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这时，突然有人飞扑过来，一把死死抱住我的腰，我给那人陡然下坠的力量拖得一个踉跄，几乎跌倒，我听见长生撕心裂肺地哭喊：“夫人！夫人！不能啊！万万不能啊……她是大公子的亲妹妹啊，你想想大公子啊……想想他为了你几乎都要给王爷打死了，夫人不要让大公子伤心呐……”她拼命地摇晃我的身子，将我带得东倒西歪，“夫人，夫人你快松手啊……大公子临行的时候就是怕出事，夫人你想想大公子吧我求求你啊……”
我的手略松，夣月趁机狠命挣脱开来，我不甘心地还要扑上去抓，忽然又从门外冲进来一个橘红色的身影，大张开双臂将夣月拦在身后，随即那人“咕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我大哭道：“风儿姑娘你这怎么了啊！你这是鬼上身了不成啊！你怎么能下手要掐死大小姐啊，等世子爷回来你可怎么交待……”
长生在我身后拼了命地死死抱住我，我狠命挣扎也挣扎不脱，只能恨恨指着抖索索蜷缩成一团躲在桐儿身后的江夣月嘶声大叫：“你要你给我的夜儿赔命！”
桐儿似乎也吓掉了魂儿，突然，她反身一把搂住面如土色的江夣月，拖着她就连滚带爬逃命而去。
我挣不脱长生的双手，只能眼睁睁看着残害夜儿的凶手逃走，一刹那间，我忽然没了力气，像一具尸首一样地瘫软在长生身上。我愣愣望着桌上汪汪血泊之中的夜儿，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空的麻木，心窝里只剩下空空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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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已过，兴宁王妃在帐中又轻轻侧了侧身，好一阵，才发出一声极轻极深的叹息。窗外骤然起了风，吹得木叶做声，更是让人难以安寝。
裴妈妈躺在床榻旁的地铺上，也是一直在黑暗中睁着眼，心里乱糟糟的，哪里能够睡得着。此时，便轻轻坐起身，低低声音小心翼翼问了句：“王妃还不曾睡下？”
王妃没有动，只是又轻轻叹息一声：“语溪，这府里如今出了这许多头疼事情，王爷和世子又都不在，你叫我哪里还能睡得着？”
裴妈妈许久不曾听王妃唤自己的名字，知晓她此时必定心中极是繁乱，也只得放下自己心中所想，安慰道：“娘娘，且往宽处想啊。好歹这不是还没出什么大事么？再过不了两个月，世子就该回来了，到时候也就都好办了。”
王妃只是又轻叹一声，沉吟了一会子，再开口时，声音愈发低沉：“你到底信不信那个秦姨娘撞鬼上身之说？”
裴妈妈仍坐在地铺上，只是挪得更近些，将身子靠在床榻旁，摇头道：“娘娘是知道的，我那屋里供着观世音菩萨，从来就只信好人好报这个道理，那起子什么邪魔外道的，我是从来不信的。至于那个秦姨娘……怪是怪了些，起初啊，那些丫头们私底下传的什么妖精变化或是怨鬼上身之类的话，我也有些疑惑，可在菩萨面前烧香的时候，我平心静气仔细想了又想，又觉得其中只怕还另有蹊跷。”此时夜半，屋中只有她主仆二人，裴妈妈也没有再自称“老奴”，而是直接用了“我”，她数十载侍奉在王妃身边，这整个王府里，也就只有她能如此毫不避讳地与王妃说话。
好半晌没听到王妃开口，裴妈妈又低声问了句：“娘娘可是更相信那黄姨娘所说的言语？”听王妃还是不语，又道，“她今日救下大小姐，确实有功，可这些事情未免也忒凑巧了些。何况，秦姨娘屋里的猫儿到底是哪个弄死的，也还有待查实。”说到此处，便就此打住。
