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用意

他低吼这声,着实吓了顾璟浔一跳,察觉蛰哥哥是真的动了怒气,顾璟浔不敢再胡说八道,随即闭上嘴巴趴着不动了。

等走到那卖油纸伞的铺子边,顾璟浔小声与惊蛰商量,“我想买把伞。”

青年当真不想与她浪费时间,但听得她这般忐忑的语气,忍了忍还是将人背到摊贩旁边,道:“快挑。”

顾璟浔这回学老实了,迅速伸手取了一个。

她正要掏银子,惊蛰已经勾着她的腿弯摸出腰间的铜板递出去。

顾璟浔弯唇无声甜笑,撑开伞罩在两人头顶上。

没了日头直晒,果然清凉了不少。

这街上虽不算热闹,但仍有三三两两的人路过,见着一个青年背着个姑娘,皆忍不住小声嘀咕。

惊蛰耳力好,自然听到了几声“不害臊”的话,眉头不由蹙起,脚下步调快了许多,等到了一处无人的街巷,他干脆施展轻功从各处屋顶飞掠而过,不多时便带着顾璟浔回到桓亲王府。

顾璟浔的院落原先伺候的人有不少,自醒来后,她便将人撤了大半,只留下几个可心的。

此时画廊之下,恰有两个侍女洒扫,抬首间忽觉有黑影闪过,再去看时,就见院中树下不知何时立着一位玄衣的青年。

两人皆骇了一跳,正要惊呼出声,却又见那青年后头冒出个脑袋,正是她们一上午不见人影的长公主殿下。

顾璟浔比了个禁声的手势,两个侍女赶忙压下嗓子,一声不敢吭。

顾璟浔收了伞,察觉惊蛰要将她放下,忙搂紧他的脖子,“你背我进屋好不好,我有话想跟你说。”

惊蛰原本想要拒绝,但想到他亦有话要同她讲,便一言不发地将人背入房中。

画廊下的两个侍女眼睁睁看着一个陌生男子背着她们殿下进了房,皆是一脸惊恐,傻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房间中放着青铜制的冰鉴,一进门,清爽的凉意便侵袭全身,连惊蛰这种不畏热的,都觉得舒畅不已。

他将背上的人放到圈椅上,刚要后退又被扯住了衣袖。

姑娘坐在宽大的椅中显得有些娇小,笑眯眯地仰着脸,“你也坐。”

惊蛰扯了一下,将袖子从她手中脱离,依旧是后退了一步。

顾璟浔也不气馁,望着他格外真诚道:“今天谢谢你。”

她话说完,从门口进来一位侍女,恭恭敬敬奉上菊茶,顾璟浔起身提了瓷壶,倒好一杯双手捧给惊蛰,“出了这么多汗,先喝点茶吧。”

惊蛰没表示什么,接到手中饮了半杯,倒是看得送茶的侍女目瞪口呆。

她家殿下何时亲自上手伺候过人,还是用这样亲昵的情态。

侍女忙又低下头,不敢再多看,眼观鼻鼻观心地立着,心里却暗暗称奇。

顾璟浔撇了边上的侍女一眼,走过去附到她耳边吩咐几句,对方听完表情有片刻的慌措和不自然,之后低声应“是”,无声又迅速地退出房门。

顾璟浔立即回到惊蛰身边,轻声轻语:“我身上黏腻难受的紧,想去冲洗一下,你先在这里歇息片刻,过会儿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惊蛰看着她半带柔情的笑,不知想到了什么,微眯了一下眼,沉默颔首。

顾璟浔这才放心地出了门,往浴房去了。

堂中一个侍从不见,安静凉爽,惊蛰等了有半柱香的时间,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小厮。

那人弯着背,脸儿微扬,带着得体的笑,到惊蛰面前先麻利地作了一礼,声音似捏着嗓子发出的,“奴才是殿下派来伺候公子的,殿下说今日多亏公子相助才能安然无恙的回府,劳公子受脏受累,便差奴才领公子前去濯洗松乏一番,公子请吧。”

