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臣谋国 (一)

第一部北赵风云第二章老臣谋国(一)

雄伟的洛阳城门打开,一行马队飞速奔入城中,为首是太子赵俊,雍王赵恢。

皇室与大将军公子崔护联姻的消息早已人尽皆知。北赵国天子赵辽在太和殿大宴群臣,北赵国各大士族应邀赴宴。来访的队伍穿金戴银,宛如金、银、铁三色交汇而成的河流,浩浩荡荡的淌入城中。

洛阳城内那一方硕大宽广的演武场上,停落着无数马匹,马车。许多文臣武将头一遭来到京城,皆带来了自己麾下最为精锐的甲士,想在天子面前大显风头。无数的旗帜随风飘荡,目之所及,赵恢看得一面“崔”字大旗格外显眼,金色的边框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苍劲有力的“崔”字使人胆寒。大旗下,伫立着几名挺拔的军士,身披鳞甲,头顶银盔,就连他们的战马,也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铠甲。观此排场,绝然是大将军崔泰到了。

“吁——”,一声尖锐冗长的马鸣随风飘来,停在眼前的马队举着“李”字大旗,甲士们簇拥着一辆马车。马车帘轻开,一位苍颜白发,长须雪白的老者笑嘻嘻的走下马车,赵俊笑着迎上前去。那老者姓李,名裕,字德绰,北赵骠骑将军,其女李欣茵乃是赵俊之妻。

赵俊笑道:“泰山大人由陇西至此,一路颠簸,这几日在京城住的可适应?”

老人抚着雪白的长须,露出慈祥的微笑:“甚好,甚好,由陇西至此,也好活动活动筋骨。”他的目光扫向赵恢,苍老的面庞上显现出红润之色:“雍王巡边而归,辛苦非常,如今霜妍公主将与大将军公子结百年之好,实乃国之大幸也!”

恰巧此时,崔氏的战马发出一声冗杂尖锐的嘶鸣,太子赵俊不由为之一颤:“泰山大人,借一步说话!”李裕似有所悟,邀赵恢,赵俊二人上了马车,一路向太和殿而去。

“崔护贪赃枉法,罪不容诛,已为弘德(赵恢表字)斩首!”

“果有此事?”李裕半眯着的双眼忽然瞪大,惊异之情不言而喻。

赵俊阴郁的点头道:“崔护嚣张跋扈,贪赃枉法,数千将士葬身江底,按大赵律令,却应斩首。”他透过轿帘,看着轿外一片苍翠欲滴的翠色:“崔护被斩,赵崔两家联姻已成水月镜花,大将军必然震怒。何况,大将军一向心怀异志!”

李裕摸着雪白的胡须,缓缓道:“老臣接得探子密报,数年以来,大将军在长安暗中积蓄兵力,秘密操练士卒,足以说明大将军心怀异志。恕老臣直言,如今崔护被斩,正是给了大将军名正言顺的借口。”崔氏家族蛰居长安已历百年,而李裕封地恰在距长安不远的陇西,如今李裕这番言语,必然是精准无疑的了。

赵恢思忖片刻,轻声道:“不若趁此次大宴,将崔泰擒获,以绝后患!”

赵俊为之一振,一双狡黠的眸子仿佛闪烁出浩瀚的目光,显然是对赵恢之言极是赞同。他捋着长须,望望李裕,道:“泰山大人以为如何?”

“老臣以为不妥!”李裕两道白眉犹如两柄锋利的刀刃,苍老的双眼半睁半闭。他垂起右臂,轻轻撩开轿帘:“两位请看,一路上,处处皆是他崔氏大旗,说明崔氏门生遍布朝野、京师,崔泰的兵勇、走卒不可计数。若欲擒崔泰,惹得这些兵勇一齐动手,京师大乱不说,陛下安危也是堪忧!”

“单凭老臣那些细作的密报,不足使众人信服。迄今,朝廷只可断定崔护贪赃枉法,卖官鬻爵,有罪者仅崔护一人,与大将军何干?”李裕神情肃然,深邃的老眼彷佛能洞察一切:“纵使趁其不备,大将军束手就擒,朝廷也只会留下枉杀功臣,陷害忠良的恶名。”

赵俊不住的点头,对李裕之言深感认同:“依泰山之言,朝廷当如何行事?”

