冯守一谈谈了。”
“哟,巧了!”房外传来清朗的声音。
房门打开,冯玄牵着宋芦儿走了进来。
“我也正好想找你们谈谈。”
……
冯玄亲自下山,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九年前,最新一榜《神仙谱》出来时,三元观二十八位道士和一个小道童聚在一起,点评天下英杰。
所有人一致认为,四枭之首诸葛先生,乃是杨朱一般的人物。
杨朱说“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
杨朱之学在“贵己”,诸葛先生亦“贵己”。他替王谢出面向冯玄讨要建木,看似是为了平息王谢二族与三元观即将爆发的冲突,来当个和事佬,其实,只是因为此事由他而起,若王谢对三元观用强,触犯到三元观的禁忌,招来冥冥之中的某些存在注视,他会第一个倒霉,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也一直对冯玄保持着该有的尊重。
冯玄认为,像这样的人,是可以讲理的。
所以他才大大方方地出现在诸葛先生面前。
石中人之所以会说诸葛先生可以动之以利,理由也是一样。
“建木我可以给你,但你要自己去砍,我砍不动。”进屋落座,冯玄开门见山。
诸葛先生似乎有些意外,他看了冯玄好一会儿,才面色复杂地开口。
“现在这个时候,建木已不是关键。”
冯玄没明白他的意思。
“你没觉得奇怪吗?”诸葛先生摇着羽扇,缓缓道,“王谢二族太平静了。”
“沈攸之曾与他们谈过,惟其如此,我才更想不通,以王谢二族的力量,便是陛下亲自与他们谈过,在面临阖族存亡的事上,他们也不可能让步,但他们太平静了。”
冯玄意识到诸葛先生言有所指。
诸葛先生想了想又问:“萧道成他们,到底为何要抓你?”
冯玄突然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儿了——《原始武经》,王谢二族,也想要《原始武经》!
“他们以为,寻龙司一直在寻找的定国之宝,在我这。”
“《原始武经》?”诸葛先生与刘凤子异口同声。
“你们也知道?”冯玄心中好生古怪,这原本应该是天下最大的秘密了吧,怎么弄得好像人人都知道一样。
“汉昭烈帝曾得到过,关、张二将死后,他虽又于夷陵败于陆逊之手,但依然雄心万丈,便是因为得到了《原始武经》,奇怪的是,此后不久他突然驾崩,《武经》也不知所踪,先祖武侯曾将此事记录于《武侯奇门》之中,认为是《武经》的主人刺杀了先主。”
“果然!”冯玄感叹道。
“什么果然?”
“这书果然是历代帝王的催命符。”
“看来真的在你手上。”诸葛先生笑得十分奇怪,那意思仿佛是“你别骗我,我什么都知道了”。
“不在。”冯玄毫不犹豫地摇头道,“我只学了书上一门武功而已,还学得不像。”
确实不像,真元被他练成神炁了。
“你可以继续编。”诸葛先生往胡床靠了靠,一副听故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