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毁

云木香美目瞪圆。

手拎着娃娃, 视线下移落在躺地上,还在哇哇哭的千年灵芝身上。

简直是……

云木香暗骂一句,拎着娃娃同视线齐平。

“昨晚上消失就是为它?”

“昂。”

云木香眯起眼睛, “我身体泄露的那点子灵气根本不足以支撑它成精。”

娃娃怯生生地头看一眼,犀利的目光瞬间吓得它瑟瑟发抖。

“不一样。”

娃娃悬在半空, 低眉顺目地小声解释。

“它差,一点点。”

小小的根须翘起来, 像是在比划那一点点是多小一点点。

脚边哭声断断续续。

显然灵芝刚成精,意识混沌还什么都不清楚。

云木香蹲下, 把灵芝拿在手中。

对比娃娃,灵芝身体大得多, 上手的触感也比较之前更柔软, 已经不像是在摸植物。

手微微用力,微弱的灵气从灵芝身上散落。

娃娃着急地全身根须都举起来, 到处去捕捉。

云木香冷哼一声, 看着这熟悉的灵气。

“怎么, 你自己个还没长大,就学会养别个。”

娃娃仰起头, 眉眼带着讨好。

“养它, 照顾你。”

云木香似笑非笑。

娃娃却察觉到希望, 叶子裹住云木香的手指, 手脚并用地顺着手指一路从胳膊爬到手背上去,学着周以臣晚上按摩的姿势, 整颗参踩在她肩膀上, 认真讨好。

“一份,工资。”

娃娃抽出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灵芝, “我们分。”

云木香挑眉,“那不行,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都像你这样无缘无故把人带进我家里来,我家不成收容所了。”

“有用!”

“贼有用!”

娃娃越着急,嘴巴说话越乱。

云木香就看着它个笨蛋舌头和声带打结,最后只能抹掉嘴巴重新开个口子。

“灵芝,安神。”

“我们,药!”

“能长!”

云木香看它着急成这样,生怕舌头再打结,眼神从娃娃身上落在灵芝身上。

她故意曲解,“你意思,我能直接把她切了入药,前年灵芝药效肯定不错,切了还能长大……”

“娃娃娃娃。”

娃娃急得话都不会说了。

兴许是着急,娃娃发了狠。

这段时间积攒用来等待下一次生长的灵气全部涌出。

冲着灵芝,也冲着她。

云木香挑眉,轻松拦截住冲着她道光。

能感觉到没什么恶意。

一检查,云木香乐了。

“你辛苦分符养大的崽,就这么卖给我?”

这签署的可相当于‘卖身契’,未来一切由她主宰,同娃娃那只是简单保护双方安全的可不同。

娃娃放大眼睛,学着淼淼装无辜。

云木香视线落在肩膀上,轻笑医生,轻松抹掉娃娃拟定的羁绊。

“一个可不行。”

她重新建立寄生关系。

微光笼罩着灵芝和娃娃。

云木香声音微凉。

“要你们。”

白得的成精药材不要白不要。

身为中医世家出身的人,可清楚老药材的珍贵。

更何况这俩还会再生。

就是娃娃这先斩后奏的毛病,得给它改掉。

“你自己选。”

云木香把他们安回花盆里,探头向窗外看看天色,晚霞染红半边天。

“我去接淼淼,回来之前……”

话未说完,云木香感觉到之前同娃娃的羁绊断了,重新建立了新的关系。

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花盆,诧异娃娃的果断。

花盆里,娃娃扶着灵芝,露出半张脸,诡异地喊了句,“妈妈。”

灵芝:“妈妈!”

正是充分好奇外界一切的时候,它跟着学了声。

云木香:“……”

嘴巴都还没有,也不知道从哪儿发声的。

“换个称呼,我可就一个儿子。”

娃娃想了想,声情并茂地大喊,“娘!”

云木香:“……”

娘希匹!

