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萧明忱走得匆忙,一句解释没留下。夏枫拿起他扔在桌案上的书信,仔细瞧了半响,没瞅出个所以然来。

信上是近些年来西北文武的官职调动情况,没有其他多余信息。看这简洁潦草的行文字迹,八成出自厉风之手。

这家伙明明是夏家军中百里挑一的将士,大帅亲兵,如今却成了宁王身边跑腿打杂的。并且他自己还干得十分带劲儿,动不动向夏枫打小报告。

这些小报告大多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比如:宁王殿下跟哪个漂亮丫鬟说了几句话,走在路上对谁多看了两眼,晚上又发呆了多久。

夏枫初听还觉得挺有意思,听他事无巨细地汇报了几次后,就觉得这种行为不太好。有些下流,还有些不要脸,便勒令厉风闭嘴。

她捏着看不出名头的两页纸,仔细观摩宁王殿下书房。

这间书房是嘱托千珊安排布置,符合夏枫一贯简洁明了的审美,除了案几上一把宝剑,墙上挂了张弓,没有任何多余的物件,书都没放进来几本。

萧明忱没在夏府里住过几次,书房还维持着最初的摆设,原先摆在架子上的兵书放在了书案旁。千珊只看过兵书,她收拾的书房里除了兵书自然没有别的书。

崭新的兵书带有轻微翻阅过的痕迹,夏枫打开看了看,几乎每一页都有蝇头小楷所做批注,字迹工工整整。

夏枫从小讨厌看书,尤其是字小的,看了没两页就开始打哈欠。她昏昏欲睡地在萧明忱桌案上乱翻,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丫鬟脆生生的声音传进来,夏枫一下子清醒了。

她安排到萧明忱院子的都是自己人,外面这个是哪里来的?

“进来吧。”

一个梳着双丫髻身穿窄袖桃红夹袍的小丫鬟拎着食盒推门而入,见到夏枫盈盈一拜:“大小姐,奴婢奉我家夫人之命来给宁王殿下送些点心。”

夏枫一眼便认出这是魏姨娘屋里的大丫鬟,眼神暗了暗:“行,东西放下就行,你出去。”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

桃红色丫鬟平日里跟在魏姨娘身边处理内宅琐碎,从未受过这般冷遇,脸色一变,不太自然地福身出门。

夏枫见她走出院子,屈指敲敲桌子:“关二,进来,我知道你躲在屋顶。”

房门‘咣’一声被撞开,身材短小的关二连滚带爬地摔到地上,惊恐道:“大帅,属下隐匿之术不敢称无人能及,至少算精通,您……您怎么发觉的?”

“你吓到麻雀了。”夏枫打开手上食盒,把里面点心全部翻一遍,又一个个掰开。

“这关麻雀什么事?”关二看得心疼,咽了下口水:“大帅,您不吃别糟蹋呀,可以赏给属下。”

“麻雀叫声不同以往,而且我听得到你刻意隐藏的气息。”夏枫把手中的食盒扔给他,“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还有,以后进宁王院子的外人都给我仔细盘查,别什么人都放进来。”

关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反倒看得肚子叫了两声,顺手把点心扔进嘴里:“这里可是夏府,能有什么问题?总不至于□□吧。”

“藏……”他说完呆了半响,机械地转头道:“大帅,我感觉不太好。”

然后双目紧闭,倒地不起。倒了没一会儿,他爬起来摸摸全身上下:“不对呀,我怎么没死?”

“投毒是最拙劣的手段。”夏枫盯着他,“关二,夏府不代表安全,以后你们几个轮值的都给我精神着点。虽然你是宁王的人,但如若出了什么差错,我照杀不误!”

“是,是。”关二单膝跪地,“保证,一定,绝对。”

“滚吧。”夏枫不再看他,兀自沉思良久,又把食盒里的糕点扒拉到手边,挨个掰一点仔细尝。她全部尝完,然后用手指按压自己喉头,全吐了出来。

这盒糕点的味道不太对,甜腻中夹杂这一股细微却无以言表的味道,跟她上次在魏姨娘屋里吃到的点心并不一样。

夏枫没有立即拎着点心去找大夫鉴别,然后去魏姨娘院子里对峙。她漱了口,又坐回原处,说不上此刻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

魏家是她的母家,魏姨娘是她的亲姨娘,纵使感情淡漠,到底血脉相连。夏枫忽然想起早逝的母亲,母亲的战死,是否与魏家相关,是否来自亲人之手?

