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温水与冰

放学路上的蓝安接到了篮楹的电话。

“喂,安崽,不好意思啊,今晚公司有应酬,晚饭你一个人可以吗?”

“嗯,我下点面好了。”

篮楹听了很是歉疚:“崽,真对不起,今晚实在是推不掉。”

“没事。”男生反倒担心起她来,“今天晚上好像有大雨,你早点回来,尽量少喝点。”

挂断电话后蓝安抬头看了眼阴云密布的天空,低着头快步往家中赶去。

——

“擦玻璃擦傻了?”

蓝劭抓住伸到眼前晃悠的手,说:“好像要下雨了。”

“是啊。”白浔挣出手腕接着擦窗户,“一场秋雨一场寒,热了这么多天该凉快了。”

两人正在篮楹家里帮忙打扫卫生,蓝总是个随性的人,也不喜欢请人打扫,以至于房间乱得他们都有点看不下去。

“也不知道我弟怎么忍下来的。”蓝劭皱眉,“总觉得是安安在带小姑一样,你看他房间多干净。”

“也不脏,就是乱了点。”白浔瞥了眼刚从家里各个角落捡到的设计稿,联想到自己房间里满天飞的文稿非常感同身受。

“你就别在这儿忙活了,出汗了都。”

白浔挡开:“去厨房看着你的汤,别煮干了。”

蓝劭正要接着和他闹,门口突然传来了钥匙串碰撞的声音。

“喂!干什么你……”

“嘘,给安安个惊喜。”qula.org 苹果小说网

“……他瞎了才看不到……”

两个高个儿男生缩在厚重的窗帘后面,白浔合理怀疑这人只是想找个借口抱着自己。

蓝安拉开门,正要换鞋,看见家里的样子整个人顿时懵逼。

这么干净?

进贼了?

“砰!”的一声就把自己关门外面了。

白浔:“?”

蓝劭:“……”

他生怕亲弟弟一个想不开报警,正要从窗帘后出来开门,门又被一把拉开了。

“哥!是不是你回来了!”

“我看见你车了!”蓝安鞋都没脱就冲进屋里,吸了吸鼻子。

“好香啊……哥你是不是在煮羊肉汤!”

厨房里只有正冒着热气的锅,蓝安掉头就要往楼上跑。

白浔就是在这时被推出去的。

安安听见动静立刻转身:“哥!……哥?”

四目相对,尤为尴尬。

安安有点害怕,但安安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手里拿着抹布的冷脸帅哥。

白浔率先冲重新腼腆成一只企鹅宝宝的蓝安点了下头,然后劈手用抹布抽向窗帘。

“出不出来!?”

于是窗帘后伸出一只安安非常眼熟的手,又把人拽了进去。

蓝安:“……哥你们玩,我写作业去了。”

他哥的声音从窗帘里闷闷地传了出来:“安安,你嘶——认得这是谁不?嘶——”

其实蓝安有点脸盲,但是……

“我让你推我!让你拽我!嘶你个锤子的嘶!”

辨识度很高,是他嫂子没错了。

安安在救他哥和看他哥挨揍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

“蓝小安!我跟你说你再不帮我,晚上汤就没得嘶——疼疼疼!宝贝打可以,别掐了!”

“煮你的汤去。”

白浔撩开窗帘,一脚踢在腰上把人踹了出去,蓝劭后背撞到柜子上没站稳往下滑,刚好摔在蓝安面前。

蓝安:“哥……”

他哥可能不想认他了,扶着腰,顶着被弄乱的头发直接上楼回房间去了。

过了十几分钟,蓝劭还是没有下楼,蓝安心里发虚:“不会真生气了吧。”

白浔也有点后悔,每次和蓝劭打起来自己都有点没轻没重,他起身上楼。

“我去看看。”

卧室的门虚掩着,白浔敲了三下推开,没看见人。

有了早上的经验,他又在房间里四下搜寻了一遍,发现了扔在床脚的衣物。

在洗澡?

卫生间里同样一片死寂,白浔迟疑了一下,还是抬手敲门。

“谁?”

