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紧缠绕在这个老者身上的藤条猛地松开,老者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
他扶着桌子稍稍站稳了些,然后对乔挽月说起了顾延钊来。
顾延钊是世家出身,小小年纪就入了伍去,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就在军队中立下赫赫战功,成了东洲百姓们心中的战神。
东洲二百二十三年,顾延钊被皇帝册封为一品大将军,率三万将士与鲜胡人交战于十里坡,没曾想中了鲜胡人的埋伏,血战了三天三夜,东洲三万将士最后剩下的不足千人,包括主将顾延钊在内,全部被俘。
此消息刚一传回帝都,朝野上下皆是震惊不已,就在皇帝与百官齐齐商议该用什么宝贝才能将他们这位大将军从鲜胡给换回来的时候,又听从鲜胡传来消息说,顾延钊投敌叛国,成了鲜胡王的乘龙快婿,不久后,鲜胡王率大军来攻打东洲,东洲连失几座城池,眼看着鲜胡王都要打进帝都来,不知为何又突然撤军,连那几座已经打下来的城池都不要了。
“后来呢?”乔挽月问道。
“没有后来了,”老者叹道,“过了几年,鲜胡境内发生了几场天灾,原本对东洲虎视眈眈的鲜胡自顾不暇,鲜胡人死伤大半,差点被其他的部落吞没,从此再也没有顾延钊的消息。”
如今乔挽月若是有时间去翻看东洲其他年月的史书,还能在许许多多的篇章里看到顾延钊这个名字,他是东洲罄竹难书的罪人,东洲一任又一任的史官们不止一页地记载顾延钊贪生怕死,贪图荣华,是个顶顶的小人。
曾经东洲的百姓们为战神顾延钊竖了一座石像,立在庙里,供了无数的长生牌,当顾延钊投敌叛国的消息传回东洲后,那座将军祠立刻被百姓们推倒,而随着鲜胡攻打进东洲,百姓们愈加痛恨顾延钊这个卑躬屈节贪生怕死之徒,上大八十岁的老叟,下到三岁的孩童,从那石像旁路过的时候总要吐一口唾沫。
这段故事随着东洲的消失也渐渐不再被人提起,那座石像也受够了风吹雨打日晒雨淋,终于坍塌成一堆碎石,再无人理会。
毕竟新的朝代也总有新的败类。
乔挽月向这老头问道:“您为何要找这样一个人?”
老头瘪着唇,过了好一会儿,别别扭扭道:“乔家主你话太多了。”
“好,我不问这个,”乔挽月正色问道,“那你怎么知道顾延钊如今还在鲜胡?”
老者听到乔挽月的问题,沉默良久,开口对乔挽月道:“乔家主若是在鲜胡找不到他了,那也不必再找了,乔家主放心,老朽答应您的事一定会做到,即便是掘地三尺,也会把您要找的那个许二狗给找出来。”
“不过要是没有这个人,或者他从始至终都没来过这五采城,那老朽我也没有办法的。”
老者的这番话也算是拿出了足够的诚意,乔挽月颔首,这件事暂时就这样先定下来了。
老者给了乔挽月一片叶子作为信物,然后消失在房间当中。
他离开后,明决向乔挽月问道:“你真的要到鲜胡去?”
乔挽月点头,他们如今只知道许二狗这么个名字,没头没脑的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查起,需要个本地人来帮他们一起查,没有什么比树妖这种在本地生活了上千年的老妖精更合适了。
明决道:“那去鲜胡的时候将他一起带过去。”
“他是个树妖吧?”乔挽月道,“我记得树妖好像不能离自己的真身太远的。”
“我有办法的,不必担心。”
乔挽月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起身离开,明决一直将她送到门口,对她道:“挽月早些休息,好梦。”
乔挽月嗯了一声,道:“你也是。”
素月流天,晚风温柔,一夜时间很快过去,等到第二天再见了那老者,乔挽月提出要他同他们一起去鲜胡的时候,老者也表现得很高兴,只是想到自己的真身,又有些犹豫。
他曾经是东洲皇宫里的一株铁树,机缘巧合之下生出了灵智,只不过受真身所限,又不想学着其他的妖修那样杀人掠夺机缘,所以这些年来一直都待在五采城里,现在听他们有办法带自己出去,高兴得铁树都要开花了。
他也不是个傻子,意识到这些人的来历可能不像那些魔修们说的那样简单,嘿嘿一笑后,向乔挽月等人介绍了自己的来历,道:“各位道友叫我老铁就行。”
秦凡昨天晚上很早的时候就打坐入定,根本不知道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就是觉得老铁这个名字还挺亲切的,所以很快就跟他聊了起来。
他们下楼的时候,客栈的大堂里一位穿着灰色长衫的说书先生正说起长留山上的那一战。
当是时,风云变色,山河欲摧,只见一道凛冽剑光从西而来,烟尘散去之后,一白衣剑仙凌空而立,衣袂飘飘,神色冰冷,你们猜这来人是谁?
