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末路

吴锡浦对李顺和田三的审讯刚有了结果,派去码头的警卫队也已然将庞禹盛和他的人抓了回来。

被单独带到审讯室的庞禹盛方才进门,便见着黎仕邨,些许意外的一声:“黎主任?”

黎仕邨却没有理睬,而是望去一旁的李顺和田三,冷冰冰的问了一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庞禹盛此时已然想到,自己多半是中了吴锡浦的圈套,“我只是尽了分内……”

吴锡浦不等他这话说完,便接过话来,“庞处长觉着派人监视我是分内的事,还是派人暗杀我是分内的事?”

“吴锡浦,你不要血口喷人。”庞禹盛一面用力挣扎着被绳子捆住的双手,一面向黎仕邨说道,“黎主任,吴锡浦他是想陷害我,您不会看不出来吧。”

“那你倒是说说,我究竟怎么陷害你?”吴锡浦寻了一张椅子,在黎仕邨身边坐下来。

“我查到吴锡浦私下和重庆方面的人接头,他……”

吴锡浦再次打断了他的话,“庞处长,你要来陷害我,也该换点新鲜的,说来说去还是这些子虚乌有的事。”

这时,黎仕邨不动声色的说了一句,“其他人都先出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警卫队的人看了一眼吴锡浦的眼色,陆续走了出去,去到门外的走廊尽头。此刻、审讯室的1号房里就剩了黎仕邨、吴锡浦、庞禹盛,与墙角惶惶的李顺和昏迷不醒的田三。

黎仕邨听着门外走廊里的脚步声,判断着那些人的远近,不紧不慢的说道:“你们两个谁能告诉我,今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庞禹盛迫不及待的说道:“吴锡浦私自偷运货物,而且那批货是要运往重庆的,我开箱检查时还有宪兵在场,其中还有大张的牛皮等疑似优先供给军用的物资,我手里有确实的证据。”

“庞处长,说话可要有凭有据。”吴锡浦站起身来,“今晚在十六铺码头亟待装船的那批货,是我与藤井株式会社的藤井先生合作办的,每一只货箱里的货物都有正规的手续,且是必须按时运往LYG,如今居然叫你给截了。你在诬陷我之前,最好解释清楚。”

黎仕邨向庞禹盛问道:“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庞禹盛听到此处,已是笃定自己中了吴锡浦的圈套,哑口无言的沉默了一阵,无奈的几声冷笑,“吴锡浦,看来我是低估了你,没想到你才是阴谋算计的高手,居然给我布了这么大一张网。”

“册那娘的,这个时候你还想来反咬老子一口。”吴锡浦一脚用力踏在椅子上,怒骂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今晚是故意带人去码头截货,料定我一定会赶过去,就安排杀手在外边等着我出门杀我?”

“胡说八道。”庞禹盛骂道,“你这是栽赃陷害,你说有人杀你,那杀你的人呢?”

“杀手我是没抓着,可你派来监视我的人都交代了。”吴锡浦望了一眼李顺,又朝庞禹盛说,“你还想再听一遍吗?”

“你少来栽赃。”庞禹盛说,“我要想杀你,还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

吴锡浦说道:“那就要问你了。”

“你少在这里编排。”庞禹盛冷哼了一声,“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布下这么大一张网,就是想借此来栽赃我暗杀你。你是不是还想说,那个杀手的手法很像是军统的人,说不定与上回纪公馆外的暗杀也有关联?”

吴锡浦故作一惊,换了一副面孔,瞪着眼睛说道:“你不说,我还真没想到。”

“你少在这里装腔作势。”庞禹盛骂道,“你个王八蛋,戆大都看得出你是在算计我,有本事……”

黎仕邨在两人无休无止的争吵中蓦地掏出手枪,接连两枪击毙了墙角的李顺和田三,厉声道:“够了,你们还想把这事闹到日本人那里去吗?”

吴锡浦看出,黎仕邨这是借机故意除掉了李顺和田三,一来是防止日本人万一介入此事,从这两个人嘴里问出荣昌贸易公司。二来,对庞禹盛的指控少了人证,对庞禹盛的处置便有了回旋的余地。

吴锡浦由此看出,黎仕邨还是有心替庞禹盛开脱,不免怒气冲冲的吼道:“若然此前行刺先生的果真和今晚是同一个人,就是闹到天王老子那里,老子也不在乎。”

黎仕邨了解吴锡浦的脾气,他看得出,吴锡浦这一回是铁了心不会放过庞禹盛的,于是又一改方才的厉色,语重心长的劝道:“锡浦兄,你先消消火,事情毕竟还没弄清楚。眼下也只是猜测,凡事总要讲证据嘛。”

“证据本是有的。”吴锡浦望去墙角那两具尸体,话里有话的说道,“眼下虽说认真没了,其他的证据还是在的。”

“我这也是为了大家好,毕竟来日方长,总不能为了一时就不计长远。”黎仕邨知道,吴锡浦定然听得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若然李顺、田三两个人不除,荣昌贸易公司便有暴露的风险,难免会让其他情治机关盯上,甚至对其清查,这样一来,不止与重庆方面的走私生意会要中断,万一重庆那边细查下来,荣昌贸易公司的暴露也难免要怀疑到吴锡浦的头上,往后这条走私的线还能否重建便是难说了。

