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腊8醋中

陈芃儿也没想到陆安竟然回来了。

她蹲在那里叫了一声“安哥哥”,但人还是没动,没敢站起来。

陆安就着黑麻麻的天色走过来,他穿着黑色的四个兜的学生制服,手里拿着两本书,低头瞧她:“怎么了?”

“绳子断了,”陈芃儿老老实实的回答,双手还是紧紧掐着衣服下摆,“玉片片不知道滑到哪里去了。”

陆安看了一眼在身旁站的挺直的阿斐。

阿斐不敢碰二表哥的目光,梗着个脖子,脸颊到脖子一片火烧。

怎么就怕了呢?我,我也没做什么……

少年在心里吐槽自己的怂样——可是,却又不自主的扪心自问:我,我真的没做什么吗?

指尖上似乎还残存着方才的那一点温暖和滑腻,他不由自主的握着拳头,把那份令人心动的触感紧紧握去在手心里。

不是不愧疚的,特别是面对二表哥的时候。

他虽然并不在父母身边长大,却自小受尽宠爱,向来我行我素无法无天,没人可以忤逆他的意志,从不知道愁为何物,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慢慢的,渐渐的,他也终于开始尝到了不如意的滋味。

例如现在,例如他的羞愧及难堪,以及那颗擂鼓般跳动的心脏。

陆安把书塞去阿斐怀里,蹲了下来,把女孩半揽去了怀里,指尖细致的捏索过她每一道衣服褶皱,陈芃儿突然笑了一声。

阿斐觉得自己的耳朵都生生抖了一下,她笑的那一声又轻又软,带着点娇俏的叮咛,像拿狗尾巴草搔过他的心房,引来一阵不自觉的战栗。

陆安停住了手:“怎么了?”

小少女缩了缩脖子,就近了看,借着不远处屋檐下挂的灯笼,她白皙的脸蛋上浮上了浅浅一层的粉,眼睛亮晶晶的,煞是好看,一只手还揽着他的脖子,有点撒娇,还有点胆怯:“有点痒……”

陆安抿了抿唇,他被这楚楚的声音搞得骤然心软,一开始并不觉得,可这个小姑娘在他怀里如此含羞带怯,不自觉竟也隐隐有几分尴尬……

便在这时,一个软软滑滑的,还带着她体温的小东西,好像碰触到了他的指尖。

“别动,”一出声,他也惊异于自己嗓音的喑哑,不自然的转头低咳了一生,手中攥着白玉片松开了她。

她低着头,任凭他将白玉片重新系好在红绳上,在她颈后打了一个结。

“安哥哥,”陈芃儿拿指头按着衣襟下的白玉片,仰起的脸蛋上又是羞又是喜,“你今天怎么回来了呀?”

陆安嗯了一声:“昨个街上碰上了孟掌柜,他说要回宁河,我刚好也考完了试,就跟着一并回来了。”

陈芃儿知道孟掌柜是北京天桥街广昌铺子的掌柜,那地方离陆安的学校最近,平时里受韩林凉关照,经常去跟陆安打个照面。例如天冷了添置被褥,天热了要上蚊帐凉席,陆安不用像别的学生那般,亲自从家里杂七杂八的带,只孟掌柜一个就能搞得一切皆妥切稳当。

陆安从阿斐手里接过书本,又瞧了他一眼,见他木头桩子样竖着,愣的跟根棍子似的,不由问:“喝过腊八粥了?”

阿斐鼻子眼里哼唧了一声,闷声闷气的:“喝过了。”

“喝过了,不回自己院里去温书,杵这干嘛?”

他拍了拍书皮,声音恢复了浅淡的模样:“都这么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别再冒冒失失的跟个二子似的。”

“回去吧。”

阿斐张了张嘴,没出声。陈芃儿见他那副倒霉催的模样,忍不住就要捂着嘴偷笑,却偏偏并不理他,只拽着陆安的制服下摆仰头问:“安哥哥,你才刚回来,吃过饭了吗?”

“待会让阿杰从厨房里端一点就行。”

“今个是腊八,就是厨房里粥有剩,怕是也都凉了。林凉哥说过,喝凉粥对身子不好。”

小姑娘像个懂事的小管家婆,掐着手指头,期期艾艾的,眼神闪烁,明明十二分的不好意思,却还是鼓起了十二分的勇气:“张嬷嬷今天有包饺子,羊肉馅儿的……,安哥哥,你,你去我院里吃吧……”

“行。”

陆安没多想,一口应承下来。

那边阿斐急了眼,瞪大了眼珠子直朝陈芃儿盯过来,陈芃儿偏不看他,兴高采烈的拽着陆安的手就往前走:“那我们快走,张嬷嬷和萍儿还在等着呢。”

阿斐气咻咻的瞪着那个眉飞色舞的小白眼狼。

她在他院里吃过多少好吃的啊!

他在陆家向来深受优待,住用吃食什么的都是最好的,虽然他常年赖在二舅舅家,可是外婆疼他,有什么稀罕的好东西,总要惦记着叫人送来一份给他,而他得了什么好东西,都无一例外的想要朝这头小白眼狼上贡。

不管是云南的腊肉,还是东北的白果,更休论是那听说是洋人地方产的“起士”,只要她吃的好,高兴了,他比吃到自己嘴里还高兴!

虽然他也总是想要逗她,害她吃个饭也吃的不安生,可是,可是他忍不住嘛……他就是想逗逗她——她吃东西的时候,喜欢闭着嘴巴,白石子样的小牙,两个腮帮子鼓的高高的,实在是怎么看都可爱的紧。他曾在北京城的天桥上瞧见过一种关在笼子里的小黄毛老鼠,小小的一只,门牙大大的,小爪子上毛细细的,小眼珠黑亮亮的,捧着花生,磕壳,磕的利索极了!边磕,那小胡须还一动一动的颤个不住。

他一眼瞧见,就觉得像她,爱不释手的趴那笼子前瞧了半晌,要不是他娘大惊小坏的嫌脏,他一定要掏光兜里的大子儿买回来的!

可等回来告诉她,她偏偏还生了气,倒竖着两道秀气的小眉毛,瞪圆眼睛含嗔带怒,就连生气都生的这样可爱:“原来我在你眼里就是一只老鼠!”

然后三天不肯跟他说话,害的他赌咒发誓连表了三天的白,说绝没有说她是老鼠的意思。后来还是他最讨厌的韩林凉居中调停,她才表示看在韩林凉的面子上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站在那里,看他们两个越走越远,心中茫茫然一片,好像突然没了主意,心想原来自己并不很会讨她喜欢,惹她生气倒是极擅长,而她喜欢的,好像也从来都不是自己……

骤然的悲从中来,无数情绪在心头乱窜,少年心事重重,顿时一切都感到索然无味起来。

走出去老远的陈芃儿,站住了脚,回头一脸诧异:“阿斐你发的什么呆,不来吃饺子吗?”

愁风冷雨的惨淡里劈出了一道光,少年脸上闪过一抹喜色,一下子就活鲜了过来,他就是稀罕她啊,不管怎么样都稀罕她。

在隐约的希望、忐忑的喜悦和稍纵即逝的疑问中,他还是不可抑止的咧开了嘴巴,喜怒怒的大声道:“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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