又等了好一阵，才听王妃悠悠说道：“你既然已经查实了那个秦姨娘的的确确是从六岁上就寸步不离地跟在逸阳身边，可我生辰那日，她竟然会穿了一身与魏家小姐死前画像上颜色样式都分毫不差的衣裳，连捧给我的香炉都与画中一模一样，这难道不是太过诡异么？”
裴妈妈“嗐”了一声，眉头也皱紧了：“这事确实诡异。那个秦姨娘从她刚进府来一直就穿着一身黑衣裳，后来正赶上给丫头们做衣裳，是那时候还伺候她的桐儿替她出来挑的料子，点着名儿要的是银朱闪金的衣料，因着那颜色衣料少用，还单为着她叫绸缎庄送了几匹来。我当时还私下以为她那一身黑衣是为哪个服丧，打算丧期过了就穿些颜色娇艳的。谁知后来针线上的人又说衣料送过去，桐儿又说她们姑娘嫌太俗艳了，竟然又要都换做苍绿纺绫，就是后来她给娘娘问安的时候穿的那身衣裳。那料子也就是咱们府里三等丫头才穿的，也不知到底是秦姨娘的意思还是桐儿的意思。至于寿宴上她那身跟魏家小姐一模一样的云水天青衣裳，我已经私下去都查问过了，是在城里西铜马街上一家不起眼的小绸缎庄里一个多月之前就定下的。那个掌柜的说，是一个穿着黑衣裳的书童来定的，说是不在乎银子，只要衣料、样式都必须半丝也不许错，中间还去看了三回，不满意之处都要仔细修改。还有那个香炉……”
“你说她若不是怨鬼附体，那她如此处心积虑，到底又是安的什么心？逸阳给她害得还不够么？”王妃打断裴妈妈的话，她始终最忧心的，还是自己的骨肉，“我不是拿那个野丫头没有法子，我是心疼我那痴心的儿子。那个痴儿，为了她连性命都可以不要，我都到了这般年纪，两个亲生儿子如今也只剩下了这一个……”说到此，不免落下泪来，“我一门心思都是为了逸阳，所以才对她一再容忍，她却是还要得寸进尺，今日竟然几乎要了夣月的命。难道她当真是给魏家小姐的冤魂上身，来咱们王府里索命的不成？”
“不会……”裴妈妈开口正要劝解，忽然窗外一道雪亮刺目的厉闪，照得屋中一片耀眼的惨白，人还没回过神来，只听头顶上猛然一个震耳欲聋的炸雷，直震得床榻狠狠一震，织金浣花锦的床帐都跟着瑟瑟抖个不住。红尘小说网首发l https://www. https://m.
王妃吓得低低“哎哟”一声，裴妈妈赶忙爬起身，想到王妃身边给她盖盖被子，口中不免跟着絮叨一句：“都到了这个时节，怎么还有这么大的雷呀？”话音未落，半空里又接连甩下两道厉闪，主仆二人俱是一惊，都赶忙捂住耳朵，就在此时，影绰绰却见给闪电照亮的窗纸上，映出一个诡异的人影。那人影的双手，正生生拗断了一只仙鹤纤长的脖子，随即，那影子竟然又一口咬在仙鹤的长脖上！
午夜，如同惨白鬼爪的诡异厉闪一个接着一个，似乎是要奋力撕碎这黑如浓墨的天空，才聊以发泄泼天的愤恨。可那如墨的浓黑却是随裂随合，于是便又有震天动地的炸雷接二连三地震落下来，一副管你什么地仙天仙上仙金仙，都只要你统统在劫难逃的泼天阵势。
电光雷鸣之中，哆哆嗦嗦的长生面如土色，她手里原本提着的灯笼早就在某声惊雷之后吓得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此时，已经被吓糊涂了的长生，只有脚步踉跄地跟在风儿身后，却根本不敢去看风儿的脸。
刹那间亮起、又刹那间熄灭的惨白电光，照在风儿惨白的脸上，闪出脸颊上冷飕飕的泪光，冷风吹过，飘起她黑色的长发，如同一只黑色的鬼手。风儿额头上那个乌黑苍劲的“佛”字仿佛是一道刺目的符咒，却根本压不住她身上的森森鬼气。此时，怀中抱着死去黑猫的风儿，正如同从地狱中走出来的千年怨鬼，在炸雷厉闪之间，一步步竟走得那样从容，仿佛这无边黑夜是为她而黑，这泼天雷电是为她而鸣，所有这些别人所恐惧的，才正是她所拥有的。
四更天过后，雷电才渐渐止歇了，然而却并没有下雨。
天色微明时分，两个一早就起来抬水的小丫头路过己思园，突然吓得“妈呀”一声，几乎是同时撒手丢下扁担和水桶，拔腿就跑。
