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第195章 欲共杏花说旧心

风儿一听得“化雨清音堂”五个字,霎时间脸色变得煞白,手里的冰糖莲藕也落了地,上前一把死死攥住晓杏的手,声音都哑了:“你知道‘化雨清音堂’?他们班主夫人可是姓陆?他们到底还有没有人在京城?快告诉我,求你快告诉我。”

晓杏吓了一大跳,不知道眼前这个诡异的小丫头又犯了什么病,赶紧求救地瞧向雨墨。雨墨见风儿神色惶急,赶忙朝晓杏点头示意:“姑娘问你,你就说啊。”

方才他二人悄悄闲话中,晓杏也听雨墨说起来,这个风儿姑娘在府中地位特殊,乃是大公子心尖尖上的人物。此时见雨墨不住朝自己又是点头又是挤眼,她本来就是个老实孩子,当下也不隐瞒,就说起约莫三年之前,她家隔壁的院子卖给了当时京城里最好的戏班子“化雨清音堂”。不过在将近两年之前,班主钟鸣山和夫人陆婉娘突然带着人回乡祭祖去了,之后就再没见她们回来。

待说到那个戏班子如今是否还有人在京,晓杏想了想才道:“她们走得匆忙,当时他们戏班里有个木婆子正得了病,就没同她们一道儿走。听说那个木婆子伺候班主夫人陆婉娘有好多年,他们走的时候,还留下了一个学小旦的女孩子,叫她伺候木婆子养病。那女孩子成日里没事做,有时还来我们店里坐着,也和我闲聊几句。她说起戏班子的人一去就不回头,班主给留下的钱早就花光了,她和木婆子又无生计,已将房子中的家什变卖一空,不得已只好将院中的其余房子租给别人,赚些银子度日。偏偏木婆子老是要死不活地生病,这赚来的房租都快赶不上她吃药的钱了,还不如逃回乡下家里安稳。再后来,那女孩子也不见了踪影,不知是不是真的回乡了。我也有许久没见过木婆婆了,说不准连她也走了呢。”

风儿双手拉着晓杏的胳膊,必定要她带自己立即去寻那位木婆婆,连戏也不要看了。雨墨劝说无果,无奈之下也只得依了她。

三人一路朝城北走,穿过数条街巷,走到一处僻静的院落前。晓杏让众人在院门外等着,她自己先进院去打听一下。众人在门口等了不多时,便见晓杏出来说,木婆婆虽然还住在这里,只是近来病得愈发厉害,又无钱及时医治,昨日还是个邻居好心,帮忙叫住了个游方郎中来给瞧瞧,说是只怕也就只有几日的光景了。

风儿一听这话,也顾不得众人,一头就撞进门去。

进到院里,才发觉这院子早变成了个破破烂烂的杂居之处,挤挤插插竟然住了十几户贫苦人家,院中到处都堆着杂物和晾晒着破旧衣裳,根本就不知道哪间破屋里住着那个木婆婆。还是晓杏赶紧追着跟进来,领着风儿走进一间朝北的破屋。

刚推开破木门,扑面就是一股呛人的臭气,只见屋中狭小昏暗,几乎已经就是家徒四壁,只有最里面靠墙放着一张破竹榻,上面似乎有一堆破布。一直走到近前,才看清那不是一堆破布,而是在破夹被下蜷缩着一个病得瘦骨嶙峋的老妇人。

晓杏有些害怕,不由往后退了一步,雨墨赶忙上前,趁机拉住晓杏的手腕,低声说了句:“别怕,有我在呢。”

风儿倒是全不在意,凑到近前,朝着那老妇人唤道:“婆婆,婆婆,你醒醒,我是来找班主夫人的。”

她直喊了三、四声,那老婆子总算是“嗯”了一声,□□着睁开了眼,颤巍巍哑声问了句:“谁……”

风儿更凑近些,急道:“婆婆,我是来找‘化雨清音堂’的班主夫人的,前年九月之后,她可曾回来过么?”看婆子一副不大清醒的模样,又补充道,“我是来找陆夫人陆婉娘的,她长得很好看,她会唱《秋月蕊珠宫》。”

那婆子突然睁大眼睛,只是那双瞳仁却已是混沌浑浊一片,似乎是早已瞎了。她循声转向风儿,一字一句问道:“婉、婉娘呢……婉娘呢……”

风儿眼圈一红,眼泪扑簌簌落下来:“我也在寻她……前年九月的时候,我亲眼见到她给坏人抓了去,那坏人叫她做水宁,我还见那坏人打她,却不晓得她后来到底是生是死……婆婆,前年九月之后你可还见过她啊?”