云木香折返,一人兜头给一巴掌。

“喊姐!一把年纪的老东西跟我面前装什么嫩。”

“哦。”

娃娃被拍回土里,声音却透着开心,扶着灵芝说:“快,喊姐。”

灵芝:“姐。”

云木香轻哼,“马屁精。”

她转身不再管它们。

“姐!”

娃娃出声又将人喊住。

云木香不耐烦地回头,带着压迫性的视线锁死在花盆上。

娃娃心虚道,“饿……”

它散出去的灵气是实打实的,无论双方有没有顺利建立关系,都收不回来。

云木香看它可怜兮兮的样子,“现在知道实话实说,知不知道我昨天被你害惨了。”

娃娃利落道,“对不起!”

“……”

这学得倒是快。

娃娃见她没动,悄悄出土一寸,“赔礼,种花。”

它指了指外面,“我会。”

云木香想到什么,“认识花种?”

“认识!没有,上山抓。”

那豪气的样,可算有点此山是它的味。

云木香想到至今还没找到的紫罗兰,植物生长需要时间,肯定要在吊床什么都弄好之前栽下去。

她问了娃娃。

娃娃听完云木香的描述,摇摇头。

“大串,紫色,没有。”

“有小花花。”

“红哒,一样爬。”

沟通还是有点问题,至少单纯说的这几个关键词,都太普通。

云木香见时间有限,也不再为难它,“找来我看看吧。”

说完去书房打开锁,只抽了一张符篆。

她就是故意的。

转身看到娃娃抱着灵芝跟进来,递给他后说:“你说的,你的报酬,你们两个分,什么时候它能自理,再重新谈报酬。”

娃娃:委屈巴巴。

娃娃:可怜兮兮。

灵芝:咿咿呀呀。

云木香看娃娃苦恼心情好了些。

真当养娃那么简单。

念头刚闪过,隐约就听见自家娃在外面喊她。

顺手关上抽屉,起身后视线透过窗户看到正推门进来的小子,怀里抱着一堆的东西。

云木香错愕地上前两步,“儿子,你是把你干奶奶家搬空啦。”

淼淼前方的视线全部被遮挡住,走路小心翼翼的。

“妈妈,快来帮帮我啦。”

云木香失笑,看向后面跟来的人。

詹成刚双手插兜,手腕上也挂着两串东西。

他抬眸,懒洋洋地看眼云木香。

“一些吃的,我家经常不开火,避免浪费让你家帮忙解决点。”

“……”

没等她出门,淼淼就已经抱着东西进来。

有饼干、有果子,大多都是精致包装。

詹成刚拎得就随意得多,红糖、鸡蛋……进门时因为侧着身子,等正面相见才瞧见他那边手腕挂着的半只火腿。

云木香倒吸一口气,“这太多了,也太贵重。”

她看向儿子,“淼淼,你怎么能……”

“一点吃的而已,你想说什么?”

詹成刚放下东西,将淼淼拉到身旁护着。

云木香视线从儿子身上转移到詹成刚身上。

“是,一点吃的而已,对你对我都不算什么,可淼淼还小,我不能养成他随便去别人家就要东西的习惯,一次两次你们觉得他可爱,那多了呢?等现在的喜欢变成厌恶,那倒不如一开始就从苗头掐断。”

詹成刚皱起眉头,“我们两家亲戚,给点东西能有多大事儿。”

女人就是麻烦。

“是,我们是亲戚,所以早上干妈送来的果脯我推都没推辞就收下,因为我知道干妈心里惦记我,有新鲜东西想和我分享,这个我接受。”

她视线扫过桌上的东西,“和这些,是两码事。”

云木香盯着詹成刚不虞的脸色,突然问,“非年非节你送这些东西来,干爸干妈知道吗?”

詹成刚脸臭臭的。

云木香明了,这样就是不知道。

她看向淼淼,“周栕,你乖乖跟妈妈说,东西是不是你要的。”

淼淼懵懂地问,“妈妈,我不能收吗?”