吴锡浦于他这话自是听得明白,却借此说道:“仕邨兄,有些事,知道的人可不止那两个,既然要计之长远,可不能因小失大。”

“锡浦兄放心,我自会妥善安排。”黎仕邨说,“今晚发生这么多事,锡浦兄不好再动怒伤了身子,不妨先去休息片刻,你若信得过我,这里接下来的事便交给我好了。”

吴锡浦料定黎仕邨这个时候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于是说道:“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不然,我现在就一枪嘣了他。今晚这事,不说我遭暗杀,就是码头上的事,我也还需去向藤井做个合理的解释。”

“放心,我定然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黎仕邨说着已然走去门边,替吴锡浦拉开了铁门。

吴锡浦离开后,黎仕邨替庞禹盛松了绑,长叹了一声,“禹盛啊,你好歹也是有家室的人,处事何以这般一意孤行?”

庞禹盛悻悻的说道:“我这回是中了吴锡浦的圈套,这里边一桩一桩的事情都是他安排好的,只等着我上钩。”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黎仕邨小声说道,“我早就劝过你,可你非但不听,更是忘了上一回的教训。”

“这次明摆着是吴锡浦在算计我。”庞禹盛说。

“就算如此,又能怎么样?”黎仕邨说,“我提醒过你,不要和吴锡浦在明面上斗。”

“我不过是调查吴锡浦与重庆方面暗通,就算码头上的货没有问题,我顶多也就是失误。”庞禹盛说,“权当我办事不利,我认罚便是了。”

“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黎仕邨说,“吴锡浦真正想在这里边做文章的,是他今晚遭人暗杀的事。”

“我怎么可能派人去暗杀他?再说了,我若果真安排杀手埋伏,在码头截他的货引他出来,又何必亲自带人去码头?自是应该寻几个人摆个饭局,撇清此中关联,留住后路才对。”庞禹盛说,“他吴锡浦当别人都是戆的吗?”

“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黎仕邨不耐烦的皱起眉头,“你派去监视吴公馆的两个人就在这里,此前什么都交代了,你如果只是查吴锡浦暗通重庆走私,又何以要派人监视吴公馆?”

“我只不过是为了调查吴公馆出入的人,好顺藤摸瓜。今晚让人盯着,也是为了防止吴锡浦收到消息来干扰我在码头的行动,我好提前获悉早作防备。”

“现在关键不是你的解释,而是吴锡浦怎么才肯善罢甘休。”黎仕邨说,“你还没看出来吗?他今晚在家门口遇刺,与此前纪钦昀遇刺如出一辙,恰逢今晚他出门的理由又是你在码头截了他的货,偏偏那批货又没有问题。何况你如今和吴锡浦的仇怨在76号已是弄得人尽皆知。这些事一件件加起来,又岂是你凭着一张嘴就能开脱的?”

庞禹盛面上泛起一丝不安的神色。

黎仕邨又说道:“这已然不是小事。吴锡浦在码头的那批货恐怕的确是与日本人合作的生意,这摆明了是个圈套。他安排得如此隐秘且周到,就是要叫你这个76号情报处的处长在情报上失误,让你有口难辩。

还有、你以为吴锡浦与重庆暗通走私是他一个人就能办到的吗?在这背后定然是寻了日本人做后台,你今晚在码头截货的目的如此明确,但凡在吴锡浦的走私生意中有利可图的,哪个会放过你?

事已至此,已然不是你能否自证清白的事了,而是你已然引得太多的人对你起了杀心。

所以我此前才一再提醒你,你要懂得收敛,不要锋芒毕露,更不要让人看穿你做每一件事的动机,一旦让别人了解你,你便已然是处在了下风。可这些话你从来就没听进心里去。”

庞禹盛垂头沉默了一阵,细细想来,自觉眼前的处境的确是如黎仕邨所说。但他也看出,黎仕邨既然会对他说这一席话,多半是还有余地,于是一改方才的态度,哀求道:“仕邨兄,你总要给我指条生路吧?”

“你是我亲自招募的,我当然不会见死不救。”黎仕邨望去墙边的两具尸体,“那两个人既已死了,你派人监视吴公馆这事暂时便是死无对证。但这也只是权宜之计,若吴锡浦果真追查下去,也难说他手里没有旁证咬定你和这两个人的关系。所以眼下能做的,就是让所有的事到此为止。唯一的办法,就是你离开76号,离开上海。”

庞禹盛心里清楚,事情走到这一步,岩井公馆的后路是已然断了,这个时候离开76号,他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我会设法替你在南京安排一个职务。”黎仕邨说,“这里接下来所有的事我会想办法处理。你早作准备吧。”

庞禹盛看得明白,黎仕邨说的这个职务多半就是个虚职,往后便是敷衍度日。他心里虽不情愿,可眼下这种处境,他也别无选择。

黎仕邨又说道:“凡事当需往前看,过去的事,往后你也不必纠结。有些人与事,牵连甚广,你未必果真看得通透,稍有不慎便会深陷其中,自掘坟墓。果真到了那时,便是谁也保不了你了。”

“我明白。”庞禹盛心知他这是在暗示自己,不要觊觎在吴锡浦与重庆暗通走私的事上再算计,免得自寻绝路。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当需让黎仕邨于此放心,于是说道:“仕邨兄,我如今是悔不当初,我早该听你的规劝。经此一堑,我自是明白当如何自处。你于我此中的恩情,我定当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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