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我不会后悔的。

沈退走进牧允之的书房时,向来耳聪目明的牧允之居然没有发现有人靠近。

他坐在他那张经常处理公文的案后,一只手执笔,眼神落在面前的卷宗之上,看似专注,可手中的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沈退想起自己走进城主院时,牧允之的贴身护卫对他说的话。

——城主大人已经一整天未出过书房了。

沈退的视线便落在他身上,片刻之后,嗤笑了一声。

牧允之的手微微一颤,笔尖便抖落了一团墨迹,污浊了纸张。

他仿佛到这时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污浊了的纸张,愣了片刻,伸手团起那张纸弃到一旁,这才抬起头去看沈退,淡淡问道:“你来做什么?”

沈退伸手将一个玉牌放在牧允之面前,语带讽刺道:“你让我注意着河下城那少城主,你自己怕是都忘了。”

牧允之抬手『揉』了『揉』眉心,似是非常疲惫:“我没忘,那少城主怎么了?”

沈退语气冷了下来:“少城主死了。”

牧允之手一顿。

他皱眉问道:“怎么死的?”

沈退:“暴毙,他蛊『惑』阿妍去了困龙渊之后就离开了,我的侍卫跟在他身后一直跟到了河下城,刚进河下城他就暴毙了,没查出缘由来。”

牧允之沉『吟』片刻:“如此,线索又断了。”

沈退冷静道:“我已经让人继续盯着河下城,河下城少主都死了,河下城不可能没动静。”

牧允之闻言却皱了皱眉,说:“现在应当把重心放在城内,而今因为……兮兮退婚一事,整个月见城沸沸扬扬,已经是在风口浪尖之上,那突然冒出来的雁危行又是个不知来历的人,月见城怕是更『乱』了。”

沈退不以为意:“兮兮退婚,归根结底也是你二人之间的事,月见城中再怎么沸沸扬扬也都是看热闹的,撑不过半月,你与其担心这些,不如担心担心伯父当年的下属若是知道这件事后你该……”

他话没说完,突然顿住,探究的目光看向牧允之。

烛光之下,牧允之神『色』难辨。

沈退却突然说:“牧允之,你后悔了。”

他甚至不是用疑问的语气。

牧允之却并未反驳。

片刻之后,他从案后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声音被夜风吹的破碎。

他说:“沈退,你此生便没有后悔过吗?”

沈退闻言冷笑一声,向来温和平静的声音都尖锐了起来:“我沈退走到今天,从未为我所做的任何一件事后悔过!”

牧允之回过头看他。

沈退冷冷道:“走到今天你才说后悔,已经晚了,兮兮眼里『揉』不得沙子,你牧允之也不是一个能容得下卧榻之侧他人酣睡的人,你们两个相处,总有一个要退一步,否则你和兮兮分道扬镳,不是今天也是明天。你总不会告诉我,你走到今天,又愿意退了?”

牧允之闭了闭眼睛:“我退不了了。”

沈退的神情缓和了下来。

“但是,”牧允之却突然睁开了眼:“沈退,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他的神情十分平静,眼神却近乎洞悉。

沈退的神情冷了下来。

他一字一句道:“我说过,我此生不会后悔!”

话毕,他起身离开书房。

他后悔吗?他曾后悔过自己年幼弱小,眼睁睁看着自己亲生母亲为了护他被世家子弟当成人畜『射』杀。

他后悔父亲为母亲讨还公道而险些丧命时,自己无力阻拦。

那时,满街医馆,没有一个肯为他重伤的父亲得罪一个世家。

他险些冻死在那个冬夜。

濒死之际,一双手抓住了他,那双手却仿佛比他还冷,让他险些以为遇到了传说中勾魂的使者。

那时他问:“我死了吗?你是来带我离开的吗?”

一个稚嫩的声音淡淡的回道:“我是来让你活下去的。”

后来他果然活了下来,他父亲躺在他身边,一个医者坐在他们身边。

他想起了那双冰冷的手,问谁救的他们。

那医者只说,是个不愿意『露』面的贵人。

于是他便又后悔,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睁开眼看看那贵人。

再后来,父亲听闻战神在此驻军,投身了战神麾下,几年之后,又为母亲报了仇。

而他则抓住自己能抓住的一切机会往上爬,拼尽一切让自己站到一个无人敢欺辱的地方。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期望着当他再次倒在一个同样寒冷的冬夜时,还有一双手肯抓住他。

他要强大的武力,也要最高的权势。

为此,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于是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曾为什么后悔过。

他这辈子不会再后悔。

……

石碑被人动了。

困龙渊下,年朝夕看到石碑的第一眼就意识到了这件事。

但因为上次匆忙封印之时她没来得及看石碑一眼就匆忙离开了,所以她并不确定这石碑是被邬妍动的,还是邬妍之后又有人动了石碑。

父亲立下的这块石碑距离封印恶蛟的最深渊十分的近,不然当初邬妍也不可能只是看看石碑就误触了恶蛟的封印。

年朝夕抱臂站在石碑前,几乎能听见最沉的深渊之中恶蛟那沉重的呼吸声。

还有一股莫名的,几乎让人心底发凉的恶意。

年朝夕不确定这股恶意是不是上次恶蛟险些破印而出时留下的恶念。

但这让她莫名有种不妙的预感。

她勉强压下这股恶念带来的不适,抬头打量着眼前的石碑。

她对这块石碑异常熟悉,她封印了那恶蛟多少次,就看了这石碑多少年。

石碑上的字是父亲随手用剑划下来的心得感悟,没有章法、没有逻辑,更不存在什么暗示。

她尝试『性』的伸出手,触碰碑面。

触感十分正常。

年朝夕闭上眼睛,忍不住去想,如果自己是父亲的话,她想给自己唯一的女儿留下暗示,会用什么样的方法。

一个只有她和父亲才知道的暗示。

等等,只有他和父亲!

