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质问我？”
“小道不敢。”金吒略一低头，两手放在膝上紧握成拳，顿了一顿，“小道只是……想为弟弟寻一个答案。”
“有何意义。”太乙态度淡漠，“我看尽轮回往生，一切皆有所注定，你知道，或者不知道，都早已在命中写就。”
“真人教训得是。”金吒叩首，温和地说，“可我等修行之人，本就逆天而行，背弃因果寿数，得来长生不老，金吒以为，该找的答案，还是要找到的为好，真人……不这么觉得吗？”
“你好大的胆子。”太乙冷笑，“竟敢质疑我所预见的未来有错。”
“金吒不敢。”面对与师父同列十二金仙的太乙真人，金吒不卑不亢，长拜不起，额头抵着草垫，他低声说，“但金吒以为，真人若是真这么想，当年就不会出手救下哪吒了。”
“真人的慧眼看尽轮回，万年的浮生百态生死枯荣，在真人眼中，都只是过眼云烟，因而，金吒想着，真人愿意出手救下哪吒，唯有两种情况。”
“一。”他支起上半身，竖起食指，看着太乙微微地笑，“哪吒有值得真人注意的，特殊的地方，让真人无法坐视他自戕。”
太乙的白眉微微抖动，伸手轻捋长须，没有说话。
金吒深吸一口气，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种可能，哪吒既定的命运中，您必须身处其中。”qula.org 苹果小说网
“您说，是吗？”他深深望着太乙的眼睛，一字一顿。
太乙真人以赞赏的目光回望金吒，片刻，抚须哈哈大笑起来：“有趣，有趣。”
“若是哪吒有你一半沉稳，想必他的前半生会好过许多。”
“真人谬赞。”金吒颔首，“哪吒自有哪吒的优点。”
见他处处维护弟弟，太乙点了点头，放下抚须的手，问他：“你当真想好要听接下来的事情了吗？有些事情，不知道的越多，你便越安全。”
“我准备好了。”金吒慎重点头，“这是我作为大哥的责任。”
“你很自责？”
“是的。”金吒沉默片刻，“我至今都在后悔。”
“既是如此。”太乙长出了一口气，“我便不再拦阻你了。”
“我与前任天帝私交甚笃，但这不意味着我会插手参与双方的斗争，一切总有开始与结束，没有什么是恒定不变的，若事事插手改变未来，未来又有什么意义。”
太乙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况且，未来无法改变。”
“在我年轻的时候，我总能看见某些未来，某些人的际遇总让人愤懑不平，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好人，总无法得到他们应有的结局，我狂妄到以为我既然能观测到，便可以插手改变。”
“但我做不到，创造命运是天与神的特权，我等伪神所能做的，唯有见证。”
太乙的语气云淡风轻，但金吒总错觉他这句话中蕴含着深沉的无力。
这便是太乙真人许多年来不问世事隐居金光洞的原因吧，他静静想。
“但。”在金吒分神之际，太乙真人忽然话锋一转，“这正是我出手救下哪吒的原因。”
“什么？”金吒精神一振。
“哪吒是我见过的第二个，改变了原定未来的人。”太乙说，“李靖在他年幼时曾经来找我，询问我哪吒的命运，我出手推演轮回镜，在既定的未来中，哪吒会因李靖之死沦入妖魔道，业火肆虐，万物成灰。”
“李靖……之死？”金吒艰难地反问，“什么意思……”
“那是哪吒本该有的结局，黄帝的计划失败了，魃与应龙反叛，与天帝联手算计出卖灵珠，你李氏一门尽丧天帝之手，哪吒因此堕落成魔。”
“但他的未来却在东海之巅奇异地被斩断了。”太乙轻轻地叹气，“他本该一直保留着□□，与你兄弟二人一同肉身成圣，但在那一天，他拔剑自戕，作为人类的未来就在那一刻彻底断绝。”
那一日，太乙的推演星海齐齐震动，杀星高悬，赤红似血又很快黯淡。
“因此我出手救下了他。”太乙随手招来一把蓍草撒在桌面，随着太乙的手诀，蓍草不断变换位置组成新的卦位，速度越来越快，到某个极限时，所有蓍草齐齐燃起，烧成了灰烬。
“这是——”
“之后，我无数次试图占卜哪吒的未来，结果如你所见，一旦推演到极限，结果就会消失，若用星海推演，他人的未来如丝线笔直延伸，哪吒的未来便如乱麻似的线团，看不清道不明。”
“为什么？”金吒略一思考，“敢问太乙真人，另一位改变未来的人是——”
太乙抚须，以赞赏的目光看向金吒，颔首道：“正是那斗战胜佛，孙悟空。”
“我方才说了。”太乙竖起一根手指，“改变命运，是天与神的特权。”
而灵珠与灵石，某种程度上，正代表着天的意志。
金吒叩首再谢，末了询问：“请问真人，封神榜——”
“你可以问。”太乙打断他，“我只能回答是或不是。”
太乙能帮他到这一步，已是意外收获，金吒大喜。
“谢真人。”金吒撑起身体，略一思考。
“封神榜可与当今天帝有关。”
点头。
“封神榜的用途并非如天帝所言，为凡人封神。”
摇头，又点头。
金吒皱起眉，稍后又问：“封神榜的真正用意，我爹可明白？”
点头。
“云岩宫的守夜人，那些瓷偶，做出他们的做法与封神榜如出一辙。”
仍是点头。
“我爹的死……”他略显艰难地说出这四个字，“……是否与封神榜有关？”
太乙点了点头。
