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自欺欺人

今年运动会一班第一名拿到手软,破了校纪录的三千米和接力还有双倍积分,最后总分第一实在是没有丝毫意外。

终于如愿以偿的老吴在同事和自家学生的双重压迫下好歹是同意了聚餐,达成了互利互惠。

他这边刚一点头老徐就开始给饭店打电话加包厢,等到一班家长群里发完通知,电话那头已经换成了他们师娘。老徐热情地招呼弟妹把小女儿带来玩,正打算向夫人报备的老吴见状从善如流,当即拨通了数学程老师的电话。

一波行云流水的操作把学生们人都看麻了。

“我合理怀疑他们就是想打着我们的旗号出来嗨。”柯希缩在教室后面小声bb:“我怎么有种狼狈为奸的感觉。”

蓝劭乐了:“那你不去?”

“我不!”柯希翻白眼,“好不容易能名正言顺不学习,傻子才不去!”

并不打算凑热闹的白浔:“……”

蓝劭不怕死地捣捣他:“小傻子?”

白浔:“……”

“你脑子跑丢了?”

“好了不逗你。”蓝劭凑近了些,声音也轻下去。“真不去?是不是累了。”

白浔就像没听见他说话一样,摩挲着左手指尖的茧。

“不想去就说,没事的。”

课桌下一只手搭上他的膝盖,拇指轻轻刮着,像某种安抚。

白浔下意识想拉开,却被反裹住了。qula.org 苹果小说网

“如果觉得不累我们就在外面转转。不一定要和他们一起,就我们两个,看电影、散步兜风,或者就找一家喜欢的餐馆吃顿饭,我都非常乐意。”蓝劭说着弯了弯眼睛,“累了呢,我们就回家休息,早点睡。”

白浔感觉手指被捏了一下。

“你说呢?宝贝?”

他正要回话,张口却有什么东西在喉间梗了一下,缓过来想接着说下去时又无端生出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恍惚。

像是久未冒头的不真实与心悸。

每到这种时候蓝劭总是极有耐心,静静地等待着,也迫使白浔不得不自己做出选择。

那么大的教室,那么多人,他们像一对再寻常不过的小情侣,在角落里牵手说着悄悄话。

“和他们一起吧。”白浔用交握的指尖在蓝劭手背上点了点,“但是要早点回去。”

——

学生们去不了太远的地方,学校周围条件好些的饭店又只有那么几家,正经聚餐地点就变得非常固定。

好处是总能遇到些意外惊喜,比如熟人。

坏处是遇到仇人也说不定。

二楼楼道拐弯处包间的门被拉开,任骅侧身出来,反手把烟味与吵嚷声隔断在身后。

他想去卫生间洗把脸,走得很快,拐弯时差点撞上人。

“卧槽!”对面被吓了一跳。

“黎深!?”

黎小姐脚步一顿:“!”

她怔愣的时间很短,只一瞬脸上就没了表情,刚洗完的手垂着,淅淅沥沥往下滴水。

“你们班在聚餐?”

“和朋友一起。”任骅紧接着问,“你呢?”

黎深隔着墙往旁边一指:“老徐今晚请客。”

任骅看她湿着手就下意识找纸巾:“怎么总不记得擦手,说多少次了别往衣服上……”

两人都愣住了,任骅口袋里捏着纸巾的手松了又紧,还是递了出去。

“要么?”

黎深很喜欢水流包裹皮肤冰冰凉凉的感觉,洗完手从来不会好好擦净。不用碰东西的时候等自然风干,有事情要忙就随便甩两下,再抓一把衣角。毫无淑女的自觉。

于是有很长一段时间,任骅就成了那个逮着人擦手附赠被甩一脸水的人。

现在这种情况,接不接其实都尴尬。

黎深抬了手,突然问:“你抽烟了?”

“……”

“以后少跟那种人来往。”

她接过那张纸巾侧身离开,却被一把拉住。

“哪种人?”

任骅不知道又被什么刺激到了,攥得她手腕生疼。

“放开。”黎深皱眉。

“那你呢黎深?”刻意压低的声音有些发抖,“你不就是这么做的吗?你不是就喜欢和这种人混在一起?凭什么来要求我!?”

“我倒数三秒,放手。”黎深语气平静得让人后脊发凉。

“三——”

拐弯处再次传来脚步声,下一秒纪知明随声而至:

“菜都上桌了,黎深你怎……任骅?!”

视线转到他抓着黎深的手上,纪知明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

他一没有带走黎深的立场,二和曾经最好的兄弟关系微妙,光是站在那儿就够火上浇油了。

偏偏老天还嫌不够热闹,又送来了几大桶。

“老纪你搁这儿杵着干嘛?找到深哥了吗?”

