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秦为人粗鄙，张狂，暴虐，且对武人以外的行业都带有偏见和莫名其妙的傲慢，但他并不傻。
话题戛然而止，杀鸡的沈老二不知啥时候退场了，院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董秦夹了一筷子炒鸡子，赵铎也没有阻止。
沉默了许久，董秦有些讪讪：“君声，砖窑那一千多人，某……”他说不出“还”这个字，让他承认他办错了事，那比杀了他还要难过。
幸好赵铎专业给人搭梯子二十年：“那些人的事情我都知道。他们虽是从檀州逃过来的，但始终都是大唐之民，该服徭役就得服。您是我的兄长，又是平卢副使，前线主将。我在千里之外，你自然有自专之权，征召些人服徭役不算什么。等过几日让户司替他们将今年的徭役录上也就是了。只是近日春耕正忙，若是有了三千战俘，或许也该将他们放回来，打理打理地里的事儿了。”
“该，自然是该的。”董秦连连点头，“雍奴城的城防也差不多了，现在需要的是战兵，若是有战俘自然最好。老子定会将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某现在就去仓司领羊，再去户司领战俘，定然赶在春耕结束之前将人放回来！”
说完，饭都不吃了，仿佛屁股下面有火一般，起身便往外走。
他这张老脸在发烫啊！qula.org 苹果小说网
君声才多大年纪，想得比自己长远不说，还得时时刻刻顾及着他这个兄长的脸面！客奴与自己同袍数十载，也没说要跟自己结拜做兄弟，却对君声一眼相中，生死相托，这就是差距！
走了一阵，他忽然灵光一闪。
卢家那小子一定知道君声看重这些难民，他却还鼓动自己强行去征召，这他娘的是在把自己往坑里推啊！
卢家！
连老子董秦都敢耍弄，着实是安生得太久了！
董秦在心里骂卢家，赵铎也在小本本上记卢家的黑账。他买了一百只鸡，可是好大一笔钱呢！这会儿有没有冰箱，只能全给炖了。于是乎，官衙里的各级官员，还有军营中的将校们，每户都得到了节度使送的爱心鸡汤。
卢顺德和李问道坐在一起，看着眼前的两锅鸡汤，心里很是犯愁。
卢顺德捻着胡须：“这节度使在搞什么把戏。上次提到的事儿，他是不再过问的意思吗？”
“若是这样，那助农之事为何也停了下来。所有牛马都圈在乡县之中，没有赵铎的命令，一匹都不许牵出去。”李问道拍着桌子，“没有也就罢了，此战带回那么多牲畜，却一头都不许用。那咱们弄了那么多田地，如何种得过来？”
“慎言！”卢顺德摆摆手，“也别太贪心。没有牛马便用人力，越是如此，越是会有人家要依附大族。关键是节度使不像是个喜欢半途而废之人，去年冬天说的两件事，一件都没办妥，他真会善罢甘休？问道，你叔父真是病了？”
说道李守言，李问道就是一肚子火气：“谁知道啊。我上门去看他，他那管家竟然不让我进门。呵，他就是偏心！他亲侄子管功司，又轻省，又能落下人情，我这个堂侄便只能跟脏兮兮的泥巴和田舍汉打交道。”
卢顺德叹了口气，若自家侄儿跟李问道一样，他连司士参军也让不会让他做。说道侄儿，这事儿或许还得问问卢易。
他本想用家宴的名义请卢易回去，念头刚一起，却听见老太爷在院子里问话：“阿易，你今日不当值啊？”
“易儿回老祖宗话，今日不当值，有些事情想见见三叔。”
“顺德啊，在屋里呢。”
卢顺德皱起眉头，连忙从案上取下一本册子，摊在李问道面前。刚刚摆好，卢易就敲门了。
“三叔，卢易求见。”
“啊，易儿回来了。快进来，我与李司士在谈水利农具之事，刚刚谈完。刚才还在想，今日节度使送了鸡汤，索性让你伯娘再做几个菜，将你们几兄弟都叫回家中来吃饭呢。”
卢顺德笑得爽朗，但卢易却不怎么给他面子，只淡淡的瞄了李问道一眼：“卢易有事，想单独问问三叔。”
卢顺德离席起身，冲李问道拱拱手：“贤弟先去客房休息一二，今日便留在卢家吃些便饭吧。”
李问道摇头：“不了，还有许多事情未做。”他说完便走，也没跟卢易打招呼。
气氛不太好。
卢顺德重新落座，拿起伯父的架子，托起茶碗浅嘬了一口：“文达，李叔父乃是刺史堂侄，李家旁系，又是州里的司士，即便你是节度使的亲兵副将，也当对他更尊重一些。”
卢易从少年时便在军中，跟阳惠元他们相处的时间远超过跟卢家伯父们相处，他本性就是个刺头，若不是被赵铎搁地窖里关怕了，每半月不犯军纪浑身都要不舒服，这会儿自然也没把他伯父的架子放在眼里。
他冷冷的看着卢顺德，单手抚着腰间刀柄，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一下嘴角：“叔父教训得是，人就该对显达高位之人有些尊重。文达今日回家，也不是为了别的事，便是想问问叔父，为何要与节度使对着干而已。”
卢顺德只觉得魂都飞出去了一般，嘴里”咯嘣”一声，险些没把那茶碗给咬碎：“你在胡说些什么？”
“那请叔父教我，去年一冬的田户为何减少了？”
“那是逃民懒惰，宁可卖身为奴，也不远自己开荒种地……”
“所以，竟有整整八十户人卖身进了卢家？”
卢顺德”哗”一声站了起来，直接带倒面前的案几：“谁让你去查这些的？”
卢易看着卢顺德的眼睛，一字一顿：“节度使有天神相助，乃天子所任，刘公所托！范阳大军没有围死他，阿笃孤没有打败他，现在北境诸部皆愿意接受他的镇抚。叔父，你是要把卢家推进深渊啊！”
卢顺德被侄儿的眼神吓得一屁股坐了回去，他感觉自己的手在发抖。片刻之后，难以言表的羞辱和愤怒涌了上来：“卢易，竟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你有多久没回过卢家？若不是某夙兴夜寐，如履薄冰的操持，你以为咱们卢龙卢家如何能入得了本家之眼？”
卢易愣了一下：“卢龙卢家和范阳卢家都几代人没联系过了，为何非要入他们的眼？”
“哈，你倒是成了节度使的亲兵副将，身居高位。卢家其他子弟就活该一辈子在地里刨食？像你叔父我，到了知天命之年，还得靠着李家提携才能做个司户参军。如此下去，卢家门楣如何光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