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纵然相逢

白衣白帽的护士手里托了一个医用托盘,里面盛着镊子酒精针头纱布药棉若干,推门从病房走出来。

乖觉的走去走廊临窗而立的男人身边,汇报道:“病人的背部多处有擦伤,四肢和躯干也有不同程度的淤青,但都是皮外伤,不甚严重。病人拒绝再进一步的身体检查,也拒绝注射破伤风针,所以,只简单处理了她背部的擦伤,至于淤青,本来应该拿药酒揉开,但病人说她不习惯别人碰她,所以……”

陆安点点头,护士转身退下。

陆安推门而入的时候,陈芃儿正把护士留下的药酒瓶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她现在的身体状况,用药必须得谨慎再谨慎,即便只是拿来揉散淤青的药酒,她也不放心,所以干脆不用。

一见进门来的陆安,她就隐隐的浑身炸毛,如临大敌。不知道怎得,她对他就是有种天生的敬畏,这种“怕”已经在经年累月里埋入她骨肉深处,渗透她的血液,即便她并不觉得自己有愧于他,却总是不由自主的每每抢先一步的,底气不足起来。

好像,她始终才是那个,对不起他的人。

自己果然是个没出息的……

陈芃儿只能于无声深处,默默的埋汰着自己。

陆安已经换做了便装,她对他军装的模样也的确不太习惯,好像眼前人益发陌生而遥远。好在他现在换了便服,她炸毛之余又有些微微的庆幸。

陆安走过来,撩起毯子看了下她的伤势。

陈芃儿不觉有些脸烧,她的外伤都在背部,粗粝的甲板把她单薄的旗袍和皮肤都磨的一塌糊涂,方才护士给她上了药,包裹了纱布,所以她现在是脸朝下趴在床上,背上盖了一条毯子。护士为了便于换药,没让她穿上衣,而且现在她趴着,除了一背的纱布,半分春光也透不了,但她就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不过,她也正好有话要问他。

“阿斐怎样了?”

陆安指尖揭开一个纱布好生端详了下其下的伤口,后轻轻把被单放了下来,边回她:“已经做了手术,肩膀上的枪伤无碍,肚子上万幸扎的不太深,算他大命,淌了点血,死不了。”

他们两个自从碰面,都有些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态度其实都正常,也都心平气和……

就是……有点虚伪的相敬如宾。

不过,因为她故意拒绝与他眼神的接触,所以她并不知道,他望向她的眼神,是何等一种探究的意味。

好像对她颇有些看不懂。

陆安也的确有些不懂。

他终于能从西伯利亚百年一遇的大寒流中等耐心到火车重新开动,好不容易回到国内,然后又在京奉铁路上遭遇了军车脱轨——应该是日本人搞得鬼,但他来不及追究,几番波折下来能平安回来便是万幸了。而当他赶回北平,案头上得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自己的小妻子在报纸上发表声明,与自己解除婚约,然后另嫁他人了。

这个他人还非别人,还是他多年的好友。

陆安一开始竟有些啼笑皆非,觉得自己这一趟远门出的的确有些太远了,竟然这天说变就变了!

他其实隐隐也有些知情,例如前些段日子小报上对他和徐晨星之间的大肆暧昧报道。这种报道他先前的确有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意思在,但他自有他的目的。

况且芃儿不是回日本念书了么?为什么又会在国内?

或者说,即便她在国内,然后仅仅就因为这些小报,她便决定登报与他解除婚约?然后另择佳偶?都不来质问他,骂他,哭着打他吗?

最后,当他决定扔下手头自己为之忙碌了几个月的案子,先去上海把媳妇儿安抚好的时候,方才发现,原来,竟是各路人马都上赶着掺和进来了。

还真是热闹啊……

他心中讥讽。

只不过,他万万没料到,他们再相逢时,她竟是这样一副狼狈的模样。

他从来都是习惯于把她保护的好好的,各种他认为的好,也正因为林凉这一点做的还不错,他当初才会放心把她托付于他。但毕竟她还是他的人,从小就是,小时候她就是掉颗牙,都要拿来给他过目,她成长中任何重大事件,也必须由他来决断。对她,他骂得,也打得,更管得,但要是旁人想打想骂想管,却是要掂量掂量能不能先过他这一关。

却是,他护的这样的好好的人,却俨然成了这副倒霉催的模样!

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在外也从来都是个体面妥贴人,却是那一刻满心头的怒火,实在是按捺不住的暴跳如雷!

陆安又拎了毯子下她一条胳膊看了看,上面青青紫紫的,一看就是被人大力掐过。她皮肉生的嫩,稍微使些力气,细瓷样的皮肤上就能留下斑斑痕迹,这一点,他素来最清楚——甚至有一阵子,他特别痴迷在她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不过,他只痴迷自己造就的,别人造就的,他恨不能将对方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陈芃儿更加不自在了!

她没穿上衣,两条胳膊光溜溜的,虽说房里并无人第三人在,可她就是觉得尴尬,特别是那条被他托在掌心里的胳膊,已快僵成根棍子了!她不自在的想抽回来,却是他低头吻了上去。

男人的唇落在那片青紫之上,一片温润的温热。

大大的震惊之余,棍子成了冰棒,不光硬,甚至还不合时宜的爆出了一层瘆人的鸡皮疙瘩……

陈芃儿满心怪异,不明白他此刻表现出的温柔似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或者他想的是坐拥齐人之福?

这种想法倒也不奇怪,虽说西学东渐,世风日益开化,男女平等也叫嚣了多年。但有钱人良妻美妾比比皆是,即便是在这大上海,娶个姨太太置办个小公馆之类的,其实对男人来说,是件蛮风雅的事儿。

只不过,她没想过。

或者说应该得益于他从小让她受到的新式教育,妥帖的将她培养了一个有着新思想也渴望自由的新女性,这样的她虽说也从来都敬畏他,不敢忤逆他,但她同时也从没想过,有一天要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陈芃儿想抽回手臂,他却不放。从抽屉里取出药酒,倒了些许去手心,慢慢揉搓热了后,轻轻又覆在那片青紫之上……

她喉咙有些哽,嘴笨的说不出一句囫囵话,焉或吐一个字。只有皮肤贴在他温热的掌心下,慢慢也变得温热起来。

他并没有看她,只专注手中的动作,像是随口而道:“那个伤了你和阿斐的疯子,已经派人去海里捞了。”

他微低着头,她趴在那里抬头的视线,一览无余的便能瞧见他下垂的长睫毛,以及唇角噙出的那丝冷笑:“如果命好一点,被海水给冲跑了,那就是她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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