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等你,”萧明忱声音虚弱沙哑,“怎么一直不回来?”

“好久不活动了,就四处走了走。”夏枫看着他干得脱皮的嘴唇,把最后一点想要质问的心思丢开十万八千里。

上前紧走几步,抓住萧明忱手腕:“回去再说,你手怎么这么凉?站多久了?”

“刚出来,就看见你了。”萧明忱指尖微微颤动,反握住了夏枫手指,“我天生体寒,不碍事的。”

他手指冰凉,只掌心有些温度,被攥在手里很舒服。夏枫不舍得放开了,就这么交握着给人暖手。

两个人贴在一起慢吞吞往客栈的方向走,萧明忱垂眸看向夏枫发顶,忽然开口:“那天在观音庙,我看出那个小乞丐其实是刺客,所以故意漏给他破绽。我担心夜长梦多,你带的人太少,入夜放松警惕容易被钻空子。”

“所以……所以你以身为饵,让他们提前动手?”夏枫说完抬头看向他:“我没有理由害你,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不信任我?”

“没有,我没有不信任你,”萧明忱睫毛颤动,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我只是习惯了。”

习惯了?习惯什么?

夏枫一头雾水,转瞬间又模模糊糊想明白了点:他大概是在跟自己解释,解释观音庙的事,也是解释寿州的事。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究竟藏了多少千回百转的心思?

“王傅的死如同断去王茂一臂,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夏枫话锋一转,直入正题。

“这不该是我想怎么办,我就是个废人,什么也做不了,”萧明忱摇头,“是王茂知道消息后打算怎么办?”

“没了寿州,盛京独木难支,王茂十有八|九会暂时收敛,”夏枫顿了顿道,“但是,严林能控制住这五万厢军吗?”

萧明忱轻笑:“这是厢军,不是你们西北夏家军,不一样的。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寿州,谁是寿州的主子,谁就是他们的都指挥使。”

“不是我不看好严林,就他那三脚猫功夫能驾驭王傅留下的兵将?”夏枫皱眉道。

“这几天一定会有反乱,毕竟忠心于王傅的将领不在少数,肯定会有人不服有鹤,都是些兵痞子,他还真不一定应付得了。”

萧明忱微凉的手指轻轻摩挲夏枫手背,真诚道:“能祝他一臂之力吗?”

夏枫抽出手,负在身后,就知道这人忽然示好肯定没安好心,颇有些不近人情道:“这要看严有鹤自己了,他能做到哪一步,我就能帮他到哪一步。”

“他会找你谈的,”萧明忱主动上前,重新抓住她的手,“不提他了,你到底去哪儿了?”

“河边吹风了。”夏枫试探着往回抽一下,抓得还挺紧,“吹了一下午风,感悟出了一个道理。”

“什么?”

“不能跟秀才说理,”夏枫道,“我夏家的剑可不听理。”

萧明忱不明白:“你说什么呢?谁是秀才?谁是兵?”

“当然我是兵,谁是秀才谁心里清楚。我掏心掏肺人家不领情,还当我是个傻子忽悠,早知道干脆打晕了捆起来再带走。”

远远跟着的小将士不算,就他们两个人,一个秀才一个兵。

差点被打晕捆起来的秀才萧明忱额角成功地冒出冷汗,讪讪道:“没有不领情,都记着呢。”

“哟?”夏枫抬头看他,俊朗病态的面孔近在眼前,却看不透底下的那颗心,一把甩开握住自己的手掌:“你是不是觉得我夏枫就只会拿刀砍人,就不长脑子?”

“对不起。”萧明忱平静道。

“你如果昨天晚上告诉我,你想要王傅死,我绝对提剑就去取他狗命,不会多问你一句。”

夏枫眼圈泛红:“我相信你,即使会让我自己置身险境,即使挑起战乱,我也相信你要杀王傅,有不得不杀的理由。结果呢?你知道吗,直到王傅死之前,我还在担心你们有没有逃出去,会不会牵连你们。”

萧明忱继续沉默,苍白的薄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出口,他好像天生不善于解释。

夏枫一口气说完,看他这副反应,又觉得没劲。想跟这人找茬吵架,结果根本吵不起来。

自己对萧明忱五年的念念不忘,五年的日思夜想。

可是萧明忱呢?