他话音刚落,行驶的马车戛然而止,众人知晓,如此已至太和殿前。李裕低声道:“此间崔氏耳目遍布,老臣不便多言,大宴时,且观大将军动态,随机而动!”赵俊等不再多言,走下马车,往太和殿而去。

太和殿内,鼓瑟笙箫,觥筹交错。大殿正中,是五级台阶,台阶上,一张用金丝楠木雕琢而成的宝座,雕龙画凤,气魄非凡。龙椅上,歪坐着一个老者。这老者硕大肥胖的身躯死死的斜压着龙椅,臃肿的脸庞,一头如雪的白发,白发上斜戴着一顶玉冠,右手抓着酒壶,左手拎着筷子,随意的敲打着酒桌,不时发出阵阵笑声。此乃是北赵国天子——赵辽。

赵俊,赵恢二人走上殿前,见得赵辽,深深一揖。赵俊正欲告知崔护被斩一事,赵辽扯着雄浑苍劲的嗓子大笑道:“今日乃是汝妹与敖苍(崔泰表字)公子订婚的大喜日子,汝位二兄长快快入席就坐。”

他二人坐定,赵辽一把抓起酒杯,笑道:“敖苍,今日酒宴过后,你我赵崔两家便是姻亲了!赵崔两家,从此永结秦晋之好!”言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辱子顽劣,能与霜妍公主结百年之好,实是崔氏祖上荫庇!”一阵低沉阴郁的语调发出,言语者即是北赵国大将军崔泰,字敖苍。却见他满头白发,身材微瘦,一双眼珠如苍鹰搜寻猎物四处翻转,如寒剑般的眉毛叫人看得瑟瑟发抖。

“哈哈哈,敖苍(崔泰)甚时也学会这套恭维之词啦?”赵辽打趣道。

恰逢此时,身著红袍的司礼监趋上大殿,笑嘻嘻的伏地禀告:“南楚国大将军王延进贡江南丝绸千匹,珍珠千颗,特此庆贺!”

“南楚国大将军王延?”赵辽眉头略皱。

“王大将军?”赵恢不禁思绪起伏,“南楚国以王延名义送来贺礼,其间必有玄机,莫非是南楚国的老皇帝萧统近日有所不测?”他沉思片刻,或许窥得其间奥妙。南楚国现任大将军王延是个极其歹毒阴险之人,较之崔泰有过之而无不及。有传王延在南楚国飞扬跋扈,一手遮天,如此看来所言不虚。如此之庄重礼仪,不以萧统名义,看来南楚朝政尽在王延之手。想起日后或许将与这阴险歹毒之人对阵沙场,赵恢却是有些忌惮。

须臾,只听臣下来报:“益州牧孟槐献上蜀中绫罗绸缎,玉器翡翠,庆贺霜妍公主与崔氏结百年之好!”

话音刚毕,座中一位身材瘦小,身穿红袍的老人径直走出,朝着赵辽揖道:“大赵威加四海,功盖五湖。江南、西川二处纷纷遣使称臣,此皆仰陛下天威也!”

赵辽听罢,将壶中酒一饮而尽,高声笑道:“奉光褒奖太甚,褒奖太甚!”那红袍老者即是北赵国司徒,姓田名禄,字奉光。

“威加四海,功盖五湖?”赵恢无奈的耸耸肩,心下暗道:“全然不是如此。所谓的益州牧孟槐,不是真心降服于大赵,只是数十年前,几十万大军压境西川,孟氏家族连战连败,不得不假意称臣,换得苟延残喘之际。而这益州牧的称号,也只是虚名罢了。如今孟氏家族称霸两川,北赵,南楚两国而不能制。也即是说,孟氏家族如同两川的土皇帝一般!”

赵恢仍然记忆犹新,十余年来,大赵与南楚国多次对阵沙场,父皇遣使送书与孟槐,令他发兵永安,直取南楚国重镇江陵。可那孟槐却以多种缘由搪塞,不是军粮短缺,就是瘟疫肆意,唯一一次奉诏发兵,只有区区数千老弱残兵,行至江陵城下,遭遇楚军埋伏,便丢盔弃甲,仓惶逃窜。如此这般,算得上是虔心臣服吗?

大赵内有崔氏家族飞扬跋扈,外有江南楚国,西川孟氏虎视眈眈,看似一片歌舞升平,实则可谓波涛暗涌!