云木香怒目圆睁,“妈妈有没有教过你,不能随便要别人家的东西。”

淼淼意识到危险,缩了缩脖子悄悄往后退,直到脚后跟撞在书房虚掩着的门上,一个紧张把自己给藏进书房里,啪地将门关上。

云木香深呼吸。

她儿子真是好样的。

“刚子哥,东西真的太贵重,我陪你把这些送回去。”

詹成刚瞥她一眼,“送回去之前,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淼淼跟他爷爷奶奶要东西,你也拦着?”詹成刚语气犀利。

“……”

“那跟外公外婆要的东西,你也送回去?”语气越发森冷。

“……”

詹成刚嗤笑一声,“说到底,你嘴上喊着干爸干妈,心里头没当真。”

“我没有,我又不是三岁小孩,随便认爸妈。”

云木香想解释,对上詹成刚自嘲的眼神,突然什么都说不下去。

因为他问得没错。

换成公爹爸妈他们,云木香才不管儿子跟爷奶他们要什么东西。

甚至以前在家里,儿子闹她的时候,她还会顺嘴说一句,找奶奶去,找外婆去。

云木香扭头看着桌面上价值不菲的一堆鸡鱼肉蛋,一阵头疼。

周以臣这个时候回来。

看到客厅面对面站着的两人,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最终落在詹成刚身上。

“来了。”

詹成刚轻嗯一声,难得没跟周以臣杠,转身走了。

云木香追上去,路过周以臣时抓着他说了句,“淼淼今天去干爸家里玩儿,回来带了不少东西,我去道个谢。”

周以臣看到了桌上堆的东西,“淼淼呢?”

“在屋里。”

留下这话,出门追上去。

有些话还是得当面说清楚,看詹成刚一直盯着周以臣就知道,这人是个较真的性子。

“五哥!你等等我。”

“谁是你哥,我家我老小。”

“你不然我喊你刚子哥。”

“难听死了。”

“刚子哥。”

“……”

声音渐行渐远。

周以臣摘掉帽子,盯着詹成刚的目光恨不得把他背影给烧个窟窿来。

这小子怎么回事。

等到看不见人,将帽子给挂在墙壁上,听到动静,侧目看去,书房门闪开一条缝隙,从里面露出个脑袋来。

“过来,怎么回事。”

淼淼不敢动,抱着门说:“去奶奶家玩,五舅舅给的好吃的,妈妈突然就生气。”

他低着头,小手扯着纸条,一道道撕开再攥紧。

周以臣蹲到儿子面前,虎口卡住儿子下巴。

“我和你妈妈也没缺你吃的,怎么就这么爱吃呢。”

淼淼小手抠着门板,“舅舅给的呀!”

小声中还带着点理直气壮。

“舅舅不能给我吗?”

“能,但太多了,下次不能再这样。”

“为什么呀!”

周以臣试图解释,“因为现在谁家东西都少,干奶奶家东西都给你,他们吃什么。”

“可舅舅说吃不完,要放坏掉,放坏掉就要丢掉,丢掉就是浪费粮食,我是帮助舅舅解决问题。”小嘴叭叭叭。

周以臣耐心迅速告急。

“现在知道节约粮食,你把自己的饭菜给小黄吃的时候怎么没想节约粮食。”

“我没浪费啊,小黄吃了。”

“……”

周以臣笑不出来,手十分痒痒。

既然说不通,他决定放弃理性劝说。

他抓住儿子胳膊,照着屁股打了一下,尽管收着力气,只用了三层,很少被人打屁股的淼淼也惊住了。

大眼睛迅速湿润,十分委屈地扁起嘴巴。

“爸爸你打我!”

