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终有一日

那日白浔在职高见到任骅后当晚便告诉了黎深和吴泽林,顺便还跟黎郁川打了招呼。

“你说,我们要不要给黎小姐买个防身的东西,指套、甩棍之类的。”蓝劭和白浔打了半个小时电话,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

“谁跟你是‘我们’,要买你自己买去。你买那些东西给她我保证黎深会先被她妈揍。”

蓝劭笑了,问:“马上周末了,你有空吗?”

白浔敲着键盘的手一顿,“干嘛?”

“约你啊。”

“事多,没空。”

“都不问一下约你干什么吗?”

“干什么?”白浔故意把键盘敲得噼啪响。

“干…你一直想干的。”

“好好说话,不然挂了。”

蓝劭把单词书翻过一页,凑近手机,说:“教你骑车,好不好~”

电话那边键盘依然在响,只是声音明显散乱了不少。

白浔不动声色地看着屏幕上满屏的“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谁跟你说我想学。”

“我同桌。”

“如果你非要把一晚上都浪费在东拉西扯的闲聊上就趁早换个人,我很忙。”

“那我们干脆点就这么定了啊,周末带你去骑车——到时候来我家吃?我亲自烧。”

啊,好烦啊,真的闹腾死了。

白浔在心里念叨着,嘴硬到:“我还想多活几年。”qula.org 苹果小说网

“几年哪够啊?”男生的话里带了点鼻音,欢快地都打了卷,“怎么说也要长命百岁,那么多好地方以后都要带你去看的。”

“大晚上别讨论这种阴间问题。明天就是招新了,好好背你的稿子去,我挂了,晚安。”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嗯,晚安——早睡哦……”

嘟。

直到手机屏幕熄灭他才收回视线,看着电脑上霸满屏幕的“烦死了”摁下删除键,像把心底被勾起的情绪一行行地清除干净。

这家伙,真的烦死了。

——

嗒、嗒、嗒、嗒……

指尖一下下敲在台灯的开关上,卧室随着声响暗下又亮起,唯有桌边的屏幕始终映着一副清冷好看的眉眼。

挂断电话后白浔维持这个姿势已经有好一会儿了,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事实上,如果黎深或者唐景飒见了,就会了然地耸耸肩——

这孩子,又卡文了。

不巧这次卡在了终章末尾,实际上上个星期他就写完了全本,但是结尾连换几个版本都不甚满意,于是一直拖到了存稿用完真正要完结的前一天。

【荆焕烨牵起时井稚期的手奔向那片蓝色的勿忘我花田,把那些无光的日子甩入过往。

他想起知晓那些秘密后稚期问他的话:“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真的会有那样一天,污浊皆净、英魂归息,茕踽而行的负重者再无使命,恩怨纷争了几百年的家族逃脱宿命,长夜远逝、黎明微曦吗?

那时荆焕烨一笑带过。

他并不知道答案。】

而直到现在白浔也没有找到最合适的答案。他不会用辞藻堆砌一段华丽晦涩的收尾,那不是时井稚期想听到的,也不是他想传达的。

于是白浔又搬出了他的大提琴,对着一大摞琴谱找灵感。创作者与演奏者的情感共鸣、文学与艺术之间的相连相通,他的文思来源于生活,却扎根于艺术。

手机提示音打断了假想中的演奏,顿时扫了白浔的兴致。

“肯定又是蓝劭那个不带脑子的家伙……”

【夏棠】明天别忘了带招新的面试题,一点前一定要到晚自习教室。

哦豁,骂错人了。

白浔回了一串省略号。

【夏棠】求求您明天别冷着脸,多说点话,多笑笑,多融入基层员工,别把可爱的新生们吓跑了。

【白浔】哦。一年前我也是个可爱的新生,您当着我的面狂揍夏亦堂。

【夏棠】……你最近怎么回事?一天比一天欠揍。

【夏棠】算了我还不如祈祷我弟少几句废话。

【白浔】那你加油,再见。

对方已经气到不想再见了。

白浔的指尖在琴弦上来回摩挲,他翻过一页琴谱刚要继续,突然隐约听见钥匙在锁眼转动的声音,顿时动作一滞。

砰——!