赵辽击掌数下,登时鼓乐奏起。

却见一名身着轻纱长袖女子,天仙下凡般舞进大殿,双眼犹如清泉,一眨一眨,潺潺流动。一头乌黑透亮的秀发,一张清秀洁白的脸庞,双唇微闭,好似两片紧闭的花蕊。忽然,一声乐响,诸多宫女身穿长袖,脚著红鞋,玉冠入场,众星捧月般在女子周围旋转,时而如群雁南归,时而如鸿鹄戏水,始终与之相得益彰,满座宾客或大声喝彩,彷如在为舞伴奏。却见一声笙响,宫女似群鸟归巢,收拢队形。

众人只道舞曲将近,却见刹那之时,宫女们猛然转身,舞至大殿中央。赵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大声喝道:“彩!”诸位臣工亦是激动的以手击桌,更有甚者,随着宫女舞动长袖,转动身躯,已是忘我。继而舞者随着骤雨般的拍节翻腾旋转,或屈身下腰,或双腿分叉,彼此之间,眉目传情,顾盼之态,倾国倾城。

方才正值崔泰陶醉于这长袖舞之际,崔氏一家奴半蹲着身子,跑到崔泰身后,低声耳语数句,崔泰登时神情错愕悲怆,眼眶之间隐约泛过几滴泪珠,随即便以长袖遮面。赵俊见了,惊慌像一只黑色的爪子,将他包围,不等赵俊言语,崔泰行至殿前:“启禀陛下,犬子有罪,已被雍王正法!”他含着泪水,声音也有些颤抖!

赵辽那双半闭的眸子陡然睁大,显然对此极是震惊。

雍王赵恢走至殿前,肃然道:“崔护强征粮草,迫得无数百姓揭竿而起;战船偷工减料造假,以至数千水师葬身江底;私吞军饷,苍山之上早无驻军,崔护那厮却连年向朝廷上书讨要粮饷,实则中饱私囊!”

大殿中一片沉默,赵恢所诉这三条罪行,条条死罪,纵然你是伶牙俐齿,亦是无以辩驳。崔氏一族个个脸有愠色,咬牙切齿。

“哼!”崔泰身后闪出一将,脸庞狭长,双眉横斜,正是崔提:“纵使吾家公子犯有不赦之罪,雍王为何不交付有司,却擅自取了公子性命?”他厉声喝道,好一番义正严辞。

太子赵俊瞧得崔泰身后数十卫兵面色凝重,铁拳握紧,似发怒的恶狼,眼中流出星星怒光,恰如一股怒火将要喷涌而出。他瞭望大殿四周,估摸着其间崔氏兵马与皇城禁军数量之上不相伯仲,深恐一但冲突,父皇安危堪忧。

赵恢激愤道:“崔护所犯之事,条条死罪,若是大赵刑法对下而不对上,则何以为信?信义不著,何人肯于赵入仕?莫说是崔护,便是赵恢犯了不赦之罪,亦当诛之!”满座宾客皆知崔氏跋扈,却皆恐于崔氏之势,虽是不敢当面称是,然心中为雍王叫好。

崔泰半垂着眼,瞥见赵恢身后一排身材魁梧,手持利剑的黒甲卫士。又见虎背熊腰,一脸络腮胡子的赵崇,心下亦是有几分忌惮。他缓慢的直起身子,行至大殿正中,向赵辽揖道:“孽子犯法,罪当如此,老臣只乞孽子尸首!”

司徒田禄那副消瘦的身躯闪至赵辽跟前,道:“雍王之言真是振聋发聩,然崔公子乃是大将军独子,此番虽是死罪,但确伤大将军之心。依老臣愚见,陛下可下令以公侯厚葬崔公子,拨去银两抚慰崔氏。大将军当以国事为重,万勿心存隔阂,使君臣有隙!”

赵辽肃然道:“以公侯之礼厚葬崔护,雍王向大将军赔礼,望大将军勿以此为恨,一如既往保我江山!”赵恢忙道:“崔护乃是有罪之身,如何能以公侯之礼下葬?”赵俊听罢,忙扯着赵恢衣角,示其休要再言。赵辽一跃而起,大声道:“朕意已决,休要多言!”言讫,挥着袖子走出了宫门。

此时天色已晚,红彤彤的晚霞挂在天际,不时传来几声老鸦的嘶鸣。众人唏嘘着离开了宫殿,心中自是百感交集。

独子崔护被斩,一向阴毒狠辣的大将军崔泰怎会善罢甘休?北赵国举朝文武心中皆知,一场狂风暴雨即将席卷整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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