“我是在给你长记性,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坏爸爸!我不要跟你说话。”

淼淼一把推开周以臣,一头钻进自己的房间里,还无师自通地将门栓给挂上。

扭头趴到床上,就开始呜呜呜地哭起来。

周以臣隔着门板听得一清二楚,五脏六腑像是点了团火,因为这哭声烧得更加旺盛。

他深呼吸,撑着膝盖起身。

肩膀撞在虚掩的门板上,只听嘎吱一声轻响,门便被推开。

带起的风吹开掉落在地上的黄色符纸,只觉脑袋嗡地一下炸开。

昨天晚上云木香随手就抽出一张符纸来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不好。

他老婆,不知道被哪个孙子哄骗,开始迷信。

周以臣板着一张严肃的脸踏入书房,反手关上门。

他瞧见书桌最下面一层抽屉里,装满了这种黄色符纸,上面用红色颜料弯弯曲曲地画了些不知名的东西,黄昏傍晚的微光下,越看越觉得后背发凉。

“团长!我们来了。”

外面传来一阵呼唤声,周以臣下意识踢上抽屉,踩着落在地上的符纸走到窗户前,利用高大的身躯遮挡住室内情况。

东永亮几个站在院门外,在窗户那瞧见周以臣还奇怪。

“团长,这么晚了家里怎么不开灯,不黑啊。”

“嫂子不在家?淼淼呢。”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询问,声音混在一起十分嘈杂。

周以臣注意力回笼,这才想起来喊他们来的目的,是要去搬圆桌圆凳。

“淼淼自己在家,我等你们嫂子回来才能出门,东西改天再搬吧。”

“那你看着淼淼,我们帮你送回来,就是怕你不检查出什么意外,到时候带回来不好说。”

东永亮抬头。“团长,不然我帮你带淼淼。”

他说着就要开门。

周以臣坚决拒绝,“不用。”

他掏出口袋里还没开封的一包新烟,直接扔出去,被李耀祖给接住。

周以臣说:“烟散了就回去吧。”

几个人没多想,笑着把烟分了,一人几根,便笑着跟周以臣告别。

周以臣目送他们走远,低头仔细捡起书房里散落的黄色符纸,一把一把地揉成团,连带抽屉里的那些,连同布袋一起拿出来。

他直起身时,余光瞥见书架下面带锁的柜子。

视线收回,又看一眼带锁的抽屉。

关上,重新挂锁。

转身蹲在上锁的柜子前,手摸摸封口的锁片,用指甲卡进螺丝钉的梅花口里,用力一拧。

指甲还没感觉到痛,梅花螺丝钉就开始松动。

铁片上下两个固定的梅花螺丝钉,拧下来,铁锁立马失去作用。

周以臣抓住手柄,心跳加速,拉开后瞧见里面整齐叠放的一些材料,黄色还没上颜料的符纸,整盒整盒的红色颜料。

还有线香,盘香……

周以臣脑子快炸开,血液一股脑儿地上涌,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家里放这些东西,万一被发现,不死也要褪一层皮。

这女人胆子是越来越大!

他当即将东西全部抱出来,刻意没开灯。

出书房时见淼淼房间还关着门,径自去到厨房里,将小炉子上的水壶拎下来,一一将翻找出来的符纸要全部丢进去时,看到炉子的小口,停住动作。

炉子就这么大,他手里厚厚一沓符纸,要烧许久。

云木香随时都有可能回来。

周以臣想着,视线落在灶台下,凑过去一股脑儿把东西全部塞进灶底,利用炉子点燃一张,引燃锅底所有符纸。

像云木香给他掩饰的那样,这些符纸经过处理,有点火瞬间便会吞噬全部。

火光亮起,不知道是不是看多了黄色,此刻燃起的火苗,看起来都红中透蓝,诡异到不行。

周以臣时不时拨散符纸,让其中间涌进空气,得以充分燃烧。

娃娃躲在房顶上,盯着被烧的符篆,活像是被人生生从身上挖走了一大块的肉,恨不能被丢进火里的是它。

奈何周以臣在,它不能出现!