“你说……什么……”那婆子挣扎着要坐起来,可是身子太过虚弱,到底爬不起来。晓杏不敢上前,还是雨墨有眼色,赶忙凑上来,扶着那婆子坐起身子。那婆子伸手摸索着拉住风儿,显然也很是焦急:“谁、谁抓了……婉娘?你又是谁……”

风儿不情愿给那婆子扯住,却又不忍心挣脱,轻声说了句:“我是风儿,是会演哪吒的风儿……”再说出这句当时曾与陆婉娘说过的话,风儿几乎忍不住哭出声来,“她给我梳过头发……她的手又软又暖,她……”说着话,她伸手从怀中掏出贴身藏着的半截玳瑁梳子,“她给坏人抓走的时候,我只捡到这半截梳子。”

那婆子一听,朝风儿伸出另一只瘦骨嶙峋的手,颤巍巍说道:“给我……那梳子……”

风儿有些不舍,可还是小心翼翼地将梳子递在那婆子手里。

那婆子一把攥住那半截梳子,在两手里摩挲了好一阵,忽然放声嚎啕:“婉娘啊……我苦命的婉娘啊……”

风儿想起在杨府地牢之中见到婉娘的情景,尤其想起杨朝客毒打自己要挟婉娘之时,被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的婉娘声嘶力竭地呼喊“住手”,不由得也捂住脸,呜呜痛哭起来。

雨墨两手都扶着那婆子,腾不出手来,只得伸腿朝长生轻轻踢了一脚,又朝她不住地使眼色,长生瞪眼瞧了几个来回,总算是明白过来,赶忙上前扶住风儿,笨口笨舌地劝了两句:“姑娘别哭了,身子不好。”

那婆子并不知道风儿和婉娘之间这些事情,只是盼了这些年,总算听到了一点婉娘的消息,一时也有了些精神,死拉住风儿的手不肯放,将这一肚子憋在心里的苦水,断断续续地边哭边诉出来。

十四年前,钟鸣山带着个草台班子四处在乡里搭台唱戏,一日路过翠屏山,班子里做杂活的木婆婆在溪水边浆洗衣服,救起了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女子陆婉娘。木婆婆好心,将婉娘背回了当时戏班暂时落脚的破庙,钟鸣山略通医术,总算让重伤的婉娘捡回了一条性命。婉娘醒来后,说自己全家遭遇了贼寇,因自己誓死不从,被贼寇关在山上折磨了许久,好容易才逃了出来。钟鸣山听说有贼寇,也不敢久留,一行人匆匆忙忙连夜离开了翠屏山。

待婉娘渐渐养好了伤,眉间却总是带着忧色,旁人问起,她只说是思念死去的亲人。钟鸣山听说她无处投奔,就留她在戏班里帮忙打理道具箱笼,也算是给她个栖身之所。不久,钟鸣山发现婉娘不仅识文断字,还颇通音律,正巧戏班中唱正旦的“银霜女”一心想要回乡嫁人,也乐意教出个徒弟来替下自己。于是过了不到一年时间,“化雨清音堂”里就有了个花容月貌金声玉振的“青霜女”,正与台上英气逼人的“赛周郎”钟鸣山珠联璧合,戏班也因此渐渐声名鹊起。

钟鸣山对婉娘早已有意,奈何婉娘坦陈自己心中另有他人,宁愿孤独终老。钟鸣山不愿强人所难,许愿“那我就在旁陪你终老,不打扰你心里的孤独,只愿能为你聊解孤单”,从此,旁一陪就整整陪了十年。

直到前年春天,婉娘突然说她心愿已了,愿意嫁给钟鸣山为妻。听闻此事,莫说钟鸣山,就是整个戏班中的人都替他二人高兴不已。

前年七月里,二人成亲还不到半年,婉娘又突然说要陪钟鸣山回乡祭祖,钟鸣山本来说婉娘刚刚有孕,尚不足两个月,着实不宜远行。奈何婉娘一定要去,钟鸣山也只得顺着她。原本说是不过三五个月就回来,哪料想一行人这一去,竟是从此再无音讯。

风儿问木婆婆可曾听说过“水宁”这个名字,那婆子却摇头说:“什么水瓶啊……哪儿还有啥水瓶啊,没饭吃,水瓶花瓶都早就卖了。”红尘小说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www./

雨墨看风儿跟这瞎眼婆子也再问不出什么来,就插口道:“风儿,木婆婆身子不好,说这么多话可当心累坏了她,咱们在这儿她也不得歇着是不是?”