“我。”

门把手一转,蓝劭立刻把门打开了。

“你……艹。”白浔赶紧扭过头,“怎么不穿衣服。”

“这不围了浴巾吗?”蓝劭把他拉进来,“腹肌胸肌你又不是没上手摸过。”

未干的水珠顺着男生精悍的肌肉线条滑落,撕下来的纱布扔在洗手池旁。浴室里明明还残留着水汽,白浔却觉得有些口干。

明明只比自己大一岁,长这么着急干什么。

“洗完澡了在这儿晾着等风干吗?”他眼神复杂地别开视线,“而且好好的你洗澡干什么。”

蓝劭懒散地拖着声音往瓷砖上一靠:“半个房子的灰都沾我身上了,煮到汤里当调料?”

浴室里安静几秒,白浔突然说:“你转过来。”

“干什么?”蓝劭靠着没动,“后背也想欣赏欣赏?”

白浔脸色冻得吓人:“你转不转。”

“不转。”

“转过来,我不想说第三遍。”

“好好好。”蓝劭不情不愿地往右侧身,露出左半边背肌。

“反了,右边。”

“不是宝贝你到底想干什么?”蓝劭上手要捏他脸,“怎么还会调戏人了?”

白浔二话不说,抓着他的手腕就是一拧,蓝劭完全没防备,整个人被剪住手翻面摁到墙上,闷哼了一声。

从肩胛骨到后腰,右半边几乎全是红肿的。

“……”

“是我没站稳磕着柜子了,和你没关系。”

白浔说:“右手动动,往后,往上。”

“真没事,皮都没破,就是小——”,胳膊举到头顶上时他停顿了下,接着又若无其事地说完:“小伤而已。”

白浔冷哼一声:“药呢?”

蓝劭趁他手上劲松了赶紧转过来:“又没有伤筋动骨,上什么药。以前玩车那会儿摔骨裂了不也就那么养着,别担心我了好不好?”

“谁担心你了。”白浔心脏被“骨裂”狠狠揪了下,“我气不过,你弟要是知道了,指不定还以为我天天怎么欺负你。”

“那下楼帮我拿个冰袋来敷上,跟他告状,说我总使唤你好了。”

白浔不跟他废话,直接下楼。

蓝劭换了片凉快的瓷砖靠着继续物理降温,想了想还是扯掉浴巾把裤子穿上了。

多裹几层再逗猫,防着猫抓自己,也防着自己总忍不住想弄脏猫猫。

白浔回来后对他改了造型没发表什么评价,很干脆地给煎饼翻面,冰袋直接拍了上去。

“等等等等!松手!皮都要被你扯掉了!”蓝劭抽着气捞过旁边的湿毛巾包在冰袋上,表情有点惊悚。

“活该。”白浔打了他一巴掌,“让你不还手。”

“嗯,活该。”

白浔压着那块裹着冰袋的毛巾,突然觉得很索然无味。

生气也好高兴也好,接受也好抗拒也好,没有任何区别。蓝劭还是和他一样一条路走到黑,哪怕撞了南墙也一定要翻过去接着往前走。

他无法理解蓝劭在追逐什么,更无法解释自己在抗拒什么。

“你弄得我像在校园霸凌。”校霸恨得牙痒痒。

“顶多算家暴。”

白浔给毛巾换了个面,说:“下次记得还手。”

蓝劭听了这句非常不像人话的人话闷声笑了,手伸到背后搭在他侧腰上。

“手,还给你了。”

“冰袋不够冰是吧,还有心思讲冷笑话。”

“差不多了。”蓝劭转过身来拿掉他手里的冰袋,把水龙头打开调到温水,“你暖暖手。”

被冻得麻木的手逐渐恢复知觉,白浔望着水流,突然问:“还记得初中物理书上的那个实验吗?”

蓝劭被他问懵了:“哪个?”

