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妄想

钟诚永远忘不了那一幕。

花洒没关,热水在哗哗地向下浇,热气氤氲,白雾状弥漫在空气里,满地的镜子碎片被染了红。

林斯辰那双幽黑的眼睛睁得极大,瘫坐在中央,花洒打湿了他的一片肩膀。

满手都是冶艳扎眼的血。

钟诚心底一乱,一心想把他拉起来,那双满是血的手他不敢碰,慌慌张张地抓住林斯辰的肩膀试着勾起腋下,想把他架起来。

却因为之前对抗药性体质差的不行,暴瘦了将近二十斤。好不容易快抱起来,结果力道不足,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

林斯辰条件反射地双手后撑,再次扎在碎镜片上,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似地无动于衷。

因为姿势原因,看起来倒像是钟诚扑/倒了林斯辰。空气闷热潮湿,他跪在林斯辰□□,焦急和水蒸气熏得他苍白的脸上血色上涌,那绿眼睛里泛着水光。

钟诚赶忙抓起他的手腕,看着那双曾经完美无瑕的手上布满细小伤口。

脑内飞速的联想那份郑珏医师所在的帝国精神卫生研究中心发来的诊断报告。

他好像明了了一切。

既然无法起身,索性就陪他跪在原地,钟诚将那手拢在手心里,对林斯辰怨念随着那份白纸黑字的诊断,消散了一半。

只剩下无尽的悲哀。

“你在镜子里看到了什么?”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非得要打碎它才甘心。”

林斯辰就像条搁浅的鱼。

小王子的掌心好暖啊。

他像活在钟诚掌心里的一捧水中,水时不时从指缝中向外溜,水越来越薄,他越来越干……

“我啊……只是看到了我自己。”

林斯辰渐渐回神,他从钟诚的掌心里抽出了手,他满手血污,还想着将他轻轻地拥入怀抱。

钟诚觉察到了他的动作,身体条件反射似的僵硬,总是处于想跑又不敢跑的阶段。

林斯辰的手扣住了钟诚的后脑勺,掌心的血液是黏腻的,轻轻地向自己的怀里摁。

“不怕。”

他把下颌放在钟诚的肩上,松松地抱着他,滚烫的胸膛紧贴着,心跳都好像是同步的。

像是确认了此时的林斯辰并没有那么危险,安全感缓缓上升,钟诚双手抓住了林斯辰腰侧的衣服。

像两头小兽,交颈厮磨。

林斯辰声音是他一贯的清润调子,“你不喜欢苦橙花的味道吧。”

“不够甜。”

钟诚没接话,他对“苦橙花”的情感复杂,爱惧掺半,单纯抛开代表林斯辰的意义,单从信息素气味来说,他确实是不喜欢的。

而且没有一个Aphla会喜欢比他还要高阶的信息素。

“如果可以挽留你,腺体可以摘,气味可以抹消。

“你不喜欢的一切,我都可以改。”

“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腺体是随便就可以去掉的吗?”明明是温暖潮湿的环境,钟诚开始遍体生寒,他不敢看林斯辰的眼睛,手里紧紧攥着他的衬衫,胡乱的摇头,一通乱蹭,“生理课怎么上的……我不准你再说这样的话……”

林斯辰继续用那受伤的手安抚钟诚,幽黑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地上那些被他徒手打碎,硬扣下来的镜子碎片。

“你想知道Aphla摘除腺体之后是什么样子吗?”

那镜子碎片上,每一片映出的都是他。

是前世的他。

少年钟诚听懂了林斯辰话里有话,像是有预感似的,好像真的能想象出来林斯辰摘除腺体之后的模样……

他好像是见过的。

恐惧感在加重,完全不敢再细想下去,语无伦次地说着,“我不想我不想……”

林斯辰安抚似地轻吻钟诚的颈侧,末了他盯着其中一块较大的镜子碎片,扯了个阴恻恻的笑。

“那我讲给你听。”

钟诚瞳孔骤缩,他紧紧地捂着耳朵,嘴唇开始颤,“求求你,你别说。”

“摘除腺体之后,免疫功能下降的厉害,抵抗力很差,再加上体内激素水平紊乱。从那以后,小毛病不断。”

