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养崽不易,崽崽受气。

第一次梳洗毛发,手太轻,千也痒的频频颤抖。

第二次梳毛,手太重,千也疼的一抽一抽。

动物怕烫,第一次喝汤,千也险些烫断了舌头。

抱崽姿势总不对,千也抽搐了半月,回回不是屁股麻就是腿麻。

动物吃的少盐,饭没讲究到,千也掉了一月的毛。

从没与狼共眠过,川兮频频压她尾巴。

狼有磨牙练爪的习惯,川兮怕她硌坏了牙折断了指甲,骨头给最小的,树不让挠,只准挠她衣裳……锦衣!

后来凌云送来养宠秘籍,她才解脱。

活了九十多载,川兮自小淡泊,从未养过活物,连花草都是千也举族尽灭后为让她心情舒畅些才学来养的。可花草只需记下几日一浇水何时一施肥即可,虽狼堡高寒更需精心,再多了也不过是了解下其适宜气候,以免不适枯萎。

可养崽儿,看起来十分容易——知渴知饿还通人性——怎的想都不会难,却是未曾想,她活了这许多年,还要重新修习一门学问。

她以为教养的是个童养媳,到头来是伺候个祖宗。

如何育崽的书,她读了不下百本,学了仨月,才见被折腾蔫儿了的千也有所好转。

仨月后,她以为一切终于进入正轨了,开始思考如何教育,又是一阵折腾。

起初,她试图教它诗书。毕竟这是千也,有人性思想,不是孑川那些有钱有势人家养的猫猫狗狗,况且它是兽族未来的王,文修定是要扎实才好。

可教习第一日,它便将书当了磨牙棒,狂啃乱撕,满屋纸屑,只书案上留了还能辨别字的几片碎纸,摆放的歪歪扭扭,是一行留言:要教文修,便授悦妻之道。

兽族本就以武治国,丛林法则,虽为与灵长族抗衡习些文修,却是未有甚深,何况千也在王宫无趣时,常闲来翻书,早已对文修失了兴致,更别说川兮教的些迂腐旧礼,她自是不会学。

而悦妻悦夫合欢之道,她倒是乐意学学……顺便调戏了川兮一把。

兽族悦侣书籍露骨至极,可谓是全无诗情画意。川兮翻阅第一本第一页的时候就深有体会。

三族情爱诗书都借鉴了灵长族咏爱诗书,川兮信手拿起的一本求爱典籍借鉴的是《诗经》,兽族所谓的“借鉴”,她翻开第一页就震惊了。

只见其上书:

窈窕淑女,如何求之?宽衣解带,琴瑟诱之。

有女怀春,以何诱之?快而脱脱兮,别管她帨兮,但使尨也吠。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既心悦兮,车当喜榻。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日日累急,教其无力采葛。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喜帕;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红轿;投我以木李,报之以婚娶;喜报也,永以为好也。

……

其内不仅大胆直白,甚而带着些靡靡之气,川兮翻阅一页后,直扔回了箱子,不过盏茶的功夫,就让闻少衍将这两大箱书册给千璃换回去了。

她虽能直面自己的情需,亦多次情溢,可那是心有所爱,乃是身心正常的需求。如此粗俗的欲求方式,毫无美感,她是看不下去。

要这书的是她,一本没动的也是她,千璃收到原封未动退回的书时一阵腹诽这川兮公主是不是养崽养闲闷了,遛她兵玩儿呢。这蛮荒到王宫,可是万里之遥,她行通幽径都得三天,更何况她的兵!

她哪制,川兮养崽那是一刻都未曾闲闷,主要闲不下来。

教书未成改教琴,凌云儿时就是听她琴音静心的,千也童年悲苦,她想慰她心伤,弹琴与她听,顺便教习她自己弹琴,修身养性。结果她弹给她听的时候,狼崽儿窝在她怀里不过片刻就睡了,舒服到爪子无意识的一直踩食,那是一刻都停不下来。她叫醒她,让她认指法,崽子狼爪一伸,锋利的指甲一划,琴弦尽断。

琴练不得,棋大抵是更不行。川兮以为千也是利落直接的性子,不会喜欢下棋的博弈心计,弯弯绕绕,并没报什么希望,只小心着以防她一个不高兴再把棋子吞了,结果她竟是棋艺不错。

棋艺不错本是好事,至少有所喜好,不搞破坏。只是这下棋用叼子落子的方式,每每下完棋,她总需给她净口。

每次净口,千也从未老实张着嘴,时不时都要长舌一卷,将川兮近在眼前的脸舔上一脸的口水。

川兮很想问一问孑川那些养了宠物的人家,若是自家家宠有灵,与你亲昵时你会作何感想?

她尤其想问的是,谁家崽子有踩食的习惯,且夜半时不止是踩,还真的食!

