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剖心未是真明了

秦正杰见逸阳突然间言辞闪烁,又见这素日沉稳矜持的爱徒竟一瞬时流露出腼腆之色,心下便猜出了几分。伸手搀起逸阳,沉吟道:“你这番心意,风儿未必会省得。”

逸阳的脸刹那间便红了,赶忙低下头,好一阵子才渐渐恢复了脸色,方低声道;“我为她所做的事情,她省得也罢,不省得也罢,都只是我心甘情愿——但若是不做,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秦正杰望着逸阳清雅俊朗的面容,此时已又恢复做了平时的恬淡神情,知道他说出如此肺腑之言必定是颇下了番决心。忽然忆起二十年前的自己——“无论她做了什么,她也仍旧是我师妹,她伤了我的心,我纵是一时怨她,可终究恨不起来。知道她过得好些,或者我能为她做些事情,总好过为她担心——这、这都不过是我为了一己之私罢了。”

心下感慨,口中只淡淡说:“你既如此说,就将风儿交给你约束,你须得将她看牢靠了,不能再惹出事端。”沉了沉,兀自叹息道:“也不知如何才能保得她周全……只怕这山上是容她不得了。”

逸阳骤然闻听这话,咕咚一声跪在地上:“使不得啊师父,纵是风儿淘气任性些,屡屡不守规矩,但念在她不过是年幼懵懂,其实本性不坏,又是自幼孤苦,无所依恃,只求师父万万饶她一回——若是将她逐出门墙,可让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娃子投奔何处呢?再说师父当年便将她交在弟子手上全权教导,如今已近六年,风儿有错,弟子亦首先便难逃管教不严的罪过,师父如何责罚弟子,都是弟子咎由自取,万万不要赶风儿走,她……师父,都是弟子的错,求师父万万不要赶走她……”

秦正杰见逸阳白了脸色,说到后来,言辞竟越发乱了章法,重重叹息一声,双手扶起逸阳:“好孩子,快起来,师父知道。”看逸阳额上的青筋都突突直跳,知道他此时已然彻底乱了方寸,便伸手拍了拍逸阳的肩膀,“师父没说要将她逐出门墙,只是……是想换个牢靠些的地方,不过都是为了她的周全着想罢了,你不要多想。”

逸阳一听,忙道:“弟子照应她的周全,万不让她再闯出祸事,也万不让旁人祸害她。”

秦正杰重重一声长叹:“你去罢,这几日务必将她看得紧些,只盼着能无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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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简直是烦透了杀千刀的大师哥!

自从前日顾澜生到石灵洞传师父的话放了我出来,此后我便彻底成了笼中的雀子和缸里的金鱼。

这几日留儿姐姐回家去了,大师哥就让九师姐照应我。可我这等命轻福薄的野娃子哪里消受得了那位美人师姐的心意和辛苦?那日她将我一带回到锁风轩后,全不由我分说,便将我身上的衣衫尽数脱去,将我就当做了木头偶人一般地擦洗一番。我心下甚为反感,只恨不能一巴掌打开她的手。可一想到这个九师姐的狠辣,还有她背后那个更心狠手辣的大师哥,我也是从心底里有些害怕,也只得暗暗咬牙苦苦隐忍。由着她手脚利落地将我洗剥干净,换好一身干净中衣,先拿过药酒给我揉心口和手臂上的瘀伤,又将我按在床榻之上给伤处敷药。

我半句话不想和她说,更是连撒娇也懒得撒给她瞧,从头至尾只是咬牙忍着疼一声也不吭,只一心盼着她早一刻折腾完,早一刻滚出锁风轩去。

待她问我还有哪里不舒服之时,我并没有说出我心口里压了大石头一般的憋闷和隐隐不断的撕裂疼痛——对于一个根本不是真心疼我的人,将自己的痛苦难过告诉她,不过是多此一举而已。

更糟糕的,是这个九师姐将我一番折腾之后,却并没像往常一样一刻也不耽搁立时便走,而是拣了一张离我最远的椅子坐了,就那么不错眼珠地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给她瞧得汗毛倒竖,觉得何止是芒刺在背,简直周身都仿佛被荆棘层层裹缠,说不出的教人难过。着实忍不住,我只好开口道:“九师姐,你……你要是有事就去忙罢,我……我想要睡一会子。”

谁料到这位粉面带霜的美女师姐竟然冷着声音道:“你要睡就睡罢,我在这里看着你睡。”

我想也没想就道:“有你看着我睡不着。”

她仍旧冷着一张俏脸,有些心不在焉地说了句:“睡不着就别睡。”

我给她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可心里也明白她之所以能如此赖着不走,应该是得了大师哥的吩咐。一想大师哥那尊冰块脸面、石头心肠的“金刚菩萨”,我决定还是不招惹眼前这位玉石脸面、蛇蝎心肠的“献宝龙女”好些。