门被狠狠摔上,白东明回来了。

0:53

又喝多了。白浔冷笑了下。

这是他第无数次质疑自己写下那些东西的意义,他没有be过任何一本书,甚至连配角都很少是悲惨结局。就是因为现实不尽人意,他才会编造虚妄的美好。

可是真的会有一切都安宁下来的那一天吗?

至少现在他望不到。

“过两天我、我要带人去…去看景和苑的房子,你去打扫打扫…搞干净点儿。”白东明对着房间喊道,把钥匙和钱包扔到桌上,人向后倒进沙发里。拿起杯子刚挨到嘴边就重重掼到桌上。

“妈的这茶冰凉的怎么喝啊!叶冉!人死了啊!老子叫你没听到啊!”

白浔正弯着腰收琴,闭了闭眼,刚张嘴要骂回去就听对面卧室的门打开了。

“睡着了。”叶冉走得很急,拖鞋在地上拍打的声音却刻意压得很轻。

“天天屁事儿不干就做个家务买个菜能累死你啊!老子他妈还没回来你也好意思睡!”

叶冉抿着唇不吭声,端起茶杯去厨房加热水。

白东明把腿架在茶几上揉着太阳穴,眼镜扔到一旁,语气更冲:“老子让你把景和苑的房子收拾一下…听见没有!”

叶冉应了一声,等他喝水时才小心地问:“那那边放的东西……”

“扔!全都是些没用的破烂玩意儿!留着干什么?房子空着也是空着,租出去到月还能搞点钱,你不上班就不要在这儿指手画脚的!”

叶冉眼眶发红,硬是咬着牙,声音发颤地开口:“可是小浔他不会……啊!”

茶杯在触地的瞬间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泼了叶冉一身。

白东明站在沙发旁边怒吼:“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猪脑子啊你!老子他妈天天辛辛苦苦上班挣钱供你吃药供他上学,还受他个讨债的死小鬼管,当年要是没有给他学琴能省下来多少钱!现在在学校还不好好学习搞那个什么校刊,那姓唐的小子不男不女就是个有病的变……操!”

话没说完他就被一拳闷在脸上,狼狈地摔倒在地,把茶几撞得歪斜,缓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打了。

白浔用纸巾帮叶冉擦着衣服,低声问她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你怎么能打你爸呢!他就是喝多了心里不痛快。再不对你也不能动手啊!”叶冉推开他,慌忙要去扶白东明起来,却被一把扫开。

“他妈的……反了你了!”男人撑着沙发歪歪倒倒站起身,四下摸索几下抓过眼镜,“儿子还敢打老子!”他气得浑身发抖,剧烈地喘着粗气,扬起巴掌却又不敢上前。

“想打死我尽管试试,万一成了呢?”白浔眼都不抬抓过茶几上的那串钥匙,挑出一把卸下来,“那房子你要是敢租出去,或者带任何人踏进去一步……”他嗤笑一声,钥匙串“当啷——”落回桌面。“我就让它再也没人敢住。”

“对了,我答应他们当《月章》主编了。你骂我没问题,多难听都可以。但是你再敢说一句景飒哥,我就算被抓起来也会打烂你的嘴。”白浔把钥匙收进口袋,“白东明白主编,您不是说纸媒没前途让我不要像你一样浪费生命吗?那我就证明给你看,你沦落到这个鬼样子是自己的问题,哪怕出了一中,《月章》也照样有人喜欢。”

白浔终于看向他的父亲,像看一个嫌恶的陌生人那样,打量他涨红的面颊、歪斜的眼镜和浮肿的眼泡,找不到半点曾经谦谦君子的模样。

他又望了眼一旁擦拭眼泪的叶冉,轻声道:

“你们真可悲。”

他不想再看这一幕,转身向卧室走去,刚走到门口,听到身后的动静猛地转身,却没能成功躲过,后背狠狠撞在墙上。

白东明冲进了他的卧室!

那一瞬间白浔心跳骤停,似乎被某种恐惧强行冻住了身体,直到看见白东明举起他的大提琴终于找回意识。

“啊啊啊——滚啊!!!——”

撕心裂肺的尖锐嘶吼像困兽绝望的咆哮撕碎夜空,白浔发疯般扑了过去!