说书先生的醒木一拍,口中道着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大堂里的客官们可等不到下回了,赶紧催促着这说书的先生赶紧往下说,那先生抵不住众人的热情,而且这么大的事他自己也憋不住,便继续说了下去。
当众人听到来人正是玉京城乔家家主的那位夫君时,齐齐愣住,之前的故事里不是说她那家主是个软弱无能的小白脸吗?这么快就改人设了?
而紧接着他们又听见先生说,这位明决明公子,便是天阙峰上的那位仙人,大堂里的客官们直接怒了,全部站起来嚷嚷着要说书先生把他们扔出去的打赏钱给还回来。
去他祖宗的!竟然把扮猪吃老虎这种老套情节往那位仙人的身上套,人设一崩崩两个!太过分了!必须赔钱!
戏说不是胡说,改编不是乱编!赔钱!
老铁站在楼梯上,看了看大堂里被众人围在中央的说书先生,又看了看身后跟在乔挽月身后的明决,他回忆起起昨天晚上被对方一招拿下的恐惧,终于明白此人的身份,而后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秦凡连忙扶住他的身体,口中喊道:“老铁!醒醒啊老铁!老铁你这是什么毛病啊!”
作者有话说:
注:戏说不是胡说,改编不是乱编,六小龄童老师的话。
第95章
秦凡死死掐住老铁的人中,没过多久,老铁就醒了过来,他睁开眼,正午刺眼的阳光使他短时间内还无法适应,好一会儿老铁才稍微清醒了些,一抬眼看到明决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老铁打了个嗝,差点又抽了过去。
秦凡拍拍他的后背,问他:“你这到底什么毛病啊?”
老铁连连摆手,对秦凡道:“没毛病,绝对没毛病。”
秦凡觉得老铁这毛病大了去了。
不过他既然不愿意坦诚相告,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秦凡便也没有追问下去。
大堂里的客官们还在为说书先生刚才讲的故事争论不休,大部分的客官都认为这纯属是无稽之谈,不过也有一大早上刚从外地回来的百姓,他们前不久在路上也听闻了这个消息,觉得……也有可能是真的。
毕竟夜路走的多了,说不定就见鬼了呢。
说书先生手里拿着醒木在桌子上拍个不停,坚持自己说的千真万确,他有特殊的消息渠道,明月楼知道吗?这些消息都是从明月楼那里买来,他们可以怀疑他个人的人品问题,但是不能怀疑明月楼里传出消息的真实性。
乔挽月侧头看了云落影一眼,云落影干笑了一下。
乔挽月十分佩服,怪不得云楼主能够将自己的明月楼经营到今天的规模,这真是什么钱都敢赚,什么人的钱都不放过。
听到明月楼这三个字,大堂里的客官们也不像刚才那样坚定了,一般人也不敢随意败坏明月楼的名声,传说中明月楼无处不在,说不定白天干说了明月楼的坏话,晚上就有明月楼的人去来找他们。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一部分客官在坚持自己,摇着头说我不信我不信。
乔挽月觉得有些吵,到柜台那里结算了房钱,出门去了,走出好远,还能听到这些人在争论天阙峰上的那位到底是不是他们乔家的小白脸。
乔挽月现在总算是明白修真界的各种八卦消息为什么能够传的这么快,原来是有明月楼的人掺和在里面,这件事想想倒也非常合理,明月楼本来就是靠着贩卖消息发家的。
秦凡跟在众人的身后,他以为今日出来是要继续探查那个许二狗的消息,却眼见着他们一同出了城去,疑惑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鲜胡。”乔挽月道。
“鲜胡?”秦凡在修真界这么多年,都没听说过这个地方,不过为了自己的面子着想,他并没有在乔挽月的面前透露出这一点,他只是开口向乔挽月问道:“家主去鲜胡做什么?”
“找人。”乔挽月意简言骇道。
秦凡顺着乔挽月的话问道:“有那个许二狗的下落了?”
乔挽月答道:“顾延钊。”
秦凡一头雾水,他们连许二狗都不知道在哪里,现在这个顾延钊又是什么人?这到底是要干嘛?