“如何了?”半载而过,这日,她终于等来了取经回来的凌云。

千也的习性她与外人道不得,只有凌云,她还能说上一说,托她在孑川问问有养宠经验的人家。

“公主,无甚可借鉴。”凌云低着头,答的有些赧然。

她们灵长族养宠的,大都养的无灵动物,非兽,偶有猎兽来养的,也都封了元灵,且权不当宠物,只当看家护院的牲口,不会过于亲近。如她家公主这般养狼,养的还不仅是有灵的,而且是兽族未来之王,不能封灵当宠物养,又日日分外亲昵,连就寝都一起的情况,实属少见。

是以公主所问的,夜里踩食被咬的情况,她豁出脸皮去问,硬是冰疙瘩脸问成红薯脸,仔仔细细的往细节了去描述,依旧没问出个适合公主的对策来。

她问过的那些人家,都当她有特殊癖好了!

“他们……咳咳,”想到公主给她描述的遭遇,凌云赧着脸开口,觉出自己声音沙哑,赶忙清了清嗓子,“他们都建议你们,分开睡,或……”

她还没说完,川兮怀里的崽子就嗷呜一声,一口咬在了川兮下巴上——没咬破,权当警告。

“千千不气,不分房。”川兮抚了抚她的毛发,旁若无人的安慰。

凌云:……

“或什么?”

“多穿些……合身系带的衣服。”凌云佯自冰冷的脸红了个彻底。这法子是她自己想的,小崽子鼻子尖,会拱,公主寝衣松垮,多穿些贴身的,最好身后系带的,还防不了她!

千也不知道自己睡梦里干过什么,川兮让凌云在孑川探访取经时也避开她了,是以这话她没听明白。

睡觉的事,还多穿?姐姐以往夜里睡觉还穿轻软宽适的长裙寝衣,现在穿的都如白日里一般了,还多穿,穹峰有这么冷?

川兮听了凌云的话叹了口气。和抬眼疑惑看她的千也对视了下,甚为无奈。

多穿的法子她不是没用过,可寝眠为休息,舒适轻盈方得良眠,她夜夜穿的齐整规矩,侧卧都不甚舒适,哪还得安眠。

她要凌云寻的,是如何解决怀里这只时不时夜梦梦游之举。白日还好,只是小憩时爪子不老实,可这夜里,是嘴也不老实!

“可有问出有此行为是因何?”她曾以为未将她喂饱,每日晚膳都加了餐,可这崽子好似延袭了三三的用饭习性。

前世里三三从异世来,启明一日顶异世两日,她每日都需用餐五次,夜半还要爬起来进些吃食。千也人身时还好,化回狼身后时不时的就夜半梦食,下意识踩食寻吃,虽不是每日,这也够她折腾的了。

推拒被咬,顺着荒唐,次次悄悄掰开再叫醒后又说不出口,只能对坐干瞪眼,熬一阵子再睡。

“没有。”凌云表情甚为扭曲,想严肃绷不住,想淡定压不下。

公主殿下,别人养的都是动物,只有您在养兽王!别人养的那叫宠物,您养的那是媳妇!启明万载,您独树一帜,旁人都难望项背,哪有雷同!

“公主,您还是告诉她吧。”凌云看了眼她怀里无辜疑惑的狼眸,甚是为公主不平。

公主曾是一国之佑,万民捧拥,到了她这里,事事亲为,洗浴梳毛研究膳食伺候净口,都成了侍婢了,还要一个人承受她扰眠的流氓毛病,她倒是轻松惬意!

觉得千也轻松惬意的不止是凌云,还有余非晚。

这头川兮拒绝了凌云的提议,刚将她送走,余非晚就上门了。

闻少衍从辽海边搬到了蛮荒,他追的甚是辛苦。一个海族的人,虽化为人身可与人一般适应陆地,可也顶不住从海域搬到蛮荒这极旱之地,是以半载而过,他每每在这住上一阵子,就得回海边养养。

上月他刚回了趟辽海,现下回来,一路累够呛,原本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翩翩佳公子模样有些狼狈,看到川兮怀里惬意的千也时,气闷上头,狡黠的眸子暗了暗。

“都说羌狼迅猛桀骜,凌厉凶残,乃万兽战将,傲骨无双……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他说着,瞅了眼一旁防备他使坏的闻少衍,“这乖顺的样儿,阿衍,这对比之下我突然觉得还是你这只狍子有兽性!”

余非晚长了张欺世盗名的脸,表面云淡风轻,骨子里一堆坏水儿,闻少衍每每都防不胜防,现下他揶揄千也,连他也捎上了,俩人捆堆儿贬,气得他咯吱磨牙,“兽性是吧,有!”说着看了眼浑身毛发竖起,狼眸冷冽的千也,“小也你别气,哥哥这就回去兽一个给他这条鱼看看!”

