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轻视

阳惠元和刑君牙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赵铎坐在主城楼的城楼上看着夜色再一次席卷了这座关隘,他每一块肌肉都在发酸,脑子里像有针扎一样疼,但睡不着,无论怎么都睡不着。

两千多条人命啊!

他现在才知道,那些横刀立马的将军们背上扛着多么重的山。

“给,醒醒神。”忽然一只小巧的茶碗被递到了他面前。

赵铎一低头,发现茶碗里装着半碗颜色极为可疑的糊状物,一股不详的味道涌进鼻子里。

“这……”他神情复杂的扭头看向茶碗的主人。

颜从迁完全没有看出他的复杂,她神采飞扬的勾起了嘴唇,满心自豪的介绍道:“这啊,是寿州黄牙,我阿翁同僚送于他的寿辰贺礼。出常山时只剩最后一点,我本想留着做个念想。看你这么辛苦,给你喝吧!”

“……”

这可真是雷霆一击,生生把赵铎的拒绝顶了回去。

他从颤抖着接过茶碗,深深吸了口气,屏住呼吸一口将那茶糊咽了下去——很好,好好的茶叶用这种传统的泡法一搞,跟传闻中一样难喝!

不过精神是真精神!

又油又咸又苦又酸的味道让赵铎直接蹦了起来。

颜从迁被他的反应搞得有点紧张:“怎么,不好喝吗?我第一次煮茶,好多材料也找不齐,还煮了大半天,但解乏的功效应该不会被影响吧。”

“不……呼,不影响,我现在精神得……不得了!”赵铎苦笑着答道。

“那就好。”颜从迁松了口气,她那双眼睛翻身坐在城墙跺碟口,忽然很不经意般问道,“我听闻日燕平军与卢龙军打起来,你只让那几个拔刀的卢龙兵在屋子里关三天,这会不会太轻了些?”

赵铎扬起眉头,目光悠悠的落在颜从迁脸上:“怎么,我还以为你就单纯只是来请我喝茶呢!合着茶是顺带,找我提意见才是本意啊。”

颜从迁明亮的眼睛中也泛起了笑意:“我可是寻了半日才勉强凑齐了煮茶的材料,连饭也没吃呢,赵都尉这么说可就太让人伤心了。我来时在中堂遇见了邢都尉,他跟我说了白天的事情,以为你这处罚太轻了些。军中士卒多为莽夫,吃硬不吃软,他担心你这个主帅被人轻视。”

赵铎没想到刑君牙还挺把自己当回事,想到蓟门管的地窖,又想到大家对以为的“关小黑屋”,竟然有些好笑:“所以你来给他当说客了?”

“那倒不是。”颜从迁双手撑着背后的石头上,笑嘻嘻的仰头望着飞起的屋檐,“我虽看不懂你为何这么做,却也觉得你不会像他们说的那般是为了讨好卢龙军。既然刑都尉跟我说了这些,我就忠人之事,也说给你听就是了。至于要如何决断,那我可就管不着了!”

赵铎觉得颜从迁就是这点好,干什么事儿都干脆利落,既不会不懂装懂的恭维,也不会不识时务的强迫别人做解释。

她转述刑君牙的话,肯定是心中也有担心,但看见自己胸有成竹的样子,便立刻将担心收了起来。该说的说得很明白,却并不让人反感。

赵铎双肘压在另一个垛蹀口,目光越过鼾声四起的校场,在地窖入口停顿了一会儿:“放心,等那几人出来,大家的想法自然就会改变。”

赵铎决定跟颜从迁聊聊突围之事,他把与阳惠元,邢君牙商量的两套方案讲了一遍。

第二日,赵铎吃过早饭,便让邢君牙和阳惠元重新整编队伍。

八百平卢军为一府,属折冲郎将邢君牙率领,下属四营,各设了校尉;两百燕平军为斥候营,冯元高任校尉,石榴率原本的亲兵队任斥候营先锋;一千二百卢龙军亦为一府,属折冲郎将阳惠元,下属六营,各设校尉;剩下的几十人,皆充做各位将校的亲兵。

有了八日突围作为约定,大家的情绪还算稳定。城外没有敌军来袭,城里的粮食还没断顿,将领们看起来也没有异样,天暂时塌不下来,那便没什么太过紧张的。

第三日,各营在各自校尉的带领下重新开始操练。休息了两日,各军将士的体力和精神都开始恢复,也有力气操心别的东西。

特别是卢龙军,私底下都在说赵铎年纪太轻,根本不足以担当主将之任,阳惠元追随刘正臣十余年,让他做主将岂不更为合适?

平卢军心中也不忿赵铎对卢龙军的放纵,训练懒散不说,言语中不免也有轻慢之意。

“行了,别那么尽力。少刺几下又能如何,大不了就军法处置。也别关三日了,一直关到咱们拔营最好!”

“哈哈哈,你就尽想美事吧。躺在屋子里吃了睡睡了吃,这般好事也只有那些卢龙军的弟兄轮得上啊!”

“可不是嘛。我就喜欢赵都尉这样的可心人,最好圣人让他做咱们卢龙军的军使,天天罚咱们睡觉,哈哈哈,快活得很嘛!”

……

阳惠元当值今日的督军,自然是把这些议论听得清清楚楚,他本该立刻制止,但心里总有个声音阻碍他开口说话。他身为军中二把手,绝不能当场拆赵铎的台,但听听别人说总可以吧。

听着听着,那嘴巴自己就动了起来:“哼,要是我做主将,定然不会像他这般软弱……”

“阳兄!”

说话是无意识的,这声“阳兄”确实吓了他老大一跳。

阳惠元一愣,抬起头,发现邢君牙就在在距离他不到三步的地方,眼睛瞪得溜圆,脸上的表情如同被硬塞了个鸡卵子,而在他旁边站着似笑非笑的赵铎。

阳惠元瞬间惊得脑袋一片空白。

糟了,怎么就把心里话说出口了呢?

无论哪个军中,觊觎主帅之位那都是天大的罪过,偏偏还让赵铎听见了!

阳惠元脸红得跟火炭一样了,他一只手抠在刀柄上,另一只手从胸口摸到大腿,在裤子上使劲搓了几下。

“我……我什么都没说!”他欲盖弥彰的吼了一句,然后觉得不太对,又补充,“我是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赵铎被他的表情搞得有些想笑,经过这几天的观察,他基本可以确定阳惠元不是个心机狗。

小情绪嘛,倒是有些,也可以理解。

辛辛苦苦干了十几年的副职,好不容易老大战死了,没轮到自己上位就算了,还空降了一个年纪比自己小了一轮半的领导,换赵铎自己也不可能不委屈。

但这人好就好在,情绪全部摆在明面上,最多也就是在三人开会的时候跟自己呛几句嘴,在卢龙军面前护点短,私底下没做过任何破坏安定团结的事儿,甚至在想法和办事水平上比起小他十岁的邢君牙还要更为周详和牢靠。

这种心思不多,资历又深的将领当然属于可以团结的对象,赵铎不没打算计较他这一时的情绪外露。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要等火烧起来,再看看这人是不是个属飞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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