众人踏上飞剑,向五采城西南方向的鲜胡出发,老铁这些年一直待在五采城里,不会御剑,就由秦凡带着他,这位老铁可比之前秦凡带过的那位恐高的师兄好多了,就是问题也多了一些,见了什么东西都觉得稀奇,要刨根问底地好好探究探究。
不过秦凡素日就有点好为人师的毛病,所以面对老铁的各种奇怪问题,他大多都尽心回答了,这一路上秦凡与老铁的关系是越来越好,最后两个人干脆以兄弟相称。
老铁大概是在空中飞得太久,他作为一个在陆地上生长的植物,离开土地太久,脑子会有些不清醒,就对秦凡说起了昨天晚上的事。
秦凡:“……”
好的,他现在明白这位老铁今天在客栈大堂的时候为什么一听那说书的先生说了明决的身份,就直接晕了过去。
秦凡拍拍老铁的肩膀,安慰他说:“没关系,你这其实也不算什么,当年我在乔家的时候,天天骂他小白脸。”
秦凡说这话的时候偷偷抬头往明决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没有理会自己,才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位尊上也算是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这种皮皮虾计较。
秦凡想到这里,突然间意识到不对啊,自己当时在乔家的时候即便不知道这位尊上的身份,也没少被他整。
秦凡与老铁两人对视了一眼,一时间不免生出了些许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复杂感情。
对于不能修炼的凡人来说,鲜胡与五采城之间的确是隔了一段非常遥远的距离,他们快马加鞭不吃不喝不睡觉也得跑个五天五夜,还不一定能到那里去,而对于修士来说就容易很多,不过半日的工夫,他们就来到了当年东洲的边境开明。
在东洲还在的时候,开明还不叫开明,而是被叫做雍城,不过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斑驳的高大城墙不知经历了多少风吹日晒,残破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开明城中百姓们穿着厚厚的棉衣,坐在街道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守城的士兵身着铠甲,挺直地站立在城墙之上,眺望向远方。
远方一座座沙丘矗立,如同无数寂寞的坟茔,而在这些连绵的沙丘的另一侧,就是当年鲜胡人生活的地方,后来天灾来临,鲜胡人不得不去寻找其他适宜居住的地方,然而数百年过去,他们仍旧没能找到另一方适宜的水土。
乔挽月等人从飞剑上面跳下来,老铁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这里的气候环境人文习俗与五采城有很大的不同,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女孩子手里拿着棒子追着好几个男孩打。
老铁忍不住笑了一声,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他将周围的景物都看了一圈,最后盯着城门口的一座石碑发呆。
这石碑能有一人高,样子普普通通,像是从某座山上滚落下的原石,被遗落在了此处,石碑上刻了不少的文字,但大多都是无知孩童的随意涂鸦,没什么可探究的。
“看什么呢?”秦凡过来向他问道。
“不知道,”老铁抬起手挠了挠头,对秦凡说,“就是觉得这座石碑还挺好看的。”
“有什么好看的?”秦凡皱着眉头,觉得眼前的石碑实在普通至极,甚至觉得这个玩意儿不应该被叫做石碑,这就是块石头。
秦凡又看了这石碑一眼,恍惚间在石碑的右侧看到了一点红色,在阳光下反射出奇异的光芒来,他稍微凑近一些,想要将它看得更加仔细一些。
红色,到处都是红色,震耳欲聋的鼓乐声在耳边突然响起,秦凡举头茫然看向四周,随后他低下头来,发现自己的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套上大红色的喜服,正被无数宫装女子簇拥着向前走去,但离谱的是,他此时作的是新娘的装扮。
秦凡知道眼前的一切很不对劲,但整个人有些迟钝,只能被众人摆布来到喜堂之上,喜堂上宾客众多,只是他们的脸上并不见任何的喜色,反而是一脸凝重,他环顾四周,却不见接下来要同他成亲的新郎官。1話
“秦凡?秦凡?”听到乔挽月叫他,秦凡猛地回过神儿来,他转头看向乔挽月,目光仍旧有些呆滞。
“怎么了?”乔挽月问他。
秦凡道:“这石碑有古怪。”
乔挽月看了那石碑一眼,眼下他们还有其他事要去忙,没时间处理此事,她对秦凡道:“先走吧。”
明决从后面走上来,将手里的水壶递到乔挽月的眼前,对她道:“喝点?”
乔挽月将水壶接过来,拿在手里,明决跟在她的身边,同她一起向着远方的沙丘走去。
明决一边走,一边向乔挽月问道:“挽月觉得没办法接受现在的我吗?”
乔挽月低着头,身后的黄沙上被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不久后又被黄沙填平,她轻声道:“我不知道,我还没想好,”
明决转头看着她的侧脸,抬手帮她遮挡了下过于热烈的阳光,然后向乔挽月问道:“什么时候能想好,嗯?”
乔挽月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明明是你做了错事,现在怎么还这个态度?”
“哪有?”明决笑笑,对乔挽月道,“我这不过是太着急了嘛?”
“着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