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怨念低语

陈满熊拉着雪晴夫人一路离开。

雪晴夫人虽然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要做这种恐怖的事情,但是为了让女儿陈竹香能够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对一切的荒谬怪异之事保持坚强和忍耐。

“欸!陈老爷怎么这就走了……”

“不会是嫌弃酒席的饭菜不够好吧?”

“他刚刚是不是给了份子钱的?”

“那些都是小事,你们有人刚刚看到他们是怎么进来吗?我怎么没有印象?”

“你们还记不记得那个妖道说的,陈家的雪晴夫人……”

宴席之间仿佛刮起了一阵凉风,众人都想起了炼尸道人说过的话。

炼尸道人那天带着山河玉玺逃走了,这让他的狠话显得有些无底气。

虽然他仿佛预言生死一般撂下了那些狠话,但很多人认为炼尸道人只是威胁陈丰县百姓、找借口逃避责任,所以绝大多数人都没把他的话当做一回事。

但在今天,陈满熊和雪晴夫人的现身,却让之前那些不安的种子开始萌芽。

在场的许多宾客都亲身经历过陈丰县人桩供奉仪式,他们至今仍然记得当初那场诡异宴席的场景。

在一群人中挑选出两名新人,并给予他们美食和美酒的款待之后,将他们喂食人药酒,并将他们封闭在棺材中活埋。

被选中的人们感到非常高兴,大多数人在集体狂热的氛围中真心实意地认为被活埋是一件好事。

而那些未被选中的人则愤然大哭,表示自己无法再忍受此生,渴望得到成为神仙的机会,但术士却告诉他们没有资质。

可是被活埋成神的人们,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显灵的迹象。

甚至在下葬之后的宴席上,有些人隐约听到棺材里传出求救声和哭喊声。

那种怪诞荒谬、狂热沉浸的回忆,让众人额头紧箍微颤。但更让他们感到不安的,是仪式和宴席结束之后,那些萦绕在脑海中的黑暗回音与恐怖猜想。

假如人桩仪式本来就是一场骗局呢?

假如那些被选中的天命成仙者,实际上只是白白死去的无辜百姓呢?

那陈家术士也抵抗不住成神的诱惑,他的行为又否认了他们的猜测。

回忆开始泛起,今天这吃席的场景,突然让人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一生出这种离奇的既视感,宾客们在用餐和敬酒时,动作都变得缓慢起来。

“你们有没有觉得,今天吃酒席的画面好像有点眼熟啊?”

“被你一说还真有点奇怪,就好像茶楼说书唱戏的戏班子,把以前演过的戏又演了一遍,我好像并不是第一次在喝这杯酒,但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可能是以前吃酒席实在吃太多了吧,那种所有人都可以敞开肚皮狂吃狂喝的日子真让人怀念,哪像现在,想喝几两好酒,都得掂量下兜里有没有银钱。”

“等一下,你们有没有听见有人在哭?”

“谁他娘的敢在办喜事的酒席上哭啊?大喜的日子哭丧不是最不吉利的吗?”

“新娘子就算舍不得离开,也得是边笑边哭,哪准你痛哭流涕哭出声的。”

“谁在哭?”

在场的宾客一个个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全神贯注地聆听。他们逐桌地商议,其中有人发言道:“嗨,这情况有点……不对劲啊。”

“大家先别吃了,有人在我们中间边吃边哭,但是找不出来,大家先站起来,离桌子远一点,找找哭声到底是哪里来的。”

众多宾客纷纷离开座位,面面相觑地四处寻找,可是没有人能发现哭声的源头。

陈子笺注意到,这些人的身上渐渐钻出蓝黑相间的怨念细丝,像是一根根坚硬的狼蛛毛发,在庭院中逐渐编织成蛛网的形状。

“怎么还有人在边吃边哭!全都站起来了啊,到底是谁!”

在场的宾客开始心生恐惧,终于一位年迈的长者站出来提议:

“根据以前的办法,若是我们在酒席上遇到怪事,不仅要所有宾客离席,还需要将盘子和碗堆放在桌中央,将椅子倒扣在桌面上,撒酒祭拜以驱逐邪气。”