在房梁上急得团团转也没等到云木香回来,娃娃不管了,带着灵芝爬到了烟囱口,嗅着那顺烟飘散的灵气,努力占为己有。

不远处,刚刚哄好詹成刚,同干爸干妈道谢,委婉提出不要太惯着淼淼的意思时,感觉到一阵怪异。

她心底奇怪,再想去捕捉时,恰逢陶胜男抓住她的手。

“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不知道这臭小子干了这种蠢事。”陶胜男瞥一眼小儿子,“还是要趁早给你找个媳妇,自己生个孩子教育教育才能懂。”

詹成刚不耐烦地抓了抓脑袋,被说烦了。

“不就给点东西,不给淼淼放家里也没人吃,我说错了?”

“那你也该低调地给,就那么抱着一堆东西送过去,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两家有关系?万一被人拿捏住说嘴,你绝是你贿赂团长好听,还是你爸收买以臣好听,说你一点敏感度都没有,平时还不服气,回房间去,就今天的事情写一份两千字的检讨,明天给我!”

“我——”

“再说一句,再加一千字。”陶胜男平淡地说。

云木香为难地看眼詹成刚,“干妈,这次的事情我也反应过度,不全怪五哥,要不……”

詹成刚:“要不就别罚我了,不然我们两个一起犯错,你只罚我一个太偏心了。”

云木香:“少写点?”

詹成刚:“!!!你说什么!有你这样求情的。”

随后胳膊就被狠狠拍了下,“吼什么吼,我就偏心了,小心你爸回来我告诉他,那就不是检讨的问题。”

詹成刚磨着牙。

到底谁爸谁妈!

云木香就看见她家刚子哥暴起怒走,快速消失在二楼。

“干妈,五哥不会气坏身体吧。”

“男子汉,气气有助于锻炼胸襟气量。”

陶胜男说完,伸手拍了拍云木香的手。

那力道,那神情。

来了来了。

“不过你五哥有句话说得没错,都是一家人,不用太过计较,东西给就给了,哪值当你亲自再上门道谢,见外了。”

云木香低头,“干妈,我错了。”

“规矩是对外人的,下次你再这样,我肯定要跟你干爸说。”

“别!干妈你千万别干爸说,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

云木香狡黠一笑,“自家人,不讲客套。”

“对啦,晚上留家里吃饭吧?”

“今天就不了,来之前已经在准备晚饭,再说五哥送过去不少菜,不赶紧消耗掉,就白费了五哥的心意,时间也不早,干妈我先回去啦。”

陶胜男点点头,“我也不留你,周末有时间让淼淼来家里玩儿。”

“好!”

云木香离开院子,回头瞧见二楼站着的人,发现她看过去,还傲娇地甩个后脑勺给她。

云木香忍俊不禁,举起手挥了挥。

“五哥,我走啦,有空去家里吃饭,让你妹夫给你下面条。”

詹成刚动了动耳朵,心动不止一点半点。

他好像看到了另一条压下周以臣的道路!

这天晚上,下面条吃的还有罗来喜家。

完全切了二两腊肉,和蒜苗一起炝锅,老母鸡蛋打散炒散,兑水烧开,雪白的白面面条下锅,再把新鲜的野菜洗干净下锅,给点盐一锅香喷喷的鸡蛋面就出锅了。

罗来喜家人口多,厨房安置在过道窗户底下。

从炒肉开始,再到炒鸡蛋,香味勾引得隔壁几户人家直流口水。

“妈,我也要吃肉!吃鸡蛋!吃面条!”

“吃吃吃,饿死鬼投胎,家里哪有条件吃。”

骂人的妇人戳着小孩大声喊,余光时不时看眼罗来喜,任凭孩子苦恼,也不拉回屋里。

罗来喜瞅一眼,冲着屋里喊人。

“拿上筷子端起碗,赶紧装碗吃饭。”

长生兄妹四个,一连串地跟出来,瞬间就把门口给堵住。

白面条不可能可着肚子让每个人吃饱,一人就一碗,不够吃,就着面汤再泡窝窝头。

于是,勾着头等待的人眼看着快装完,就感觉被耍了。

“嚎什么嚎,你哭瞎了人家也当看不见,你以为你是谁,人家根本就不心疼你。”

罗来喜讥笑一声,端着自己的碗进屋,啪地将门关上。

“香不香?”