“我的头发因为营养不良干枯发黄,脸颊凹陷,眼窝深邃,脸色惨白,摸起来就像最廉价粗糙加了漂白剂的卫生纸。”

“你最喜欢的那颗痣倒是没变。”

“难看的像来讨债的厉鬼。”

钟诚捂着耳朵,可是林斯辰的话,他还是一字不漏的听到了。明明只是他在说,钟诚却好像亲眼见过一样切实地想象出了虚弱至极的林斯辰。

“你别说了,我不会让你变成那样的……”钟诚紧紧地闭着双眼,痛苦的想要蜷起身子,缩成一团,“别说了,都是假的!”

林斯辰像是有些不能理解钟诚的逃避,他捡起一块镜子,天真地想要塞给钟诚看,“你看看,都是真的。”

“看看镜子里的我,那是我前世的模样。”

前世前世前世前世

像是被猛然被提醒的关键词。

钟诚蓦地睁开双眼。

林斯辰还紧攥着镜子固执地放在他脸前,边缘锐利,一道血迹从正中间划过,分割了镜中人的脸。

镜子里没有那个“林斯辰”。

只有绿眼睛的钟诚。

像是虚惊一场,钟诚卸去了全身的气力,他双手撑地,不料掌心也按到了玻璃渣上,一阵刺痛,却让他更加清醒。

至少他还会疼。

镜子里的大概是林斯辰的幻觉。

——常伴随出现多种感知觉障碍,幻视、幻听、幻嗅……

不会疼的林斯辰手里还攥着镜子,他见钟诚看完之后,继续往下说。

“我以为如果没有信息素的话,你我可以再撑的久一点。”

钟诚偏了头,大口的喘着粗气,他没办法否定林斯辰的假设,心里苦得就像那洁白的小花。

林斯辰也没指望钟诚会接话,他像砸镜子时地那般决绝,将手中的那块碎片摔到一边,“可事实上,我竟然主动投降,放弃了唯一的武器。”

“对,绝对不可以摘除腺体。”钟诚肯定他,“这是身为Aphla的底线。”

“这是活着的底线。”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以摘除腺体。”钟诚一把抓住他的手,“答应我。”

钟诚阻止不了指缝里外渗的水,只能拼了命的往前跑,渴望着,不远处就是海边。

林斯辰莫名其妙地看了钟诚一眼,这跟他预想的反应不太一样,继续说,“我不会重蹈覆辙,我会利用信息素把你留在身边。”

“前世放弃信息素,还是没能留住你的话。那这辈子就反向行之……”林斯辰说着重新紧紧地抱住钟诚,把头埋在他的颈侧。

伏在衣料里的声音闷闷的。

“好不容易再次相遇。”

“我是真的不想再分开了。”

钟诚也伸出双手,结结实实的回抱住他。

倘若他真想走,其实林斯辰是拦不住的。

林斯辰给他注射的古怪药品,钟诚只是重视,并不是说无解,凭钟家背景,时间财力往上堆,不信没有解决办法。

以前他听不懂林斯辰的“前世今生”,仍不明白林斯辰的“再次相遇”,只是忽然之间,他了然了。

对于钟诚来说,林斯辰那个椎心泣血的“前世”并不重要。

对钟诚来说,是虚妄的。

他用行动回答了林斯辰,径直吻了上去。心跳的好快,像是久旱逢甘露,干涸的,冰封的,失望透顶的心重新燃起希望。

对钟诚来说,所谓“前世”不过是林斯辰患得患失的偏执妄想。

一切都是他妄想出来的。

都是假的。

吻毕,钟诚看着他的眼睛说:“嗯,不分开。”

林斯辰闻之,久违地露出一个有些害羞的笑。

看起来有点傻。

他天真的以为,是钟诚理解他了。

满心欢喜以为他们还像从前一般默契……

还可以像从前一样。

或许还可以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

钟诚看着林斯辰终于明朗的笑颜,酸了眼眶,现实和来自郑珏医师的诊断书告诉了他这半年来林斯辰异常的答案。

那些莫须有的前世,都是林斯辰的妄想。

所有的疼痛和伤害,只是因为他病了。

是精神分裂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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