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宴之日，张夫人早就派府中嬷嬷过来，告知府中在京中最负盛名的登月楼订了间包间举行家宴，过来问问姒姑娘要不要一起出席。
张夫人的原话是“姑娘家都爱热闹，正好家里小子考取了举人，不如就着时机摆个家宴，姒家姐儿每次从我们口中听来的都不如自己看来的。正好借这个宴会，两个年轻人交流下岂不妙哉。”
言语中，已然姒烟尘已经成了她张家儿媳的模样。
姒烟尘看着过来传话的嬷嬷一脸高傲又不屑的故作姿态，更离谱的是站在院子里连门都不愿进。
桃枝笑着迎上去，请她进屋喝杯茶水。
陶嬷嬷是张夫人的奶嬷嬷，一直到张夫人出嫁也跟在身边到现在，在府里地位超然。
除了几个主子，剩下的哪怕是庶公子庶小姐过来请夫人的安，她也能阴阳怪气的把人嘲讽膈应回去。
事后一个不高兴再克扣他们一些本就不多的生活必需品——把精细白粥换成一勺不见几粒米的陈米粥，府里规定了主子每季两身衣服，她也时常忘记装不知道，再是冬日寒春烧的细碳，用度直接大手一挥就克扣大半。
长久以往，保证他们见了她，比见了老爷夫人还恭敬。
她在府里也是有专门的小院，还有几个小丫头伺候着，出门见的就是山石林园，几时进过这种一看就灰扑扑的很的小破院子。guqi.org 流星小说网
陶嬷嬷一眼扫去，对这个夫人也颇为重视的小丫头不由更加鄙夷。
听夫人的意思，这种小丫头竟然还会成为他们的大少夫人？她何德何能？
“哎呀嬷嬷我就不进去了，也就外头能下个脚，”她嫌弃地瞄了眼低矮的门廊，站在院子里不愿挪脚，看到桃枝动作，又连忙道:“那个喝茶就不必了。”
她斜眼瞄着在一旁的姒烟尘，笑了下，“夫人每年都赏了很多贵重茶叶，我在府里喝惯了，别的破落叶子啊，就尝不出什么味。”
桃枝:“……？？？”
姒烟尘:“……”
“小姐……”桃枝嘟着嘴不高兴的看过来。
这老虔婆是谁啊，大清早就跑过来，说几句莫名其妙的话，还一副她们理应感恩戴德的烦人样。
可她又不好反驳，听着像是小姐认识的人派过来的，万一她们关系很好呢？
姒烟尘:“……”
她抬手，无言的安抚住了不怎么高兴的桃枝，眼神示意她先下去。
桃枝今年不过十三四岁，虽然在牙婆子那里很是遭了大罪，但到底没在大府里待过，不晓得里面的人千奇百样。
什么奇葩都有。
论嘴仗没谁能赢她。
前段时间她们移栽的两树据说是甜杏开了花，挂的满枝头都是，好看的紧。
桃枝有事没事的时候就搬把小凳子，抬头看着满树的杏花，算着杏子成熟的时间。
巷子里一群皮孩子，家里长辈管不住，一个个顽的不行，中午都在小憩的时候，呼啦啦十来个小孩子，全过来跨院子摘花。
一折就是半长的枝桠子。
正好被听到动静出来看的桃枝发现了，看着被折的一地枝桠子，当场眼睛就红了。
气的。
因为桃枝刻意把一群顽皮都赶到别的地方教训，姒烟尘没听到动静，只记得醒来后看到院子里被折了半边枝桠子的杏树一脸懵。
还是后来一个顽皮孩子的家长在外头碰见，指桑骂槐好一通说教，姒烟尘才终于反应过来——那位家长说的人，是她？
后来听说，桃枝当天一撸袖子，把几家孩子训斥的现在一见她就躲，现在还有几家都不从她们门口路过了。
是个狠角色。
但今天的陶嬷嬷也不是她教训的顽孩子，一点嘴上功夫，根本比不上这些后院的人心思深沉。
桃枝轻哼了一声，转身钻进了厨房。
“呦，”陶嬷嬷听到，她好整以暇的看着姒烟尘，“姒姑娘，你家这丫头看样子没学过规矩呀，要嬷嬷我说，这种小丫头你惯着她干什么，送老婆子我手下，几天就能给你调／教出来了，保证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
“那就不必了。”
桃枝一走，姒烟尘也收了脸上的和善，她嘴角上扬，缓缓勾起一个笑，看着陶嬷嬷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温度。
就像是一个极为精致，却没有丝毫感情的假人。
陶嬷嬷看的心里一颤，当即手脚就有些发凉。
“这位，陶嬷嬷？”姒烟尘忽然有了动静，略歪了歪头，皱眉问出声。
“是，是是，老奴姓陶，因为是夫人的奶嬷嬷，府里都称老奴一声陶嬷嬷。”
她下意识连忙一五一十回复道。
“哦，这样啊，既然是奶嬷嬷，那想来是跟张夫人之间的关系十分亲近了。”
姒烟尘听后没什么反应，而是继续没有温度的视线略过她看向她身后的两树已经在结着果子的杏树，沉默一阵，若有所思的点头评价道。
她说话不急不缓，一字一句却让人不敢抬头看。
让陶嬷嬷一瞬间想起了在府上的老爷，他说话也是有威严的很，府里几个小辈从来不敢抬头跟他说话。
可是在府里，就算是老爷面前，她也是敢跟张老爷呛几声的啊。？
难不成，姒烟尘这个在她看来只有美貌的小丫头，她身上气势竟是比老爷还厉害？
“……！”