他语气平淡地描述:“两只手,一只放在热水里,另一只放在冰水里,过相同时间后同时放进温水里。结果是什么不用我帮你回忆了吧。”

在热水里泡过的手会觉得寒冷,而冷水的那只会觉得灼烫。

人一旦习惯了寒冷,温暖就会刺骨。

水龙头被关掉,裹住他的一双手骨节分明,属于一个曾演奏过钢琴的男生。

“追求本该是件一厢情愿的事,我已经尽量克制了。”蓝劭低下头来与他额头相抵,“心意这种东西,一次性说完可能很没诚意,但是不代表它不存在。”

白浔被他的体温烫得向后微微瑟缩。

“所有冰块都是会化掉的,但是我愿意慢慢暖着。”

两双眼眸在凝视中交换着温度,白浔说:“你再转过去一次。”

蓝劭照做了。

“上次你说,以后道歉的时候都要抱你,这样算说过对不起了吗?”

背后的皮肤也被冰得感知迟钝了,直到白浔的双臂从他身上离开,蓝劭才慢半拍地意识到,那里似乎,落下了一个轻薄的吻。

——

楼下蓝安抱着地理图册百无聊赖地缩在沙发里,想等吃完饭再写作业。

篮楹晚上不回来的事他还没告诉他哥,但是想到白浔也上去了,又觉得自己贸然跑上去不太好。

都把人带回来了,应该是追到了吧。

但是如果追到了还被打成那样……

有点惨。

蓝安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蓝劭走在前面下了楼。

他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哥,小姑说今晚公司有应酬,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啊?”蓝劭一愣,皱眉思衬了几秒,回头问白浔:“今晚住这儿可以吗?我有房间。”

白浔点头。

“那不等了,我们先吃。安安拿碗筷。”

“嗯。”

晚饭基本上一直都是蓝劭负责说话,想尽办法哄两个小孩多吃些。

“你不是想听我那次在那家拉面店的事吗?”蓝劭又往他弟碗里夹了一堆胡萝卜丝,“都吃了就告诉你。”

“拉面店?”白浔问。

“之前去日本待过半个多月。”蓝劭解释道,“有次去拉面店把我坑惨了,他一直想听来着。”

白浔对蓝安说:“你快吃,我也想听。”

安安:……

可怜的弟弟把胡萝卜和羊肉一起塞进了嘴里,脸都揪成了一团。

蓝劭一笑,说:“我那次吃面的时候要不是旁边有人,表情肯定比他还拧。” m..coma

“有多难吃?”

“你想象一下,豆芽不加任何调味料,只加油,锅里炒个半分钟,生不生熟不熟的,这么多——”

他张开手手比了个塔尖:“全部堆在面条上,你又不好意思扔。关键我当时和两个日本朋友一起,他俩在我旁边吃得太他妈……你俩知道,我吃饭从来不吧唧嘴,但是在那边吃得越大声就越说明饭菜好吃,是对店主的尊重。”

“后来好不容易把那坨豆芽山挖完了,我刚喝了一口汤,心里又‘咯噔’一下!”

蓝安:“因为汤好喝?”

蓝劭心有余悸地端起碗喝了一口羊肉汤:“去你的,我差点心梗。”

可能是那味道真的太难忘,他揉了揉鼻子才继续说道:“一开始只是觉得有点甜,咽下去之后又发腥,明明豚骨汤应该是很醇香的感觉,我当时都怀疑厨师是不是把汗滴到锅里了,怎么会有一股馊味呢?”

白浔:“噗~”

“最可恨的是什么你知道吗?我当时跟旁边那两人吐槽,结果他俩眼睛都不眨,一个说‘非常好吃’一个夸‘超级棒’!那天是人生第一次质疑自己的品味!”蓝劭糟心地抹了把脸。

“所以到底难不难吃?和小姑做的饭比呢?”安安问。

“我还没说完呢,最气人的是从那店里出来之后!那俩哥们走在前面用日语讲话,特大声而且表情狰狞的那种,我就打开了语音翻译,你们猜他俩在说什么?”

蓝安完全被他哥钓着跑:“什么?”