他声音压低了也能听出些尖细,再看姿态,惊蛰便也猜出了对方是个宦官。

青年眸子流转幽黯,在对方正要出声提醒时,抬步往屋外走去。

等跟着那宦官来到浴房,惊蛰站了片刻才走进去。

宦官立在门口,笑呵呵道:“里面东西都备好了,殿下说公子不喜人从旁打搅,奴才就先告退了。”

他说着,弯腰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惊蛰关了门走到屏风后,那里放了两个浴桶,水已经添好,右手案上摆着澡豆熏香一应物件,还整整齐齐叠放着衣物鞋袜。

惊蛰绕着屋子检查了一遍,往里走挑开珠帘,竟发现还放着一张床榻,淡红的蝉翼纱帐朦胧如雾,柔顺垂落于软衾之间,这里光线微茫,身后浴桶中的水汽蒸腾,更是平添了十足的旎旎。

惊蛰瞳孔一缩,曲指成拳,复又松开,另一只手倏地放下挑起的珠帘,转身离开。

玉珠相撞发出断续脆响,惊蛰行至门边,却又停住脚步,往那两个浴桶看了一眼。

……

顾璟浔这边沐浴更衣之后,等了小半个时辰也没见着惊蛰人影,心下不由焦急。

她这洗浴已经够慢的了,蛰哥哥还能慢过她,顾璟浔思索片刻,忽然从小榻上起身,快步出了门,朝惊蛰那处浴房而去。

身后侍从跟上来,她挥挥手示意都退下,等走到门口,又停下步子,朝里试探唤了一声:“蛰哥哥,你好了没?”

里面无人应声,顾璟浔心底慌张,抬手拍了拍门,那门竟没有拴上,拍了两下便露出一道缝隙。

顾璟浔愣了一下,直接推门进去。

蛰哥哥该不会跑了吧!?

屋内光线绰约不明,绘着鱼戏图的紫檀屏风光影重叠,鱼儿似映烟潜游,栩栩如生。

顾璟浔原本是冲进来的,走到屏风附近却又慢下脚步。

万一蛰哥哥还在沐浴呢,她这么贸然闯进去,惹恼了他可怎么办。

顾璟浔猫着步子,探头探脑地往屏风后面偷瞄。

黑暗中,一张手忽然伸出来,攥住她的手腕,直直地将她扯到屏风后面。

那手掌宛如铁钳,力道大得惊人,顾璟浔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拽吓得差点惊叫出声。

等勉强站稳了,才看清拖拽自己的人。

烛火摇曳下,青年挺立如松竹,眼目沉敛,浴桶中尚存的热气润他的眉睫分外浓黑。

他低眸看着她,鸦睫倾覆如羽颤巍,胸腔起伏,吐息浊沉。

顾璟浔伸手抚平乱跳的小心肝,松了一口气,庆幸道:“我还以为你跑了呢。”

话音刚落,手腕处顿时一紧。

顾璟浔颤着齿用另一只手去掰惊蛰,“疼,疼……”

青年甩开她的腕子,盯着她,眼眸晦暗阴沉。

那少女刚沐浴不久,脸颊粉润如出水芙蕖,身罩绯色细纱,浓密乌发半数用两个红玉钗盘着,其余的自然垂落,散于纤瘦脊背。

她额上点了花钿,粉黛略施,眉眼细致,分明是精心打扮过的,一张小脸分外的清媚冶丽。

顾璟浔被他这么大力的甩开,踉跄了两步扶着案几才勉强站稳,她扭头看着立在角落处的青年,囔道:“怎么了呀?”

姑娘揉着被捏痛的手腕,有些委屈不解,没等惊蛰回答,她又露出诧异之色,“你没有沐浴?”