谁都不愿意第一个说出那个字,但从大家的表情和眼神来看,大家都知道这里有怪,谁轻举妄动被它缠上,搞不好真就喜事变丧事,冲喜不成反变催命。

众人心思挣扎,再怎么说也是交了份子钱的朋友,现在要是因为恐惧而逃之夭夭,怕是今后老死不相往来,自己家举办喜事时也无法得到拿回份子钱。

不过要是这么一直僵持下去,这喜事真就没法办了。

在主人家的带头之下,客人们纷纷照做。他们将盘子和碗堆叠在一起,将椅子倒扣在桌面上。

在一张张椅子的排查过程中,有人摸到一张异常沉重的椅子。

只见他费力地将椅子抬起,下一刻,众人惊讶地看到那个座位上冒出了缭绕的灰烟,一个人影逐渐显现。

只见他双目碎裂七窍流血,浑身僵硬地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手中捏着半碗酒水,脸上挂着悲痛欲绝的血泪。

稍稍伸手试探其鼻息,已然是不活了,尸体早已变得僵硬。

陈子笺定睛一看,发现这人明显是受到心魇所伤,是怨念的侵袭导致他额头上的紧箍挤压碎裂,于是被心魇和怨念压迫到气血爆溢,七窍流血暴毙而死。

而且此时此刻此人已死,他的额头上留下了一道深紫色的紧箍勒痕,陈子笺又很奇怪地没有发现他的阴魂,仿佛刚才死的不是真正的活人。

陈子笺不认为这是神识望气能力的缺陷,经过这么一番猝死,他反而觉得这个世界的情况搞不好非常诡异。

当初他失去肉身的时候,就在没有望气本领的情况下看见了陈家老祖的阴魂。

根据香炉神通和望气术的力量,每当凡人们在死去之时,陈子笺在理论上应该能够看到他们的魂魄离去或当场消散的情景。

若是一直看不到,那么这里必定还存在其他问题。

“糟糕,出事了!”主人家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认为喜事变白事,在场的人全部都要走霉运,心中情不自禁地涌出一缕酸楚无奈的怨念。

“闹鬼了!”众多宾客心头骇然,心窝子里皆是突然发冷。

虽然他们暗暗庆幸着自己没有被鬼怪选中当场杀死,但这个鬼怪竟敢堂而皇之地杀人,并且还遮住了所有人的眼睛不让活人看到,谁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忽地,一个表情凝重的宾客仿佛看到了什么异常的画面,神色迅速变得呆滞。

然后他走到还未收拾整齐的椅子前,拿起酒杯开始大口吞咽食物,一边吃着一边发出哀怨的哭声。

“鬼、鬼附身了!”

“打晕他,别让他哭,再死人我们可没法交待了!”

“快,快去报案,请司方先生和巡捕司的大侠来降妖除魔!”

众人当场乱作一团,回想起陈满熊和雪晴夫人突然离开时的微妙变化,主人家的疑虑终于得到解答。

他无法抑制内心的恐惧,将这种恐惧与众人的怨念交织在一起,使得所有人的紧箍开裂。主人家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难道,那个妖道说的是真的?”

其余宾客立刻联想到了那个可能性:

“对,搞不好真的就是雪晴夫人把鬼引过来了!”

“这死人不是我们的责任,必须找陈家解释清楚!”

“那个陈满熊恐怕能够看见鬼神,他不提醒我们还自己跑了这不是让我们送死?我们必须当面找他对峙!”

在返回陈家大院以后,陈满熊和雪晴夫人沉默关上了大门,远离了墙外的喧嚣,让他们紧绷的神经终于有时间松懈下来。

陈满熊用力地插上门闩,背靠在大门上,静静地仰头喘息着。

出门这么走了一遭,雪晴夫人的身体状况愈发虚弱,这次出门奔波了一番,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体力和精力。此时她已经无力走回屋内休息,只好原地蹲下来,抱着膝盖喘着气。

看着雪晴夫人的疲惫模样,陈满熊心生愧疚。

他慢慢转过身,蹲下身子,温柔地抚摸着雪晴夫人的背。

这一刻,他们都需要静静地放松下来,让紧绷的神经得到舒缓。

在这无人注视的阴天之下,雪晴夫人轻声开口:“满熊,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陈满熊蹲在一旁,答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雪晴夫人:“我们真的救了竹香吗?那些恶鬼不会再来找她了,对吗?”

陈满熊回答:“应该是的,它们已经得到安息,不会再来找竹香了。”

雪晴夫人神情复杂地转过头来:“可是最后我们要醒过来的时候,我听到一个问题,它问陈大人是否原谅了朝廷,这不像是鬼祟安息会说的话啊?”

