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滞留

陈芃儿下楼前,又望了一眼镜子里那个身披白纱的新嫁娘。

这回,她身后没有站着那个眉眼鲜活,俊美如斯的男人,当时,他就贴身在她身后,说的什么?

他说:“芃儿真心好看,我都想亲一口了……”

然后,他便真的亲了她。

她手捂在胸口,有些茫然。

心尖尖上哆嗦着疼,不能想,一想就疼,疼的她几乎绞起了眉头,

“安哥哥……”她模糊的喃喃了一声。

“你的芃儿,要嫁人了呢。”

与此同时,西伯利亚的鄂木斯克南部,大雪封天。

铅灰色的天空中,乌云密布,风裹着雪片,落的又快又急,落在木头房子的房顶,把本来就一尺多高后的积雪,更加厚了几分。

棚屋上挂着一簇荚莲,零星还有几颗看的出朱红颜色浆果,挂了一层厚厚的霜雪,早就干枯的叶子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一片雪窖冰天、风刀霜剑的肃杀景象。

路边的行人似乎已经绝迹了,飞鸟,走兽,消失的无影踪——

一个高大的男人,裹着厚厚的皮袄、皮帽、皮靴,臃肿着在根本看不出的路面上跋涉,手里好像拎着什么东西,好不容易挨到木屋前,用肩一扛房门,寒风卷着雪花就这样呼啸的钻进洞开的门洞里。

男人嘴里骂了一声,回脚一脚踹上了门。

这里的房屋,门和窗子都是双层的,包括墙有的几乎都是两层的——不这样,根本保不得了人活下去。

男人跺了跺脚上的雪泥,推开了第二道门。

屋里生着火炉,窗缝都糊的严严实实,一走进来一股暖融融的热乎气迎面扑来,终于叫人感觉活了过来。

男人从怀里甩到地板上一条冻的梆梆硬的鲟鱼,以及一条颜色黑黝黝的熏猪腿。

他坐去凳子上,摘下帽子,解开领间两颗扣子,用力把皮靴从脚上拽下来,骂了一句:“操!这鬼天气,冻的人骨头缝里都疼!”

脱下帽子后能看出他竟然是张东方人的面孔,黄皮肤,黑头发,酒糟鼻子凹的很平,使他的脸看上去一马平川的很,如果不是下巴及鬓角那一圈浓密的络腮胡子挡了挡这片平坦的话,他的脸很容易看上去像一张撒了黑芝麻的烙饼。

火炉旁还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起身把鲟鱼和熏猪腿给捡了起来,挂去了后面的厨房。

另一个斜着身子,靠在椅背上,听到响声,只抬了抬眼皮。

他穿了件深蓝的羊毛背心,白衬衣有些皱,手中捏着一枚金色的怀表,一张脸没什么表情。但是眉眼生的极好,颜色几乎是一种浓重的墨,混杂着阴郁的神色,过长的睫毛把他的眼神敛去了一半,更叫人参详不透。

老蚁有点吃不透这人。

但是他向来大大咧咧惯了,吃不透就吃不透吧,反正都是被大雪困在此地的倒霉蛋,谁也不比谁高贵多少。

老蚁脱了靴子和皮袄,一屁股坐去火炉边烤火,不停的搓着麻木的手指头。方才进厨房去挂猪腿的男人出来了,往火炉里又扔了几块木头,问:“这一趟,可有什么消息?”

老蚁伸长了脚,脚底板被火烤的暖洋洋的,舒服的哼过一声,才粗着嗓门道:“一样,啥啥都没有,电话、电报、信,全都断的光光的,这场风雪要是还不停,咱们可还有得熬!”

孙水镜朝陆安看了一眼。

男人的面上并没有因为刚刚听到的消息,而有什么波折。他从来都是淡淡的,看上去不急不躁,即便他们已经被这场西伯利亚的寒流困在此地近一个来月。

但,孙水镜还是从他不停来回摩挲怀表的手指上,体会出,这些天,他真的是有些坐卧不宁了。

他们出境出的很隐秘。

一开始孙水镜也不明白,只不过是个证人而已,犯得上这样亲自万里追踪么?难道说,这陆处真如那外界传言,对徐小姐情根深种,深到不惜为其父一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孙水镜不这么觉得……但陆安却并不多言明,他作为“跟班”也只能任劳任怨的跟着这位爷跑——他们从内蒙到外蒙,进入苏联境内,一路经斯摩棱斯克抵达明斯克。一切都还算顺利,他们寻到了要寻的人,陆安与其密谈过整整两天两夜后,带着满满一皮箱的文件返程。

然后,他们便在西西伯利亚平原上遭遇了百年一遇的大寒流。

火车停运,他们只能半道下车,窝在了这个连个名字都没有的小地方。

老蚁是他花高价雇佣的一个当地的向导,每天给他们带些外界的消息,弄些吃喝,一开始他们并不算急躁,只当运气不好,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等风雪停下来后,火车重新启运。

否则,这样一片触目全是白茫茫的地方,实在是插翅也难飞。

只不过,叫他们都没想到的是,这风雪居然一吹就吹了一个来月……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孙水镜知道这两天陆安睡的有些不踏实,屋子小,他破天荒的也便只能和他挤一个屋里歇,半夜他睡在火炉旁的地上,常听见床上的男人辗转不住。

有时候一大早醒来,就见他立在窗口,手指上夹着烟,默默看窗外的雪花。

直到昨夜,他正睡的迷迷糊糊,突然就听男人从床上一下翻身坐了起来,赤脚下地走到他跟前,踢了他一脚。

炉塘中红彤彤的火苗映着他一双眼睛,把那蛋青样的眼白棋子黑的瞳仁统统都映红了一片,他低头对他说:“我梦见芃儿了。”

谁?

一开始孙水镜没反应过来,楞了几秒钟,才知道他说的是“少夫人”。

他在他身边坐下来,一只手的手指插进头发里,对着火塘喃喃:“这两天我心里头不肃静,总觉得国内有事。”

孙水镜想开口劝他两句,毕竟任谁,被困在这么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冰蛋子样的地方,时间一久,都会胡思乱想。

他们已和外界断掉音讯很久了,听老蚁说最近的邮局的房顶被雪压塌了,人早跑没了,也根本没人管,风雪太大了,只能等老天爷作停了才能再慢慢恢复。

他只能劝慰他:“少夫人现在在日本,怕是也快新学期了,说不定等你一回去北平,案头上满满的摆的都是她的信。”

他顿了顿,又加了句:“快了快了,你看这年都过完了,眼看着就开春,我就不信这老毛子的西北风能刮上一年!说不定,明个就停了。”

外面的风还在肆虐中,但是窄小的木屋里很暖,男人坐在地上,面朝炉火,火光把他俊美的侧颜镀上了一层流动的红光,他眼睛一眨都不眨,长久,才咬牙低语一声:“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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