惊蛰身上还穿着原来的衣裳,头发也是干的,顾璟浔朝他走近一步,青年的眼目便顺着她的脚步浅转,似沁浓雾。

他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收掌攥拳,突然开口:“你嫌弃?”

那声线如濛秋雨,冰凉丝缕落到顾璟浔心头,叫她一时怔然。

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

顾璟浔咂摸了一下也没搞懂用意,但她肯定不能叫蛰哥哥伤心,于是立刻弯起唇,凑到他跟前去抱他的胳膊,“怎么会嫌弃,你什么样我都不会嫌弃的。”

她的手还没碰到他就被挥开,这一下力道依旧不小,打得顾璟浔猝不及防,呆立原地。

从她进门到现在,蛰哥哥的情绪就十分不对劲儿,他以前虽也躲闪她的亲近,可两人的关系早也不似初见时那般僵硬,他不该这样对她的。

顾璟浔从小到大也没这样讨好过哪个人,受了这般冷遇哪里能忍,磨了半天牙,却又舍不得把惊蛰怎么样。

青年望过来的眼神若寒潭凝冰,顾璟浔也咬着唇不再吭声。

惊蛰却又突然靠近,站到离她半步远的位置,低眸看着她,声线沉涩似将绷之弦,“顾璟浔。”

他唤了她一声。

那原本还憋屈隐声的姑娘忽然抬起头,眼睛下意识放大,晶莹的泪珠便顺着她的眼角隐没到鬓发间。

她的泪,时真时伪,惊蛰有时根本分辨不出,他压下心底因那颗剔透而溅起的微悸和优柔,薄唇轻启,“你要我跟你睡吗?”

这一问如冰川乍破,碎裂的水刃穿刺到顾璟浔身上,化水无声,不痛,却激得她心脏骤缩,身体忽冷忽热,似踩上了云端却又落不到实处,稳不住脚。

她看着青年清俊的面容,从他那幽邃浓墨的眸子中恍惚看到了自己惊呆的模样。

顾璟浔心中如同火烧连营,那火烧透了肌肤,在她脖颈耳后脸颊留下一片片绯红,烧得她的大脑开始不受控制。

她不住往惊蛰身边凑近,额头将将触及他的下巴,轻轻垫起脚,红唇开阖:“我想……”

她的手已经扶上他的肩膀,眼轻轻闭上,却又似忽然从魔怔中清醒过来,迅速后退,“我……我我不是,我不想……不对,我……我想……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璟浔语无伦次手足无措,退到几案时还没撞了一下腰,嗷得一声捂着脸蹲到地上。

她到底在干什么呀!

惊蛰似也没想到这一问会引起她这么大的反应,原本已经酝酿好要把她扔出去的动作收回,他的表情也变得怪异起来。

他对顾璟浔的了解,仅限于外界的传闻和这几日的相处,就算是再不懂那档子事,惊蛰也能感觉到顾璟浔对他的关心过甚了。

他虽不是自作多情的人,但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究竟有什么,能让这位长公主殿下纡尊降贵,次次费尽心思地示好。

惊蛰冷静地思考所有的可能性,却只能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这位长公主殿下,对他起了心思。

今日她去沐浴前,悄悄对身边的侍女吩咐了什么,半盏茶的时间不到,又有人引自己前去沐浴,偏这房间又布置的暗含深意。

惊蛰不得不怀疑其中的不寻常,他留在这里等待,就是想知道顾璟浔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若真应了猜测,他定然要让她彻底歇了心思。

可顾璟浔这样的反应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惊蛰觉得有必要将事情说清楚,于是他走到顾璟浔身边蹲下身,“我有话要问你。”

身体快要缩到几案下的姑娘闻言,小心翼翼地放下捂着脸的手,神色微赧,自顾道:“我没有不愿意跟你睡,就是……就是我还不知道你有多喜欢我。”

她觉得有些解释不清,于是便搂住惊蛰,甜蜜地靠到他怀中,“蛰哥哥,你明天就搬到我府里来好不好,到时候你想怎样都行。”

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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