说罢拎起余非晚的后领就要走。余非晚比他要高,一转身就挣脱了。

余非晚生的文雅,闻少衍虽样貌英武俊朗,看起来更显男子气概,在余非晚面前却总讨不到好。衣领被揪到衣冠不整,余非晚挣开他的手,慢条斯理的理了理,“别急,有你“受”的时候。”

以往他们在辽海边的村镇待的挺好,他整日都能逗逗闻少衍,可千也害他万里迢迢来回跑着追人,他这气还没出完呢,走什么走。

“川兮公主自打敲锣打鼓的下聘后就留在穹峰不走了,世人皆道您这是留下来驯养娇妻的,我看不假,目前看来驯养的挺好。”

余非晚说完,趁闻少衍还没反应过来发作,转身就往山下走,边走边道,“非猫非狗非兔子,乃是羌狼怀里娇。”

千也被比做猫猫狗狗娇兔儿,在川兮怀里坐直了身子直低声呜呜,磨牙竖毛,蓄势待发。

“用不着,”川兮顺了顺她炸起的毛,“闻少将会帮你教训他。”

闻少衍正火冒三丈要追去咬死那条可恶的鱼,川兮叫住了他。

“闻少将手下可有兔儿兵将?”

“昂。”闻少衍莫名其妙点头。

“余非晚辱你兽族王承,此事可忍不得。”川兮说着,看了看他身后跟随的兵士,“欺兽王,乃是贬兽族,更何况兔亦可为将,山猫亦可成王,如何娇了?他这贬的,够宽的。”

一句话,这么一分析,已是恼了一群兵士。

“勿要动手,余非晚的身份,打出伤不好。”川兮淡定说着,转身行了几步,招手让闻少衍跟上,又低声嘱咐了几句。

余非晚才活了二十多年,哪斗得过川兮,他身在异乡人生地不熟,只带着几个在蛮荒极度缺水蔫儿成鱼干的兵,全仗着和闻少衍的交情留在闻家军中。且闻少衍对他还没开窍,那是半分怜香惜玉都没有。

余非晚体验了半个月后宫妃子水深火热的宫斗戏码,没有明争,全是暗斗,没人动手,但谁都不让他好过。尤其是闻少衍!听闻他每日夜里招一兵将入帐,第二日才见出来,且招的非兔既猫,做对一般。最可恨的是每个过了夜的,全数相貌可人,颈上开花,暧昧至极!

余非晚看得内火燥旺,气是蹭蹭上头,本就不适应蛮荒干燥,愣是给气掉了好几片鱼鳞。

五日后,闻少衍听川兮的话,过犹不及,停了夜里招人进帐的事。可余非晚“后宫”受气还在继续,军营处处是给他不快的人,满打满算一月之久。

他最后是献了一美毛良方才得以解脱的。

川兮收下美毛膳方时送了他一句话:“闻少将身份特殊,兽王亲自指婚也或有可能。”

余非晚听明白了,不对那只狼崽子使坏,闻少衍身份就不会暴露,就能婚配自由。川兮公主的崽子轻易不能惹,他算是长了教训。

川兮也长了教训——不该当着千也的面同凌云交谈她的苦恼。这不,凌云临走前的建议她未采纳,没有告知千也她为何夜里就寝要多穿衣衫,千也便以为她是因着被祀兽伤了一次,身体变弱,受不得寒气。于是……

任她穿多穿少,就是穿不得合身的衣裳,千也把自己当了个暖炉,夜夜钻入她寝衣里,好心好意给她“取暖”。

取来取去,川兮又被咬了。

一次。

两次。

三……

“千千,你又咬了我。”川兮终于忍不住接受了凌云的建议,赧着脸坦言相告。

……白坦言了,顶多是不再钻她寝衣,无意识的踩食恶习千也自己也无能为力。

川兮又将收集来的百卷养宠秘籍细细翻阅了一遍,只翻出了一个解决之法:等!还不一定有效。

动物踩食习性根深蒂固,踩的习惯大抵消退的可能性很小,但食的习惯长大就好了。所以只能等。

可川兮养的是妻,她没思量到,等千也长大了,估计等来的不是戒食,是真的食了。

她苦等的,甚是无用,倒是该盼才对。

秋去冬来春生夏又长,一人一崽儿的日子过得有些手忙脚乱。主要是川兮不谙养狼之道,摸索喂养,还要应对恶习,难得闲暇,这一祀便过得很快。

但总有些时光,是慢的。

延绵山脊,黄昏入夜,那条她常背她回家的路依旧宁静悠远。

从落日时分漫步而归,直走到夜幕降下,月华清幽,山脊上翩然玉影,背上伏着小小的狼崽儿,她御发托着她小小的身子,她伏在她肩头眺望家的方向,她们漫步山巅,如天边云端的仙道静远。

岁月悠悠之声,将这幅画卷蒙上昏黄的眷念,柔软了山下守望的人。她们成了守护蛮荒的兵士黄昏入夜时分最爱仰望的暖,暖到入梦徘徊,声声悠长。

这仰望的岁月,悠长静好了六载。从她背着小小的她,到后来,她跟着初长成的她,再后来,她伏在她已□□的狼背上,她驮着她一路飞奔,翩然的练白锦衣被风吹气,盖住了她幽亮的尾巴,她们倏然穿越荒漠,登上山脊,而后她慢下步子,就这么驮着她,继续漫步回家。

岁月流转,山脊月华下的影子,变成了狼载谪仙的剪影。

她狼身挺傲,她衣袂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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