“想!”

“好不好吃?”

“好吃死了!”

邻居羡慕地嘀咕,“这罗大姐今天改姓了?不年不节吃这么好。”

闹腾的母子俩再站不住,又骂又打地把人给拉走。

罗来喜笑看着儿子,“那肯定好吃,又是白面又是鸡蛋的。”

他男人吸溜着面条,也美得不行。

“今天是啥好日子?”

长生举手,“我知道!是妈妈挖药材卖了钱。”

罗来喜男人稀奇到不行,“我咋不知道你还认识药材。”

“爸,我发现的,云老师告诉我那是参的。”

“人参!”

“没得你。”罗来喜笑着解释,“是党参,一只这么大,你猜卖了多少钱?”

这又是肉,又是蛋,“两块?”

“再猜。”

“翻翻,四块!”

罗来喜笑弯眉眼,拇指和食指分开,“八块二,云老师还说他们那党参一块三一斤,咱们军区医院缺货,给我算了一块五,他说这还是我表皮没处理好,破损了,不然价钱还能再加两毛,好像年份足还是什么,说一堆我没记清楚。”

她就记住了一个价钱,一块五一斤。

然后记住了个重量,实际称重五斤六两,折损按照一两算,最终一共结了八块二。

“这个月能多买几十斤粗粮,多吃几顿饱饭啦。”

“你这婆娘运气真好。”他想到云老师,“山上的东西讲究见面有份,你和云老师怎么商量的?”

“下山的时候问过,云老师人家大气,说是不要分钱,只让我帮忙寻几个咸菜坛子,顺便教她怎么腌。”

“那你上点心。”

“要你说。”

长生激动地说:“妈,明天咱还上山不!”

“去!”

“我们也要去!”

“哪里带得了这么多人。”

屋里孩子闹成一团,屋外偷听的人捂住嘴巴,佝着身子偷偷跑回家,推开门靠在墙上心砰砰直跳。

江副营长回家就看见媳妇两眼发直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

张秋桂抬头,“当家的,山上挖到药材能去医院卖钱!罗来喜挖了个什么参,卖了八块多!八块啊!”

江副营长见她大惊小怪。

“医院一直都收药材。”

“那明天我也上山去挖!罗来喜都行,我肯定也能挖到。”

张秋桂幻想着左手人参右手灵芝卖大钱的一幕,冷不丁地笑出声来。

听得江副营长只觉得渗人。

他问,“你认识药材?”

张秋桂:“……”

她不确定道,“那罗来喜不认识不也行。”

江副营长不管她,问了句吃什么就拉过板凳坐下。

张秋桂吃完饭,也就心不在焉。

连带她准备了好长时间的举报大业都有点耽误。

直到儿子上厕所,到处找纸擦屁股,她才看到夹在草纸里头的大字报。

盯着看了许久,决定入夜之后就给贴上去!

每次想到男人板上钉钉的营长位置,就因为云木香的掺和而飞时,就挖心挠干的急躁。

可算让她等到这一天,看她云木香以后还嚣不嚣张。

而当事人没等到大字报,就已经如雷轰顶。

“全,全烧了。”

云木香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眼前一花,踉跄地拉开卧室门,冲进书房里。

抽屉的锁没按上,单纯挂着,手哆嗦着拉开抽屉,看到里面干干净净后,差点没昏厥过去。

“他今天怎么想起来翻抽屉!他没钥匙怎么打开的!”