……

“世界观决定方法论,方法论体现我艹有病啊!!!”

楼上正在背书的黎深被吓得跳了起来,紧接着顾不上被带倒的椅子,冲到窗前一把拉开。

刚刚那是……

“是小浔吗?”她身后一个女人问道。

“好像是。妈我下楼看看!”黎深说着就要往外冲,被陶女士一把拉住。

“大半夜的你往人男生家里跑像什么,别人家的事你别跟着掺和。”

“小白都喊成那样了你没听到啊!”黎深一把甩脱,急道:“他不也是你干儿子吗?我去看我弟怎么就不行了!”

“黎深!回来!”陶女士追到门口,“等一下,我跟你一起!”

两层楼坐电梯反而慢,她们刚跑到20层就见白家的门被一把推开。

“妈的你今天要是出了这个门就这辈子都别回来!”

“儿子你等等!”

“他就是死在外面老子都……”

砰——

咒骂与尖叫被闷在了门内,白浔刚要下楼就愣住了。

“干妈?你们……”

少年背着琴包,鼓鼓囊囊的书包拎在右手,左边夹着笔记本电脑,几件随手抓出来的衣服搭在臂弯,窘迫而狼狈。

“去我家吧。”陶女士说着就要去接他手上的东西,却被退后一步避开了。

“不用了,我今晚先去学校,明天就回景和苑的老房子住,正好他……我爸要把它卖掉,我去看着。干妈,等会儿还要麻烦您送我妈去趟医院。”

“你妈她……?”

“被水烫了。”白浔边说边走到楼道口,“谢谢干妈,那我就先走了。”

“行,你放心。”陶女士和叶冉是多年的朋友,知道他们家的情况也清楚这孩子的脾气。“路上小心车,你照顾好自己,这边我帮你看着。”

白浔又道了几声谢,向始终一言未发的黎深打声招呼,便匆匆离开了。

女孩看着少年永远挺得板直的身形消失在拐弯处,眨了眨发红的眼睛,陪自己的母亲敲响了白家的门。

一中的选址远离市区,这个点除去居民楼里挑灯夜战的学生便没什么别的光源,空荡荡的街道格外冷寂。

老房子那边太久没人住,白浔打算明天放学再去收拾。幸好寝室晚上没人,明天中午他们又都要忙招新的事,蓝劭还参加学生会的竞选,应该也没时间回去,不会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如果蓝劭知道了……

白浔放缓脚步,远远望着天上的疏星,想起了初见那天天台顶楼上伸出手的少年。

太荒唐了!他突然跑了起来,琴包在背上坠得肩膀生疼。

他不要被任何人怜悯!

十分钟后白浔蹲跪在寝室床边,小心翼翼捧出了大提琴。

在白东明要把琴砸在地上的一瞬间白浔扑了处去,抱住琴身的同时一脚踹在了他的腰上,若不是叶冉死命拦住他肯定还要接着打,他赶在白东明接着砸之前用最快的速度收好重要的东西,把人赶出房间锁上门逃了出来。

白浔对着灯光把琴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冰凉的指尖还带着过度紧张后的轻颤。他用软布拭着光洁表面上的指纹,又不停抚摸着添上新的印记。

琴弦无意间被拨响,白浔慌忙攥住琴颈,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心音狂跳,剧烈地击打节拍,耳边却久久响着那声沉闷紧绷的拨弦声。更为清晰的,是无限延长的,木料丝缕分崩的断裂声——弯曲……变形……细碎爆鸣……

啪!

折断的琴弓变成两截废木扔到男孩的脚下,随之砸下的还有男人的怒吼——

“你没那个命!”

白浔跪在床边紧捂双耳,额头抵着他的大提琴,脆弱而狼狈地缓缓倚住床头,仿佛四年前被掰断的不是琴弓,而是脊骨。

四年了,从白浔不得不放下琴弓的那一刻起,这把大提琴就再也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因为每一声弦响都是丧钟为那夭折的琴弓而鸣。

“别怕……”他用拇指摩挲安抚着这具躯干里木与金属混合的那一部分,听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悲鸣。

别怕,这次我有保护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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