纪知明身后探出来一桶,啊不,一个吴泽林。

“操!”

这小傻子扭头就朝旁边大声招呼:“浔哥你快过来!这儿有个任骅。”

再度喜提冠词的一个任骅:“……”

黎深不忍直视地闭上眼。

这下她轻易就把手挣了出来,结果刚说着“没事”往前走了两步又被抓住了另一只手腕。

“你特么还来?!”

白浔没看到人就先听到这句,之前没撒出去的火“腾”地着了。

“想打架找我。”

他冷着脸就往前冲,蓝劭赶紧加快脚步挡在前面。

“别冲动。”他压低声音。

“你让开。”

“白浔!”蓝劭握住他肩膀,“黎小姐自己能解决得了,你现在过去只会更麻烦。”

白浔不是不明白,可脸色愈发冻人。

“小白你别过来。”黎深见状也赶忙拦他,“你们这么多人,我还能吃亏不成……嘶,任骅你有毛病吧!还他妈捏我!”

“为什么又骗我!”任骅咬着牙,胸膛剧烈起伏。“不是说和班上的人一起吗?他们哪一个是你班上的?!”

黎深手上吃痛,纸巾晃悠悠飘落在地,她终于耗尽耐心,一把把人掀到墙上揪住领口:

“我犯得着跟你解释吗?真当老子不敢打你!”

任骅没还手,眼底满是血丝,突然轻嗤了一声:

“你当然敢。黎深,你这么能耐,就是不敢跟我有半句真话。”

另一双手出现得猝不及防,推开她的同时拳头狠狠招呼上任骅的脸。

“她什么时候骗过你!”

“糯米!”

黎深懵了,在场的其他几人也好不到哪去。白浔又被蓝劭往后挡了挡,听见他让自己盯着点身后望风。

“谁都别过来!”纪知明和任骅扭打在一起,话里夹着狠劲儿,“他妈的!老子今天,一定要和这家伙把账算清楚了!”

“我们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又是一声闷响,纪知明顺势钳住任骅砸偏到墙上的胳膊,反剪到背后。

“跟我有什么关系?初三的时候如果我没放手会轮得到你!?”

“所有人都觉得你比我稳重可靠,比我成绩好,我自己也这么认为。那时候你和她……”

他轻颤着呼出一口气,才接着说下去:

“你和黎深都那么优秀,你们多般配啊。”

手中挣动的力道消了,沉默攫住了每个人的呼吸。

“去年初雪,她在楼道里站了一个多小时等你下竞赛课。你呢?”纪知明泄愤般把任骅狠狠甩到一旁,“你看到浔哥在旁边,连声招呼都不打转头就走。”

“她等我为什么要带着白浔!”任骅恨恨地咬着牙站直身体,“不能找个女生一起吗?”

“你也知道她是女生啊。”

明明没有声嘶力竭,冷不丁听见白浔这句质问的时候,黎深突然眼睛一酸。

“那是下雪天,十二月。她有哮喘你不会不知道。”

站在蓝劭身后的白浔只露出半张侧脸,并没有看着这边,只是平淡又冷静地陈述着事实。

“今晚的确是六班聚餐,纪知明和吴泽林帮了一天的忙当然会被邀请。我和蓝劭也在是因为二班同样有聚会。”他停顿片刻,“我想你肯定不会闲到主动问起我们,她何必提起来给自己找不快活。”

“我说完了。”白浔终于将视线从眼角冷冷斜过来些,“如果你还要接着打,楼道、天台随便什么没人的地方,我乐意奉陪。”

那几秒的时间因为静默而显得格外漫长,最后被一声轻低的叹息打破。

“走吧。”

黎深说完便抬脚离开,纪知明还想说什么,最终也只是默默跟了上去。

任骅撑在墙上的那只手死死抠进瓷砖粗糙不平的凹陷里。

知道自己有错是一码事,不甘心又是另一码。

“让我少跟那种人来往,你自己呢?”

这下都不用黎深再废话什么,蓝劭早在他话没说完的时候就停步走过来了。

“哪种人?”他问。

任骅冷笑一声:“你自己上赶着对号入座关我什么事。”

白浔也跟过来,轻轻拉了蓝劭一把。

“本来我都不打算提了。任骅,没记错的话我似乎和你打过一个赌。”

他像是为了膈应人,故意痞里痞气地挑着唇角,半抱着胳膊靠在墙上,一只手捏着白浔没来得及抽走的指尖把玩。

“如果我输了,我会代黎小姐和白浔向你道歉,但显然,现在输的人是你。”

任骅目光阴沉,恨不得把他盯出个洞来。

“愣着干嘛?道歉啊。”

“怎么?难道当初只是随口一说糊弄人的?”蓝劭声音懒懒噙着笑意,“你不是最讨厌别人骗你吗?原来是双标。

“你特么!”