云木香磨着牙,一字一顿地咬着,生生压住了哭腔。

“没关系,画过的烧就烧了,留得青山在,还怕没命活。”

“咳。”

娃娃突然不敢说话。

书房安静地离开,云木香等了会都没得到回答,忽然意识到不对。

书房门,在这个时候被推开。

刚刚洗漱完的周以臣穿了一身单衬衣,头发湿漉漉地挂着水珠,踩着拖鞋浑身散发着潮湿的热气向她走来。

云木香抱着膝盖,仰头说:“老公,家里招贼了。”

周以臣沉默地停下脚步,无奈地看向云木香。

“没有贼。”

云木香睁大眼睛,圆圆的眼睛里满是震撼。

周以臣扯下毛巾,大剌剌地蹲到下。

“老婆,那些东西不能留,是祸害,我撬了锁,抽屉里和柜子里的我已经全部收拾干净,你在家里其他地方还有没有放?拿出来今天一起收拾了。”

他边说,边环顾四周,试图在书房里寻找漏网之鱼。

手下意识地伸出去,想扶着云木香。

半路,被啪的一下打开。

衬衣是短袖,周以臣睡觉穿的。

此刻胳膊裸露在外面,巴掌打在皮肉上,声音清脆响亮。

“上了锁就是私人物品,周以臣你有没有分寸啊。”

周以臣额头上青筋跳了下,抬手摸了摸被打的地方,轻松抓住她要收回的手腕。

“老婆,别闹。”

力道不重,却将人钳制得四四的。

云木香抬眸望进周以臣的眼睛里,瞧见了平淡下的不爽。

目光转移,从男人身上转移到背后的柜子上。

周以臣看过去,之前懒散的情况一下紧绷。

糟糕。

光顾着烧符纸,忘记把现场给收拾好。

此刻,铁片被铁锁挂着,悬在半空中,柜子一角两个明显的洞。

有时候,听到,和看到,引发的是两种结果。

云木香听到周以臣撬她锁的时候,胸腔里就已经开始不断积攒怒火,却还能勉强保持住理智。

真正等看到事故现场,连那要掉不掉的锁片都像是在嘲讽她。

云木香抿着唇,用力将胳膊从周以臣的手里抽出。

她太过用力,一点不像在闹。

周以臣怕伤到她,只好松开手。

“我放开,你别再挣扎。”

云木香不听,以至于对方松开手后她收不住势,胳膊肘用我惯性,带着她使性子的全身力气狠狠撞在柜子上。

剧痛牵扯着神经,当场疼得掉出两滴生理眼泪,胳膊拄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巨响吓得周以臣心脏骤停,小心翼翼地将人圈进怀里,手扶着胳膊去检查伤口。

胳膊肘当场就紫了,浓重的一团淤血聚在一块儿,近乎发黑。

周以臣抿着唇,指腹微动,摩挲着远离伤处的娇嫩皮肤,心缩成一团。

“我摸摸骨头,可能有点疼。”

“你走开。”

云木香吸了吸鼻子,下意识伸手要推人,却不小心碰到伤口,瞬间疼得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好好好,我走开,我不动你。”

周以臣后挪两步,视线却紧紧锁定在云木香身上。

柜门前清空,云木香伸出完好的那只胳膊。

周以臣动了下,终究还是没阻止。

柜门打开,淡淡的原木味道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些朱砂里的硫磺味道。

她来之前所准备的满满当当材料,此时此刻一张不剩。

云木香心瞬间空了。

她抿紧嘴巴,第一时间便是去计算她还能撑几天。

上一次,还是去县城玩儿之前。

周以臣忙得脚不沾地,给了她不少空余时间来做功课,原计划下周的功课时间,是周六。

她休息,周以臣还要忙。

三天,还剩最后三天。

军区在山里,直接隔绝她出门买符纸和朱砂的可能。

如今就只剩下最后一个机会,自己做。

云木香抹掉眼泪,忍着疼抓住书桌带着自己站起来。

周以臣上前想扶,被云木香后退一步给躲开。

她声音带着哭腔,软软地说:“我现在不想和你吵架,从今天开始你去跟儿子睡。”

周以臣皱起眉头,有些看不透她。

“你要和我分居?”