陈满熊微微皱起眉头:“我们不是说好不再讨论这个问题了吗?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一直沉溺在往事之中只会愁坏了身体,生活会好起来的。”

雪晴夫人犹犹豫豫地问道:“我不是责怪夫君丢了官职,也不是想和夫君提起伤心事,可我真的很害怕、真的很担心。”

“要是有一天,你们都不在了,我一个人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看到雪晴夫人眼眶微红,陈满熊于心不忍,轻声说道:

“雪晴,你这又是何必呢?”

“当初陈家执行皇帝的圣旨,如果敢拒绝朝廷,我们全家都会遭殃,下场就是满门抄斩。那时我有什么选择呢?我只能听从他们的命令,顺从他们的安排啊。”

可雪晴夫人的眼眸之中,有蓝黑相间的怨念细丝悄然钻出:“夫君的意思是,朝廷早已经拥有了定罪陈家的把柄,却故意以这些把柄,来威胁我们去执行那些仪式,对吗?”

“原本可以在完事之后立即除掉我们,但朝廷竟然没有将陈家彻底消灭,反而将官员和族人流放到陈丰县,你难道不怀疑他们对我们有何企图吗?”

陈满熊心怀伤痛和愤怒,声音中带着哀怨:“可是怀疑有什么用!伴君如伴虎,在朝为官就是如此,充满了勾心斗角和相互利用。”

“我曾经竭尽全力去保护每一个人,尽量在不可理喻的旨意之下保护无辜的人,但为什么你们都不理解我的苦衷?为什么你们认为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也不想害人的啊!我害人害己到底有什么用!”

雪晴夫人幽幽地说:“那为什么,当时那个女人说,要做我的孩子?”

“陈满熊,我和我的孩子到底是什么东西,你能不能亲口告诉我?当年的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陈满熊正欲开口,突然神情惊恐,额头紧箍发出红光:“不、不对,你是谁!你怎么会,你不是雪晴!”

雪晴夫人惨然一笑:“当然是我,雪晴夫人。为什么会有假?”

“只是那个体弱多病的雪晴夫人,在筋疲力尽的时候已经睡着了。”

“所以夫君幻想之中的雪晴夫人,意外地苏醒了。”

“我不会伤害夫君,也不会伤害我们的女儿。我只是想与夫君坦诚相对,解开他心中深埋的怨恨。否则……”

“否则会怎样?”陈满熊满脸汗水,他仿佛被定身术束缚住,无法动弹。

被陈满熊怨念支配的雪晴夫人,模仿着陈还丹的口吻开口说道:“我们终将被怨念吞噬,即使我们全族献身自尽,这无处不在的怨念也不会休止。”

“你相信先帝的圣旨吗?他先要我们犯下大逆不道的滔天大罪,然后拿着我们的人头逼着我们对平民百姓开刀,待我们满手血腥、罪孽纠缠的时候,又把我们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没有没收一文钱和一张地契,只是把我们送回了陈丰县?”

“当年先帝祭天问道,寻求王朝延续之道,但仙门和天道却无所回应,修仙者在人间也几乎绝迹。你真的不知道其中的真相吗?”

雪晴夫人笑得很悲伤:“我们都是祭品,他们从来就没有放过我们,他们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一切,如今只是果实成熟,终于轮到该我们送死。”

“我注定会死,竹香也注定会死,而你也无法逃脱。你明明知道这条路是不归之路,为什么还要答应参与其中?”

陈满熊实在无法忍受这怨念和心魇的质问,额头的紧箍布满赤红的裂纹,他大口吼道:“可是,如果当年我们就被找借口灭族,那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啊!”

“我们得活着才行,很多事情都得活着才能办到,很多仇恨只有活着才有翻身的机会,你真以为我愿意吗!”

“要是我们一家人就此消失,那我们曾经奋斗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雪晴夫人放声笑了,她的声音尖锐而空灵,轻轻地拍手说道:

“嘻嘻,又有一个开窍了……”

陈满熊被雪晴夫人的笑声吓得毛骨悚然,额头上的紧箍已经快要崩溃了。他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耳边的低语也越来越清晰。

惊恐中,陈满熊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竟然开始自言自语:“夫人,我们的孩子,能够满足先帝的要求吗?”

雪晴夫人微笑着抬起头来:“要不要杀掉她试试看?”

突然间,陈满熊感觉到背后传来一股强大的力量,门扉也传来巨大的冲击,带着充满怒意的阳气,让他们从被怨念所控制的梦境中挣脱出来。

两人面面相觑,回想起刚才那疯癫的对话,两人额头的紧箍又再度开裂,气血和精神状态持续下降。

陈子笺无形皱眉:这两个人也疯了,这下我要怎么救?

“姓陈的,你再不开门老子放火烧你全家,你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