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

殡仪馆这种地方,我从没有来过。家里也有老人过世,但他们的终点都不是殡仪馆。

按妈妈的说法,我外婆过世得早,那时候还没有我。外公走的时候,有我了,但我还太小。而且,那时候是在农村,直接就扛着棺材去荒野的那种。妈妈说当时我也跟着去了,那时候不到三岁,被亲戚抱着,不离不就地跟着妈妈,因为只要妈妈不在我视线里,我就能哭到感冒发高烧。妈妈说,我跟着在出殡队伍的前端,那是充斥着哭泣的地方,我可能被震住了,一路上都很乖,很安静。

以上这些都只是听妈妈说,我是真的没有印象。并且,上了中学后,妈妈也渐渐地不再带我回她的家乡。她说,外公外婆不在了,她的家也就没有了。她说,她有新的家,有我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她的这些说法我无法置疑无法反驳,哪怕我觉得她把看得太过于重要,让我有些喘不过气,但我也不敢告诉她,我尽量在我后来的人生里顺着她的心。比如说,我的成绩很一般,但我喜欢跑跑跳跳,从小就是体育优等生——当然了,这只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那种优等——她就让我去教体育学院,按她的分析,我的专业分放在专门的体育生里,不算优势,但我的文化分却能成为优势,而这样的文化分,很难去和别人竞争非体育院校。

我无所谓,她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做,我认为这样她能开心。

所以,从小到大,到我大学毕业为止,我的人生轨迹都完全按照妈妈的设计图纸,这其中唯一的变数就是丁香。一开始,这个变数妈妈也很喜欢,因为丁香是一个长得漂亮又善长待人接物的女孩,妈妈甚至说以后我要听她的。

只可惜,后来……

算了,后什么来。都到了殡仪馆了,再去想这些事,太傻太笨了。不如浪漫一点,把那些该扔掉的,该忘掉的,都在这殡仪馆付诸一炬。

“你笑什么?”王常发现了我脸上古怪的笑,很严肃地问道。

“没什么。”我赶紧收拾心神:“为什么有那么多警察。”

从门口进来,眼光所及,除了松柏还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阔叶树,行车道虽然清扫得干净,但道路之外的地方,树木长得茂盛且显得不修边幅,花草长得破败且显得缺乏照管,目光所及,陈枝败叶处处堆积,加上空气里一股讲不清道不明的阴森之气,那肃杀感能让人的心无处躲藏。

要命的是,今天还是个阴天。

好在那几辆警车和那些警察,让这里平添了几份阳气。

“怕有人闹事吧,这种事情,需要把影响力控制好。”

王常停好车,问我:“你要跟我下去吗?”

不,我才不要。

“我就不去了,你把车停到警车前面,然后别熄火,把我关在车里吹空调吧。”

王常像看个怪物一般看着我:“真不知道你跟我来干嘛。你知不知道我们平时见警车都害怕,怕是不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你现在让我把车停到警车旁边去……”

“少爷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警察是我们的保护神,你怕啥。”

王常见我可以大大咧咧地拿“少爷”这个称谓来开玩笑,心里也踏实了不少,他不再多言,按我说的做。

跟着警车待在一起,我能不那么害的,这是实情。特别是我发现总共三台警车,前方两台轿车,后面一台MVP,那MVP里还有警察在候命,所以把车开到他们的前面是我最好的选择。当然了,不可能紧紧堵着最前面的警车,要留两个车位距离的。这一点,不需要我说,王常都那样做了,虽然他的出发点可能是真的害怕警察。

其实,我跟着王常来这里也没什么目的,纯属打发一下时间,总好过回去呆着——不见得就能呆着,刘飞不等着我给她机会说谢谢以及替董倩道歉吗?

另外,鉴于王常现在成了我朋友,人性的八卦让我紧抓这个接近今天本市最大社会新闻事件中心的机会。这不,此时此刻,这个殡仪馆就是这事件中心的所在,如果这个时候我我拿着“长枪短炮”从车里往外一阵狂拍,变身一个刺探事件核心真相的记者,是不是有些好莱坞影片剧情的即视感?

但我终归只是一个闲得蛋疼的家伙,我就这样在车里远远看着那边的人群,以及与他们同在的白幡和寿衣以及其它一切你们能想像的葬礼上会出现的物什和画面。

我得端坐着,不能靠,更不能躺,因为那个颈套不允许我那么做。

王常给我发了个信息:“如果警察让挪车,你就听话挪一挪。你会开车的吧?”

会开车的吧?瞧不起谁!我没回他信息。

当然了,由始至终,都没有人来敲车窗提出让我挪车的要求,他真的过于杞人忧天了。

我突然发现,王常已经不在我的视野里,他应该是进到馆里面去了。

我又有点后悔了。我毕竟是没来过这种地方,为什么不跟着下去见识一下呢,来都来了。

于是我更加仔细是远眺着那里的人群,看久了,所谓的阴森肃杀感反倒没那么严重了。

但,有一个人被我看到了,就是那个特斯拉男,他戴着墨镜,但他化成灰我都能认得出他。他怎么也在这里?于是,我的目光紧紧粘在他身上。只见他穿过人群,向一辆车走去……

没错,就是昨晚那辆普拉多。他一上车,车就启动了。我观察那车的行进轨迹,巧了,他只能向我这边来。我赶紧准备好手机,我要把那台的车牌的给拍下来。

普拉多开得不慢,很就在我跟前了。很明显,他得从我身边经过才能离开这个殡仪馆。

但我发觉它慢下来了,它的慢绝不是因为路边停着一辆比亚迪F3,而比亚迪F3后面有三台警车……

确切说,它是为了我。两车对向,同样坐在副驾驶的我和他,在错车的这一刻有了最近的距离——就在这一刻,普拉多停了下来,他在车里冲我笑,就像一个老朋友,只是我能从他的嘴角捕捉到轻蔑。我不能输阵,反正车牌我拍下来了,我的后面是警车,警车里还有警察,他不可能对我做什么。所以,我把车窗摇了下来,于是,我和他之间只隔了几十公分的属于殡仪馆的空气。我瞪着它,生气,却无可奈何——我当然得生气,若不是他,我不会现在戴着护颈圈。

他始终戴着墨镜,他的司机也一样,那司机一直看前方,没往我这里看。等我把车窗完全摇下来,他突然举起手机对我拍,然后说道:“少爷,这个形象不错,我也可以交作业了。”

我回他一句国骂,但他不以为意,反而向我敬了个礼:“记住我,我叫洪涛,我们还会再见!”

然后,普拉多轰了一下油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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