“算了吧劭哥。”黎深突然出声,“我早就无所谓了。”

这次她再没有回头,轻飘飘扔下这句话便径直离开了。

——

“任骅你他妈干嘛去了,磨磨蹭蹭的。”

包厢里的烟味比离开时更冲,任骅眯着眼拿手驱扇了下。

“问你话呢,聋了?”那人抓起酒瓶倒了满满一杯,“一桌兄弟就等你一个,不罚一杯说不过去吧?”

“滚你的。”

他用手背给了那人一下,却没拒绝那杯酒,抓过来一饮而尽。

当啷!

酒杯底磕在桌上,任骅也跟着坐下来,向旁边递酒杯的那人伸出手。

“给一根。”

“哟,怎么了这是?”那位抽烟喝酒烫头一样没落的兄弟故意揶揄道,“三好生不是从来不抽烟吗?”

“方辽你到底给不给!”

“啧。”

方辽从口袋里摸了烟盒和打火机扔到桌上。

“刚他们出去,说看见你和一中那几个打起来了。”

任骅默默把烟点着,没应声。

“又为了那小□□?”

“闭嘴!”任骅恼了,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女的也是能耐,把那么多人耍得团团转,姓白的就没拿正眼看过人,傲得跟什么一样,还不是跟条狗一样护着她,指哪儿咬哪儿。”

方辽恨不得把烟嘴嚼了,狠狠吸了一大口。

他跟白浔不对付很久了,最初是和吴泽林打架的时候杠上,后来听说这人是一中第一就更不顺眼,开学前火锅店打架那次他恰好也在,没少挨板凳。

当然,这位称霸职高一方的混混并不知道,白浔从来没费心去记过他的名字,一直按谐音“放疗”分个大概。

“听说那姓蓝的今晚也在?”他向桌子对面一挑下巴。

“别提了,死同性恋可晦气死我了。”

出声的正是八班的一个男生。“还学生会主席,我呸!”他啐了一口,“眼睛就没从白浔身上挪开过,不知道学校里那群女的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两个男的搞也不嫌恶心。”

“我操?他俩搞一起了?!”方辽惊了,伸手去捣旁边的任骅。

任骅还不习惯抽烟,被他捣得差点呛死自己。

“神经啊你!这种事有什么好问的。”

结果方辽兀自笑上了,越笑越抽。

“你们都记得那姓蓝的顶了半学期纱布吧,就是白浔抓的。”他笑得烟灰都掉抖到桌布上了,“我那天刚好在,亲眼看到的。当时两个人恨不得杀人,现在突然听你们说他俩搞一起了。我艹他妈的,这都什么吊玩意儿。”

八班的那几个一个比一个窝火:“老子早看他们不顺眼了,架没少打课没少逃,私底下脏事烂事还不知道干了多少!”

“也就成绩好点,装什么清高啊。”

“这年头不就是看成绩,成绩够牛逼老师都上赶着倒贴。”

“好歹老子不用被男人上。”

“哈哈哈哈哈……”

那支烟没抽几口就燃尽了,任骅扔了烟头开始一杯又一杯灌酒。

他酒量不是很好,以前初中同学聚会的时候却总是被灌的那个。

因为他是班长,还因为他有个总是炸着毛跳出来挡酒的女朋友。

黎深把空了的酒杯磕到桌上后总是会半真半假地威胁他们几句,嘴角的酒窝却怎么都藏不住。纪知明和梅向杰仗着关系好,不怕死地继续起哄。旁边低头看手机的白浔要是嫌吵了,不耐烦地“啧”一声,桌上就会难得地清静下来。

这时候任骅总是拉着手腕把人拽回到座位上,在一众单身狗幽怨的眼神中揉揉女生的发顶,换一个小猫一般狡黠的微笑。

那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任骅有些醉了,周围越来越不堪入耳的话渐渐模糊,脑中却一直响着方才黎深走后,蓝劭说的那些话。

他说:“虽然黎小姐不在乎,但关系到白浔的事情,我向来睚眦必报。”

“我不知道你是出于想引起黎小姐注意还是别的什么心理才和那帮人走得近,我也懒得关注,但是下次再让我听到你把白浔和他们划成一类,我不介意也当一次用暴力解决的混混。”

可能是受了旁边白浔的影响吧,蓝劭语气出奇地平静。

“珍珠就算是埋在泥里也照样干干净净,可你不能一边往垃圾的方向糟践自己,一边怪别人不喜欢你。”

最后,他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绅士微笑。

“任骅,这些你其实早就明白,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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