蓝劭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刚刚那是人吃的东西吗?太难吃了!我就没吃过这么恐怖的拉面!对对对!以后打死都不来这家了!就是就是就是!宇宙级别的黑暗料理!!!”

他话还没说完,安安已经趴在桌子上笑得快抽过去了。

“当时我差点给气死——这也太虚伪了吧!但是啊,从那以后我在日本任何一家店里,再也没有说过一个‘难吃’。”蓝劭恢复正常表情,一本正经总结:“还是要尊重各民族和地区间的文化差异。”

他成功把白浔的面瘫破了,后者边笑边善意地帮他回味:“所以应该把清炒豆芽是放在汤底,这样就有味道了。”

一句话差点把蓝劭逼进厕所。

——

饭后三个高中生作为祖国的明天还要赶作业,白浔喜欢挑难题写,现在成功把蓝劭也带偏了。两个人完成了预估的作业量就开始各忙各的。

蓝劭发现自己最近特别喜欢听白浔敲键盘的背景音,偏巧今天窗外又在下雨,更是安逸。他起身推开窗,夹着雨丝的晚风吹得人立时心情舒畅。

“白浔。”

“白浔?”

“宝……”

“喊魂呐。”白浔转过来,面无表情。

“来陪我吹会儿风,久坐伤腰。”

“您可真会养生。”

两人靠在窗台边望着雨中的街景,蓝劭忽然抬手碰了碰白浔的脸。

白浔已经快对这些时不时冒出来的小动作免疫了,对此投以了“要说说不说滚”的眼神。

蓝劭收回手,浅浅一笑,也不多解释。

就像是……单纯想确认一下什么而已。

“也不早了,我给小姑打个电话催一下。”

“明早再煮芋圆也行,反正不是我吃。”白浔说。

蓝劭还是拨通了电话。

“喂,小姑。”

“我是谁?我是蓝劭啊。”他突然抬高了音量:“你又喝多了?”

白浔对醉酒这件事非常敏感,也下意识离开了倚靠着的窗边。

“赶紧回来,你大侄子现在就在家里等着,白让我准备了一大桌晚饭。老段呢?让他送你回来,现在立刻马上!雨马上就要下大了你知不知……喂?喂!艹!”

再打过去就没人接了。

蓝劭一着急就往外蹦法语,骂骂咧咧拨通了另一个电话:“老段,我是蓝劭。小姑喝多了,我这边来不及,你方便接她吗?燕叔叔也在?好,我知道了,多谢,地址也发我一下。好,拜拜。”

“我来给燕然未打。”白浔趁他拨号的间隙插道,“你再联系一下你小姑。”

原本还皱着眉的男生闻言,感激地深深望了他一眼。

然而直到白浔叮嘱完挂掉电话,篮楹的电话依然没有接通。

雨越下越大,从窗外捎进屋里,打湿了还摊在桌上的作业。蓝劭听着重复的忙音,手指一下下敲着窗沿。

击打的节奏越来越快,他呼出一口气,突然站起身往房间外走。

“我去那边看一下,你在家帮我盯着我弟,让他别乱跑。”

“我和你一……”

话音未落对面房间的门就开了,蓝安拿着手机冲了出来。

“哥!你们是不是要去找小姑?我打了好多电话她都没接!”

蓝劭边下楼边安慰他:“你浔哥不去在家陪你,老段已经去接她了,我也就是去看看。”

“你带我去吧哥!哥——求你了——”男孩刚喊出声就崩溃了,拼命摇他的手,哭着哀求,“哥,别把我留在家里……我怕…我害怕……”

同样的雨夜,相似的场景,相似的哀泣。

恍惚间竟觉得这两年都不曾存在,自己才刚刚接起带来噩耗的电话,那个哭泣的男孩还叫蓝辞安。

一片冰凉突然贴在了腕骨上。

“蓝劭?”

他回过头,一个清清冷冷、干干净净的少年正望着他,清透的黑眸藏不住关切和担忧。

“没事儿…宝贝……”

那片凉意就像是投入热水的冰块,拉回了蓝劭岌岌可危的理智,他下意识回握住。

“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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