待得小丫头引着三个婆子并四、五个大丫头回来己思园的时候，天光也快大亮了，只是天色还是阴沉沉的，教人没来由地心绪低落。众人跟着小丫头，大着胆子来到嶙峋的湖石旁，先是瞧见地上丢着一把小铲，一旁的泥土明显是给挖开过，随即就看到了面无人色的秦姨娘仰面倒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更吓人的是她双手和口边都是凝固的斑斓血迹，连她身上黑衣裳的前襟和两袖上，都能辨别出那干涸的大量血迹，想是曾经给鲜血浸透了衣衫。而她的贴身丫头长生，则莫名其妙地趴倒在不远处的亭子旁，身上倒是半点血迹也没有。
众人都吓得不敢上前，正不知该如何是好，长生先醒转了过来。
为首的婆子胆大，赶忙上前去扶起长生。长生摸了摸自己的后脑，轻轻“哎呦”了一声。那婆子扶长生坐到亭子里的长凳上，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长生还有些迷糊，直着眼睛木木然道：“我们夫人这是撞邪了么……天黑也不怕了，打雷闪电也不怕了……那不是我们夫人啊……大半夜的非得要埋夜儿，血糊糊的……吓死我了……我一定是给雷劈中了，晕得很，我脑袋疼，有个包……”
众人听她这着三不着两的话说得诡异，更不敢去靠近那个鬼森森的秦姨娘。有胆小的，已经悄悄溜走了。
那婆子正要继续问，忽听有人道：“哎呦裴妈妈，您可来了。”那婆子赶忙丢下长生，小步跑着迎了过去。
裴妈妈显见得也是一夜不曾好睡，整个眼眶都是青的，不过浑身上下仍旧打理得一丝不乱，此时带着两小丫头，快步走到秦姨娘身边，略略犹豫一下，还是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心口，又在鼻端试了试，站起身来想了想，就一指那几个大丫头道：“秦姨娘只是晕过去了，你们几个赶紧送了她回去，让长生照顾着，其余各人谁也不许再留在西院里。”
待得几个丫头送走了秦姨娘和长生，一直沉着脸不说话的裴妈妈朝方才和长生说话的那个婆子道：“你去把那个土坑挖开。”
那婆子赶紧应着，一边拾起地上的小铲挖开泥土，一边说道：“刚才长生说了，这是秦姨娘要埋她的猫……”突然发出“咦”的一声。
此时站在一旁的裴妈妈也已经看见了泥土之中隐约现出的白色羽毛，心头重重“咯噔”一声。
“哎呦我的老天爷欸！这不是王妃娘娘养的‘瑶光’么！”婆子手忙脚乱地挖开泥土，露出一只脖颈被咬开一个大口子、又彻底折断的仙鹤来。婆子吓得丢了铲子，不由得合掌连声念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是谁做下的伤天害理事哟，造孽啊，这是要天打雷劈的，造孽啊……”
裴妈妈狠狠吸了几口气，才总算是稳定住了心神。
昨夜裴妈妈陪着王妃，见到电光里映在窗纸上的可怕影像，二人都是吓得一夜未曾合眼。天才一放亮，裴妈妈叫来几个丫头护住王妃，自己则赶忙出屋去寻，提心吊胆地找了半天，只在院子角落里看到了惊慌失措的母鹤“随云”，而公鹤“瑶光”却是不见了踪影。
原来昨夜电光中所见的可怖影像竟然是真事，这……这可……
这秦姨娘——不、也许她当真已经不是秦姨娘，而是被魏家小姐的鬼魂上了身，难不成她当真是带着满怀的怨恨，要使出手段来报复整个王府？她已经闹得王府阖家不宁，她到底还会闹到什么地步才肯罢手？
“柳吉家的，你去挑八个胆大泼辣、手脚利落的婆子，在西院外面面仔仔细细把守起来，除了让长生出入送饭，不许叫任何人进去，也不许让秦姨娘出院门一步。”略一思忖，又补充上一句要紧的，“她若是敢不听，你们捆也捆得，打也打得。”裴妈妈吩咐清楚，转身急步朝正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