种种猜测尘埃落定，金吒深吸一口气，五指紧紧扣进地面，他用力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抵着冰凉地面，他闭紧眼睛，一滴眼泪滑进鬓角，半晌，哑声说：“谢过真人。”
所有问题迎刃而解，什么狗屁仙人……说到底，也只是那天帝手上的瓷偶罢了。
借来的不老不死，总是该还的。
“最后一个问题。”他提袖擦拭眼角，再抬起头时眼眶微红，神情却坚定，“不死药对我父亲，是否有用？”
对视许久后，太乙轻声叹气，摇了摇头。
“……抱歉。”哪吒垂下眼避开姐妹俩的目光，声音干涩，“我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我累了，别有负担。”魃笑笑，那张丑脸上竟闪烁起柔情似水的温润光辉，“灵珠，别难过，这不像你。”
哪吒长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你必须动手。”翏女说，“我不想死，我也不会原谅魃，这数千年的折磨无法一笔勾销，如果我有可能独活，我绝不会让砂奴将你引到这里。”
“但我没有别的办法，想摆脱无穷无尽的相互折磨。”翏女收回搭在魃肩膀的手，轻轻甩了甩，“只能这样做。”
“我不甘心，我不想死，我恨你。”翏女的喉头发哽，片刻，她擦擦眼角，带着哭腔重复，“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魃，我恨你。”
“我也是。”魃漠然回答。
这便是遗言了。
之后，她们闭上眼睛，静待期待太久的死亡到来，翏女的身体轻轻发着抖，说不清是害怕还是期待。
哪吒不忍地别开脸，强迫自己回忆起李靖的死，比起不忍，他有更该做的事情，他不是圣人，只要将她们看做是妖怪，他杀过那么多的妖，而她们本质上与那些妖怪毫无区别。
小鼎旋转着变大，炽白的火焰在鼎底静默地燃烧，鼎盖移开，将姐妹俩一并吞入。
哪吒咬紧后槽牙，看见魃被吸入鼎中之前深深凝望着自己——或是透过自己凝望灵珠的，眷恋的，不甘的，爱恋的眼神。
……若是没有听那样长的一段过去就好了。
他开始后悔起这样的事情。
洞穴中空前寂静，哪吒长久地注视着鼎出神，而他身后的敖桓，唇角微扬，眼底闪烁的笑意含着隐秘的快乐与期待。
……快了，就快了。
妖市。
数百名妖物三五成群地聚在一个空荡荡的芥子中，或站或坐，面带兴奋地相互交谈，不时看向天空某处。
老马坐在沙发上不停抖腿，占满一面墙的电视屏幕直播着芥子中的一切。
“会好的会好的会好的会好的……”老马满头大汗地喃喃自语，十指交握放在下巴处不断祈祷，目光不时落在画面中。红尘小说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www./
这是一场赌博，赌赢了，他将能长生不老，小纪也是，他们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若是输了……
他咽了一口口水，匆匆擦拭额头热汗，用力摇头，不敢去想与天帝作对的后果。
敖桓的话鬼魅般的响在耳际，带着蛊惑。
“当今天帝曾与前任天帝为天帝之位大战三百年，一次战争之中，他陷入濒死，片刻便会断绝生息。”
“但他活到了今天，五千年了，他依然像当年一样强，甚至比当年更强，我也是，我明明死于李哪吒之手，却又从地府爬了回来，站在你面前，你可知为什么？”
“我水族中有一传说，能教人起死回生，只是回生之后，那人便非生非死，既死也活。”
老马神经质地啃着指甲。
“想要如天帝一样千秋万代的活下去，便需要一样东西。”
敖桓低沉的笑声在室内幽幽回荡：“我要再铸封神榜，只要你点头，妖族便不需再在人间苟且，我们能成为……新的神！”
就在此时，电视屏幕上的人群忽然起了些骚动，似乎有人跃上高台，冲他们大声叫喊些什么，没说两句，便有守卫冲上去将她按倒在地，拖出了芥子。
老马皱起眉，打了个响指：“带到我这里来。”
很快，少女便在数位守卫的钳制下，出现在了老马面前。
这是个漂亮的少年，火红的耳朵与尾巴昭示了她狐族的身份，她不住挣扎，冲老马大喊：“让他们走！计划根本不可行！他们会死的！”
“哦？”老马走到她面前，冷淡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是狐族的后人！”她喘了口气，仰起头瞪着老马，“我是妲己娘娘的后人，根本不是我们要毁灭殷商，而是被天帝勒令为祸世间，天帝答应会在事情成功后擢升狐族入仙位！”
“可是事实是我们被打压殆尽，建木折断仙界封闭，妖族再抬不起头，您要三思啊！”
老马面色阴沉，忽然伸手狠狠掐住小姑娘的下巴，俯下身冷冷瞪他，几乎和她贴上了鼻子尖。
“我他妈当然知道！但是，那有怎么样！”
小姑娘的瞳孔骤然收缩，老马冷笑着甩开她：“带下去。”
他并拢五指虚虚划过喉咙：“解决了。”
守卫得到命令将她拖下去了，她再没有挣扎，清澈的瞳孔死死地锁住他，里面满是不可置信的恐惧与茫然。
“为什么！”她嘶声尖叫，“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