年朝夕想到了什么,猛然睁开了眼睛。

下一刻,她直接伸手拔出了腰间的剑,眼也不眨的在自己手心上划下一道长长的血口。

鲜血瞬间涌出。

年朝夕因为体质原因,一旦受伤,伤口很难愈合,血也很难止住,按上辈子的医学知识来看,她大概是有些凝血障碍。

虽然她并不明白为什么都修真了还有凝血障碍这种病。

可她一向很爱护自己的身体,知道自己有这方面的缺陷,向来很少让自己受伤。

可是这次,她却是毫不犹豫的自己伤害了自己。

年朝夕的伤口不深,出血量却比一般人都大,转瞬间就染了满手鲜血。

她不以为意,将满是鲜血的手贴在了石碑之上。

有什么东西,是只有她和父亲有的?

血脉。

父亲只有她一个女儿,父亲死后,这世上唯有她一个血脉。

他留下任何暗示都有可能被人参透,他留下任何阵法都有可能被人破解,只有血脉是别人无论如何也破解不了的。

就像这个困龙渊一样,父亲下了血脉封印,从此以后只有年朝夕可以踏足困龙渊,他又在这个只有她能踏足的地方留下了只有血脉能打开的东西。

这就是给年朝夕留的。

年朝夕这个念头刚闪过,印上鲜血的石碑就如同活了一般,平平无奇的碑面扭曲了起来,上面所有的文字都剥落了下来,混着她的鲜血在空中重新凝聚成型,最后化作一把钥匙落在年朝夕的手心。

而那碑面则重新变得平整光滑了起来,仿佛从未被刻上什么字。

而那把钥匙则是暗红的颜『色』,融入了血的味道。

年朝夕看了一眼,用受伤的那只手扯下了脖颈上挂着的玉珏。

暗红的钥匙,碧蓝的玉珏。

玉珏背后有一道凹陷下去的花纹,从前年朝夕不知道这花纹到底是什么,而如今看来,那花纹分明是一把钥匙的形状。

她试探『性』地将那钥匙印在花纹之上。

完全吻合。

她的猜测没有错,父亲当初并不是没来得及告诉她打开玉珏的方法,而是不知道为什么,无法明确的告诉她如何打开玉珏。

而那玉珏的钥匙,也正如她猜测的那般,在这块石碑上。

下一刻,得到了钥匙的玉珏微微散发出了蓝『色』的光晕,光晕之中有什么东西掉出来,年朝夕下意识的接住。

入手沉甸甸的,触感分明是一本书。

蓝光散去,年朝夕的视线毫无遮挡的落在了这本书上。

灰『色』的书页之上古拙的写着四个字,是父亲的笔迹。

《战神图谱》。

传说中的战神图谱,那在未来将会搅动整个修真界的东西,如今如此轻易的躺在她手上。

年朝夕还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一瞬间,周身那股隐隐发寒的恶意突然浓烈了起来,密密麻麻粘稠的包裹着她,似乎有什么凶恶的东西将会从里面破出,危险的气息几乎是瞬间从她背后『逼』近,带着一股死亡般的威胁。

这是年朝夕从未感受过的危险和恶意。

有那么一瞬间,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

——她真的会死的。

来不及反应,长剑已然出手,反手挡在身后。

她的反应不可为不快,千钧一发之际险之又险的挡住了第一击,虽没被伤及要害,却被那股恶念的余威震的眼前发黑。

但那恶念却并没有给她反应时间,她还没来得及转身看看袭击她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第二击已然到了。

年朝夕勉强抬起剑,却知道这一击自己绝对挡不住。

她可能要死了。

被这不知名的、充满恶意的东西杀死。

“锵”!

重击声响彻耳边。

但她却没感觉到任何疼痛,同样的,她的剑也没挡住任何东西。

她有些茫然的转过头。

一道玄『色』的身影挡在她的身前。

雁危行。

她现在只看到一个背影就能认出这个人来。

“兮兮,退后。”

少年的声音低沉的传来。

下一刻,一把血『色』的剑挑开了一只灰『色』的利爪,又是“锵”的一声。

方才为她挡住致命一击的,就是这把剑。

而袭击她的……

年朝夕抬起头,看到一个通体灰黑的怪物,似人似兽,丑陋的仿佛世间最深沉的恶念。

它嘶吼着,捂住一条断掉的手臂。

年朝夕被这声嘶吼激的内脏疼痛,下意识地握紧的手里还没来得及看一眼的战神图谱。

下一刻,战神图谱突然化作一阵流光,径直钻进了年朝夕脑子里。

年朝夕眼前一黑,瞬间意识全无。

在她倒下去的那一刻,玄衣长袍的少年突然出现在她身后,轻轻揽住了她。

随即,他抬起头。

入目所及之处,在他的视野之中,困龙渊之下升腾起了深沉的恶念,这恶念与不知何时从城外蔓延过来的恶念结合,几乎要将整个月见城彻底拢住。

在这恶念之下,面前这个由恶念集合而成的魔躯都微不足道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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