傍晚时分,萧明忱从外归来,一入后院便听到了阵阵哭声,有丫鬟,有小厮,唧唧歪歪地哭成一团。花园里的血腥味尚未散尽,几个家将粗鲁地把哭天喊地的仆人们拉走。

他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带人绕了过去,回到自己院子,直奔书房。

不出所料,夏枫果然在书房忙碌,烛火不知烧了多久,灯花闪烁做响,她也不理。

萧明忱走进去拿起一旁的剪刀,挨个剪掉窜火的烛芯,问:“怎么了这是,在家里杀人,你也不怕你爹骂你?”

“杀给有些人看。”夏枫正埋头案前,不知在干些什么。

萧明忱道:“是魏姨娘?”

“你怎么知道?”夏枫皱眉,抬头看他。

“这府里你不能轻易处置的人,除了魏姨娘恐怕也没有旁人了吧?”萧明忱上前看她手上的东西,竟然是一张兽皮,上面的字歪歪爬爬像鬼画符,显然不是中原的东西。

“魏瑜的手可真能伸,我娘当年陪嫁带过来的人,后来送过来的魏姨娘,全是他埋好的钉子。”夏枫嗤笑一声,“他的世家风骨让狗吃了吧。”

“魏瑜应该是王茂的人,虽不知道二人之间究竟有什么交易,但我推测,魏瑜一直听从于王茂。”萧明忱抬手倒了两杯茶,送到她手边一杯,“我下午见了梁平,延州军假响一事,大概能推测出个始末。”

“怎么说?”

“延州假响的那批劣质铜钱并非魏家铸造。西北铜矿稀缺,魏家没这么大的手笔,这一批钱来自淮南王氏。”萧明忱的手指缓缓摩挲茶杯,“沿途一路关卡,处处勘验,就这么送进了怀远。”

“若不是于邯多看了两眼,这批恶钱就能当军饷发下去。”夏枫紧紧握拳,‘嘎嘣’一声,墨玉笔杆让她硬生生折断在手中:“纵使当年如日中天,王茂的手也伸不进西北军,能帮他的人,只有可能是世家。可惜我一直没有证据,你今天到底发现了什么?”

“盐铁司官员调动。五年前,官府派去魏家钱窑的监事被害,随后几年,盐铁司诸多官员先后出现意外。”萧明忱眼见一支上好的狼毫被糟蹋,心疼了瞬间。

“西北盐铁大权常年掌握在世族手中,官府仅有监督之权。你对庶务一向不上心,范先生身兼数职,很难面面俱到。有人趁机钻了空子,排除异己。”

“我对盛京来的东西一向谨慎,那么多钱,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避开所有人的眼睛?”夏枫疑惑。

“这批恶钱,明面上可不是来自盛京。”萧明忱拉过她的手,把碎成几段的笔杆抠出来,“它们送到西北后,冒充西北钱窑官铸,又当军饷送到延州。而世家钱窑铸造的铜钱,又去哪里了?”

“这群王八蛋!”夏枫怒道,“世家堂而皇之地给王茂送了几年钱,梁平干什么吃的?”

“这不能怪他。”萧明忱把碎玉丢到一边,绕到桌案后安抚般揽住她,“西北恶钱自来就有,近几年被有心人推动,开始泛滥成灾,上位者从未下决心整治。梁平纵使发现了端倪,也难以下手。”

夏枫把人推开,眼神奇怪地打量他:“你是在指责我?宁王殿下。”

“中原缺铜,铁钱使用不便,金银无比稀缺,所以恶钱猖獗。这个困局自来就有,且一直没有找到解决之法。”

萧明忱举起右掌,做发誓状:“天地良心,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就差指着我鼻子骂了,你还有理了?”夏枫瞪他一眼,忽然将人扒拉到灯下,一个劲儿打量。

除了比寻常人俊俏了那么一点,好像没什么特殊的。

萧明忱脸色微红,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怎么了?”

“哦,没怎么,确认一下你是不是还活着。”夏枫暗中失落地叹口气,转瞬间心思又跑到了别的地儿:“萧敬怎么还没跑到西都,这都几个月了,这老乌龟逃命也怪墨迹。”

“陆农卓北上一趟却半点好处没捞到,反而平白无故打了一场,没那么容易放他去西京当皇帝。”萧明忱也不好奇她方才在看什么,把人搂住,两个人在烛火旁腻歪:“有鹤近日也让陆农卓折腾得够呛,端看他如何应对吧。”

“我说严林最近怎么没来烦你。”夏枫抬手扯他头发。

忽然门外传来一串敲门声,千珊火急火燎道:“小姐,魏夫人现在咱们院子里,寻死觅活地要见您,您赶紧回去吧,我……我应付不了她。”

夏枫手指刚摸到萧明忱发冠,闻言莫名地烦躁,不想搭理她。

萧明忱轻笑:“去看看吧,我陪你一起。”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