在他眼里,夏枫不过是一个刚认识没几天的陌路人罢了。

“算了,不跟你计较了,”夏枫垂头丧气,“回去吧,你身体还没恢复。”

“我小时候一直没有名字,也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除了几个侍候我吃穿的丫鬟婆子,再未见过旁人。”

萧明忱语气平淡:“她们时常会忘记给我吃饭,也很少对我说话,如果不是严林总从狗洞里钻进长清宫陪我,我也许连话都不会说。直到六岁那年冬天,我被宫人推进了荷花池。”

“大夫说你有肺疾,就是因为……”夏枫轻声道。

“对,”萧明忱说,“当时除了溺亡垂死的感觉,我什么也不记得了。醒来后,我见到了父皇,有了名字,长清宫的宫人已经被全部换掉。”

“王氏!”夏枫义愤填膺,“肯定是他们。”

“我不知道,”萧明忱揽住她安抚道,“父皇告诉我,想要活下去,谁也不要相信,包括他。离了长清宫,哪里的东西都不要吃,包括他的兴庆宫。”

“我真的……只是习惯了这样,我也一直努力去改变。”萧明忱深深凝视夏枫,认真道,“夏枫,再跟你说一次,对不起。”

他弯来绕去说了半天,夏枫总算明白过来,他是想说:自己习惯了这样迂回曲折的处事方式,习惯了不对任何人交托信任。

夏枫不自觉有些头大,这以后可怎么相处,靠猜吗?

他心思这么细腻婉转,自己直来直去大心脏惯了,万一猜不到怎么办?难不成不过了?

就这么带着忧伤无比的心情回到客栈,夏枫觉得自己要自闭了。

真想打死千珊个臭丫头,如果她不花枝招展地招摇过市,怎么会招惹王傅,怎么会招来严林,怎么会招来这么多乌七八糟的事。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千珊兴奋地迎上来,满目担忧,仔细打量自家小姐有没有受伤。

这丫头也挺有良心的,算了。

夏枫继续悲哀地想,把她推到一边,自己回房继续自闭去了。

直到夜幕降临,夏枫泡完澡,又躺了半天,才从自闭的内心中走出来。

该吃晚饭了,陪心上人吃饭去。

寿州已经易主,不必继续掩人耳目。她索性换了身男装,给自己束冠,心情愉悦地去敲宁王殿下的房门。

房门从内打开,露出严林那张不招人待见的脸,他拱手作礼道:“夏将军安好。”

“托您的福,没死。”夏枫忍着没翻白眼,绕过他对坐在案前的萧明忱道:“吃饭了没,我让小二等会儿就送上来,一起吃。”

“好,给有鹤添一双筷子可好?”萧明忱轻笑,俊秀的面容映在烛火下,分外好看。

“不好,他说完了吗?说完了滚吧,在这儿影响吃饭,还妨碍你休息。”夏枫不乐意道。

“夏将军,严某是来找您的,有事与您商讨,说完了就走。”严林信誓旦旦道,“决不妨碍您与殿下吃晚饭。”

“噢,你说吧。”夏枫坐到萧明忱旁边,他原先坐的位置。

严林自觉地坐远了些:“是这样的,我近日收到线报,称赵王的兵马在山东频繁调动。他近段时间曾向外放出过消息,声称今上为奸人挟持,怕是要清君侧。”

“哦,让他们争去吧,如今四境皆乱,皇位就是个烫手山芋,谁拿谁讨不着好。”夏枫说着又疑惑道:“这关我什么事?”

“赵王虽然姓萧,却并非先帝一脉,况且父皇还在,他名不正言不顺。”萧明忱皱眉道,“我总觉得,他这么心急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贺人,”夏枫沉声道,“北贺占据燕云十六州,赵王难不成是想把青州也拱手让与异族吗?”

“对,如果我是赵王,想要南下夺取皇位,除了勾结北贺,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萧明忱呛咳一声,“真让他把这只狼放进来,到时候别说大庆了,怕是汉人的江山也要沦入异族之手。”

“西有羌族,北有贺人,南疆也不安宁,大庆外有强敌,内有反乱。”夏枫站起来瑶瑶头,“这已经不是你我所能遏制的了。西北军只能打羌族,至于北贺,要看大庆的气运了。”

许是今晚的话题太过于沉重,严林走后,萧明忱依旧忧心忡忡。

夏枫夹了一筷子青菜,也觉得没胃口,勉强扒拉几口饭,放下筷子哄他道:“赶紧吃,吃完了带你去个有意思的地方?”

“什么?”萧明忱抬头看她,眼睛里闪着烛光,疑惑道,“大晚上的,你想去哪儿?”

“别问,赶紧吃,去了你就知道了?”夏枫笑得像个大尾巴狼,“保证好玩。真的,不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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