风儿早哭得连鼻头都是红的,可听雨墨说得也在理,也只得点点头,朝婆子道:“木婆婆,那我先走了。我叫风儿,就住在兴宁王府里头,如果你有了陆夫人的消息,麻烦你来告诉我一声,我是真的想她。”站起身来,忽然又想起什么,朝雨墨道,“把你怀里的银子,都留给木婆婆看病过日子。”

“什么?”雨墨一听这话,登时瞪大了眼睛,“风儿姑……风儿,咱们可还得在外面一整天呢,中间可回不去王府啊。要是把银子都留在这儿了,咱们四个人空着手逛大街不要紧,可没钱吃饭咱们就得饿肚子了。”

风儿也不理会,硬硬说了句:“让你留你就留,大师哥说叫你全听我的。”

雨墨不敢跟风儿顶嘴,眼珠微一转,赶紧笑道:“我留,我留,不过呢,我怀里只有二十两银子,太少了。不如咱们今天先留一半在这让木婆婆买药吃饭,等明日你找大公子再多要几十两,我再专程给婆婆送过来,顺带再请个大夫来,多买些吃的用的,岂不更好?”

四人出了木婆婆的屋子,雨墨见院子里有个贫苦的中年妇人正在浆洗衣服,就给了那妇人十几个铜钱,叫她今日中午晚上都熬些细米粥,给木婆婆送过去伺候她吃。那妇人一见平白就得了十几个铜钱,登时眉开眼笑起来,双手接了,乐颠颠地找米熬粥去了。

风儿朝雨墨点头赞道:“还是你想得周全。”

一旁的晓杏也不由得小声笑道:“真难怪你在王府里能混得好,果然是个聪明伶俐虫儿。”

长生跟在风儿身后,却只关心看戏的事情:“那咱们到底还去不去看戏啊?”

他们四人说着话渐渐走远,那得了铜钱的妇人正捧着一把从米缸底扫出来的碎米,在院中就着光亮挑拣里面的杂物,一个身穿灰布衫、手拿八卦幡的算命先生走进院来,竟然也是打听木婆婆住在哪里。

那妇人将算命先生指点进了木婆婆的屋子后,一边吹着碎米里的细灰,一边低声自语:“要说没人管呐,穷得喝不起粥病得快要死了,也没人来瞧上一眼;要说有人来呀,这一个早上就有两拨人来找,看来这老婆子临死是要走运了。”

雨墨此时怀里只剩了不到十两银子,看看还不过巳时末,想着这一日时间还长,不敢再像方才那般大手大脚。再者,按照逸阳事先的吩咐,这个时辰须得让风儿喝茶歇息,看路边一家茶楼倒也雅致清静,就拉着众人走了进去。

那茶楼的小二看他们四人里倒有三个是仆从打扮,另外一个女孩子,衣着也甚是寒酸,为首的雨墨也不过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手里还拿着个半人多高的大仙鹤风筝,怎么瞧着也不像贵客,自然不情愿招呼,懒洋洋问了句:“你们四个来壶高末?”

雨墨也不理他,直接领着众人就上了二层楼,大咧咧在临窗的雅间里坐了,点着名儿要了四碟精致的果子点心,一壶上好的碧螺春。

那小二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这几人,一个没拦住他们竟然还进了雅间,正一肚子恼火,又怕他们付不起钱,就没好气说道:“这几样下来要一两银子哩,先付账后上茶。”

正这时,只听另一个雅间里的客人说道:“伙计,我们要走了,算账。”

雨墨登时一拍桌子,骂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人家都是先喝茶后付账,凭什么我们就要先付账?”

那伙计腿脚麻利地跑去仔细收了茶钱,陪着笑将客人送下楼去,这才又进屋来回嘴道:“你凭什么骂人?这是我们店里的规矩。”走到雅间门口,一把就推开门,朝屋里大声说,“你要是不付钱,就请出来。这里面可是雅间,是给花得起钱的大爷们预备的。”

雨墨正要再开口,忽听外面有人大声笑道:“哎呦好巧好巧,这不是晓杏姑娘吗?你怎么跟一群牵马坠蹬的猢狲在一处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对面一间敞着门的雅间里,坐着五个二十啷当岁的膏粱纨袴,说话的那人懒洋洋地斜靠在正中的座位上,将一件桃花粉的公子袍半敞着,那张白净净的小瓜条脸上满是笑容,正色迷迷地盯着跟在雨墨身边的晓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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