他垂眸睨了她一眼,喉结滚动,情绪在胸腔内翻涌。

“我不觉得我有做错,你的反应更让我认为那些是害人的东西。”

静默几秒,察觉到云木香浑身泛起的冷意,周以臣退一步,故意示弱。

“老婆,我傍晚和儿子吵架,他肯定不欢迎我,你再把我赶出去,我就没地方睡了。”

“那就睡沙发。”

云木香冷冰冰地给予新主意。

周以臣头疼欲裂,继续说软话,“现在天还凉,我会生病的,老婆。”

云木香面无表情地掀起眼皮,看他一眼。

周以臣抬手,指骨撑在酸胀得太阳穴上,顺势抹把脸,笑容彻底维持不住。

“你在气什么?”

“你不知道我在气什么!”云木香反问。

气氛僵持下,周以臣上前抱住人,“不早了,回房休息。”

云木香不愿意动,全身都在抗拒,周以臣便用拖的。

云木香愤怒地磨着牙,鞋子擦在地板上的声音很不好听。

“你放开我,周以臣我是你老婆,不是你的兵。”

“换做我的兵,早给你按在地上揍。”周以臣咬了咬腮帮,自顾泄气。

云木香被拽着走出书房,“你还想揍我!”

“嘘,儿子睡了,你也不想吵醒他,让他撞见爸妈在吵架。”

周以臣小心避开她的伤手,云木香不领情忍着疼又抓又挠,脚勾住梳妆台,用力一拽,各种瓶瓶罐罐直接被牵连,滚落在地板上。

噼里啪啦。

在夜里十分清晰。

夫妻俩同一时间停下动作,竖起耳朵听向隔壁。

云木香还抽空给娃娃打了个手势。

想象中淼淼的呼唤没响起,云木香趁机抓住机会,坐在床上一脚把周以臣给蹬开。

周以臣猝不及防,整个背撞在大衣柜上,哐当作响。

云木香吓一大跳,咬着唇赶紧起身,将枕头抱在怀里,怒瞪着周以臣。

“你既然不懂尊重我,那就我走。”

意料之中,在经过时被只铁臂给拦住。

周以臣垂眸望着面前愤怒的小女人。

气红的双眼泛着水汽,愤怒恼火的眸子睁大。

未施粉黛,白里透红。

是好看的。

周以臣心里也有火,那句不懂尊重在他心底划下深深一道,可看起来她更愤怒,最终还是死死压住。

房间灯光昏暗,安静无声时,女人悄悄抱紧枕头,显得脆弱无助。

手肘上的伤口隔这么一会,看起来更加严重。

他伸手,要抽出枕头。

云木香用力拽着,到底不是他的对手,一下就被抽走,放回床上。

他整了整床铺,按着肩膀坐在床上。

“我走,我去跟儿子睡。”

走之前,周以臣将地上的瓶瓶罐罐给收拾一番。

有破碎的,有裂口的,各种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混杂的浓郁味道逐渐刺鼻。

周以臣打开门窗散了散味道。

地板用拖把擦干净,味道才淡去不少。

周以臣洗了手,拿着药油回来的。

他开玩笑,“爸还说着药油是为我准备的,最后都用在你身上。”

“哼。”

云木香撇开脸,一点也不想理会人。

见他开瓶盖,熟悉的药油味道传来,她一把抓住。

“在胳膊上我可以自己擦,你出去。我要睡觉了。”

“……”

周以臣盯着云木香看了好久,心里面想什么没人知道,最后拧上瓶盖,放在床头桌子上。

“记得擦药,早点睡。”

起身时不忘叮嘱,“夜里还冷,别踢被子。”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往年没你也不见生病。”

云木香脱口而出后,立马紧闭双眼咬住嘴巴,懊恼地转过头。

破嘴!

瞎说什么!

“咳,我要睡觉了。”云木香强撑着没解释。

片刻后,身旁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咔嗒一声,统一关在门外。

云木香把头埋在被子里,烦躁到不行。

一通乱瞪,最后理了理凌乱的长发,下床挂下插销,反锁上门,关了灯后悄无声息地爬窗户离开房间,带着娃娃抹黑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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