自顾自合上眼,我脑中便不觉想起在石灵洞里隐约梦见到的情形:那个水红色的窈窕身影,那个动听的柔柔声音,那双抚摸过我脸颊的软软柔荑……就靠着不断回忆起那些最最甜美的场景片段,我心口里的憋闷和撕疼都似乎渐渐远去了,只剩了一种酸酸软软的无力感觉,让我的魂灵儿心甘情愿地瘫倒下去,仿佛一点点沉入潭水的深处,看着水面上的耀目光斑一点点远去,周遭晃动着模糊开去,越来越暗,越来越黑——我知道我是睡着了,睡得很深很沉。

睡梦深处,我仿佛化作阿源的年纪,可我却不是那个年纪的风儿,我没有双手托腮、坐在荒草丛生的残破道观里望着天空一个人发呆,而是蹒跚着追在一个水红色的女子身后,跑在开满黄色和紫色细碎花朵的山梁上,我笑着叫着:“娘亲,你等我……我累了,我喘不上气了……”

我正沉溺于梦境的欢愉之中,忽然晴空里骤然砸下来九师姐的冰冷声音:“风儿,别睡了,快起来。”

我垂头丧气地给九师姐押着去见大师哥,听他嘱咐了一大套不准这不准那的琐碎事情,听他将我一日里的十二个时辰逐一做了仔细安排,听他知会我这十二个时辰中这一时那一刻都由哪一位师哥或是师姐寸步不离地看着我,我几乎要绝望得疯掉。

此后,我便彻底成了个囚徒,一个再没了一丁点自由的囚徒。

早知如此,还不如把我一直关在石灵洞里呢。

可见这世上的倒霉事情,当真是禁不得你有一丝抱怨眼前境况的糟糕——因为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他总能糟糕到你连抱怨都不敢抱怨的倒霉境地。

我想去看看被我刺伤的宇哥,却没一个人敢放我去。不管是我撒娇耍赖,还是哀求或是发脾气,我一连闹了三天,却终究不能如愿,最后只得还是在大师哥眼前念完书临走的时候,我大着胆子问大师哥,他才让顾澜生押着我到梨花溶月里走了一趟,还美其名曰让他“时时照顾我”。而四师哥这位听话虫儿一般的“善财金童”,不仅仅是寸步不离地盯着我不算,而且在我呆了连一盏茶的工夫不到便催着我回去。

我走进梨花溶月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二师哥、四师哥和纤纤都说宇哥心口上的伤处凶险得紧,是以都不准他起身。我看着他脸色苍白地给他们按着躺在床上,他倒是还和素日见我一般,一脸笑意地跟我打趣道:“风儿你终究还是肯来看我了么?好歹我大小也是条性命,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眼睁睁看着我盼你盼死是不是?”

我还未开口,纤纤已然一只玉手捂在宇哥嘴上:“十二哥哥,不许你说‘死’这等不吉利的话。”

我一见纤纤这副嘴脸,猛然间不由得便是心头火起。哪料想还不及张口相骂,我自己心口里猛然便是如同被一只无形利爪当胸直透,一时竟疼得说不出话来,伸出手指着他俩,却是抖索索甚是难看,也只好立时便收回伸出的食指,紧紧攥在手心里,狠命忍住心口里如浪头一般翻涌起来带着血腥气的疼痛。

直到这疼痛渐渐好些,我心里也平静了些,想想自己心口的疼,再想到那日宇哥的心口被我用簪刃刺得鲜血突突直冒,只怕应该是比我眼下这个疼痛应该更甚罢。一想到他当时竟然躲也不躲,只是说了句“风儿,照顾好你自己”,我心里莫名一阵难过,心口又疼了起来。

宇哥看我神情脸色都有异,忙不迭地问:“风儿,你这是怎么了?你说话啊……”

我再也撑不住,握住他的手哭道:“宇哥,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可……可我为什么会觉得这么孤单没有依靠呢?”

宇哥挣扎着要起身,给二师哥和纤纤两个按住,劝他当心崩裂心口的伤处,情急之下他摇晃着我的手,不住道:“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的不是!”

四师哥见状,走上来朝我道:“风儿,若是你一来便折腾得暮宇不得养伤,那你还是等他伤处彻底好了,再来见暮宇好了。”

我和宇哥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出:“不要!”喊罢对望了一眼,两人竟都是脸上挂着泪痕,都是吐吐舌头,相视又一笑。

四师哥无奈摇摇头:“既如此,你二人那就别一见面就闹腾得要死要活的。”

见他不过是吓唬我俩一下,我和宇哥都松了口气,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剩了四目相对,相顾无言。www.)

正此时,赵飞大声喊着跑进院来:“哎哟可惜了可惜了,暮宇你没造化赶上这大热闹了!京城里来的大戏班子‘化雨清音堂’要在癸江镇连唱三日大戏,后天压轴全本《闹天宫》……”一脚踏进门来,却看见一屋子十只眼睛都盯着他,赵飞挠挠头咧咧嘴,低了声音道:“我、我也是刚刚听说的,并没有跑去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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