要是姒烟尘这样温温柔柔的，她也不怕什么，毕竟看着只是个胆子小的小丫头，怎么样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但现实不一样。
她既没说什么重话，也没对着陶嬷嬷做什么。可是分明是温柔的毫无攻击力的一句话，却配上一张没有温度似笑非笑的表情，
藏拙，扮猪吃老虎，笑面虎，蛇蝎美人……
一瞬间，陶嬷嬷就在脑子把各个危险性格都在脑子里过了个遍，严重怀疑眼前的人根本就不是夫人口中说起的那种没有一丝危险，怯弱的很的小白兔。
正相反，这分明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没有危险的小兔子，又怎么可能有姒烟尘这样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睛？！
人像假的，血也是冷的。
陶嬷嬷不仅手冷脚凉，心里也仿佛瞬间置身冰窖，只觉得九寒天下，头顶的日头都是冷的。
窒息的她头脑犯晕。
“啊是，夫人体恤，对我们这些老婆子，向来心软的很。”陶嬷嬷不敢耽搁，一面紧张的抖着身子，一边斟酌着语句战战兢兢的回答着。
“那可真是一位好主子，”姒烟尘挑眉，一抚掌感叹。
其实也没有这么好吧？
陶嬷嬷面上“哎”几声，连连称是，可是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还有不断战栗仿佛下一秒就站不住的双腿却在不断的挑战着她对以往这个主子的忠诚。
她忍不住在脑子里想，夫人几时对她这么好？
自己将她照顾长大，自己孩子都没看过几眼，等好不容易这把年纪，她在府里吃香喝辣，住大院子，自己这个功劳最大的人却只有一处小院，位置还偏僻的很。
这些也就算了，更重要的是还把自己派出来办事。
此时在姒烟尘若有若无的气势压制，和言语的挑拨下，陶嬷嬷已经完全忘了自己平时在府上是如何仗着张氏对自己的宽松，一直各处耀武扬威的了。
她愤愤不平的想，要是夫人真的对她好，难道这个时候不该是照给月银，在府里好好荣养她吗？就算是派她出来做事，如果真的对她有那么一丝一毫的主仆之情——难道之前接触那么多次，就看不出来这个小妮子的真正性格？
真对她好，为什么不提前给她提醒，还信誓旦旦的骗她，说这么个危险人物，竟然还是只柔弱可欺的小白兔？！
陶嬷嬷脸上显然易见的泛出不满。
姒烟尘满意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不过过犹不及，她适时停了之前的那一套，宛如自己就是一个乖巧听话，没有丝毫危险的小丫头。
“你说，是张夫人派你过来请我去参加张府的家宴？”她不好意思的抿了下唇，试探着问。
“——啊是啊，”陶嬷嬷从跑远的思绪里回神，再看姒烟尘这样，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她真的是无害小白兔了，连忙恭敬道:“姑娘说的没错，张府的家宴，届时府里的两位公子还有几位庶小姐都会参加。”至于庶公子？
张夫人巴不得他们整日待在府里庸人自扰，怎么可能会主动带他们出来长世面。
想了想，陶嬷嬷还主动补充着说，“听说夫人一心想叫姑娘当这个大公子的正妻，还必须只能是大公子，但大公子……”
剩下的话她没继续说。
但不在乎就几种。
大公子不愿意，或者大公子品性并不好，更或者是——张氏为什么要这么一门心思的促成这门婚事？
难道二公子就不行吗？
姒烟尘轻皱起了眉，一时心思百转，总觉得陶嬷嬷故意示好说出的这几句话中，异样感太重了。
特别是那句必须，也只能是大公子的正妻？
或许张氏那边，比起贪心不足蛇吞象的想要捡便宜外，这其中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心思在里头。
姒烟尘皱着眉这样想着，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什么来。
她扬起一张笑脸，眉眼弯弯，一时似昙花惊艳一现，就连对面的陶嬷嬷一时都被迷了眼。
“既然如此，陶嬷嬷你就帮忙回去回复夫人，就说我记下了，当日必定准时参加。”
她笑意盈盈的说，明明是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反应过来的陶嬷嬷见了，却生生又打了个寒颤。
太可怕了。
她心道。
下一回夫人说什么，她也不来了。
等她跨过院子大门，忽然神经质的回头看，就见小院的石桌旁，那个被夫人说小白兔的姒小姐，此时正悠悠然的摇着扇子，一派无害的看着院子里的那两树杏花，闲适淡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