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旧日君主,莅临!

万青忽然间不敢大呼吸。

“我们走。”吉雅蹦蹦跳跳地拉走万青直奔后门。

木门推开。

一瞬间,头顶的金色阳光爆炸似的灌满屋子。

天圆地方。

就像古老故事中的情景被展开,成片成片的大皮营帐出现在山腰,像是米黄色的嫩笋扎根在田野,田野和四川的梯田一样,层层叠叠,大路沿田野展开,赤膊劳作的农民们在田里遥相呼唤,有的唱也有的在笑。

但原始生活是艰苦的,帕拉吞告诉过万青,每年有人伤残、忍耐饥饿,更多人病死,普拉多村平均寿命只有五十几岁。万青明白改造普拉多村是急迫的事,眼下必须将龙族的爪牙赶走,掌握了绝对的权力,才能发展建设。

山腰和山顶没有那么茂密的丛林,视野无限开阔,俯瞰山脚,十万里开外一望无际,东西南北四方千篇不一律的绿冠和花彩。

东高地是一座更高的山,普拉多大聚落只是它的伴峰,一座从南方的天际线牵来的大河贯过东高地的背后,一路向北,水流浩浩汤汤,行色匆匆不知它开赴何方。

普拉多很美,真就像网络游戏里的新手村,没有火山熔岩给人的惶惶不安,没有大暗黑天的殷殷重色,没有压抑,没有紧张,只有混着皎洁阳光七彩光谱的绿,宁静、生机,以及油然而生地愉悦、旷心神怡。

站在最高处,此时灿阳大照,地平线来的河水瓜分大地,俯瞰两岸山群一望无际。

吉雅就这么一把将万青从楼里拉出来,拉到这幅画里。

万青背着身后的一排普拉多小镇的房屋,蹒跚地踏上草地,传来沙沙脚步声,吉雅拉着他慢慢靠近梯田的小崖。

远处的农民大声地朝吉雅打招呼:“吉雅!是吉雅吧?”

“是我!”吉雅对喊。

“终于回来了啊?”

“对,我回来了!”吉雅满脸欢笑。

她回头,看见万青还在发呆,拉了拉他:“万青?你怎么不说话了呢?”

“没有,是……”万青摸摸鼻子,坦然直言,“我没想到普拉多这么的…美。”

“有么?”吉雅鼻尖泛红,松开万青的手臂,眨巴眨巴眼睛,环顾四周,认真眺望起东西南北的壮景。

万青也就地坐了下来,陪她一起坐在草坪。

风来了,梳她的香发,弄她的羽饰,她开始还很小声地问:“那你不会离开吧?”

“别开玩笑,我这么弱小能跑去哪里呢?”万青被问得发懵,然后决定表达疑惑,“笨贼,你第一个察觉我不是什么的屠龙王者,怎么会问这种问……”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吉雅忽然转过脸,皱着眉,像快哭了,“我有一种讲不出来的感觉,我感觉你不是这里的人,我不知道你将来会去哪里,但你肯定会有一天看不上我们这个小地方,我还感觉到……”

吉雅顿了,没有兆头就爆发的情绪让她有点说不下去。

万青呆住了,女生变脸就变脸。

“可、可我很弱啊,离开普拉多我连森林里什么东西能吃都不知道。”万青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女孩子,尤其是像吉雅这么敏感的女孩儿。

“你看看你的回答,”吉雅细声埋怨起来,“表面上夸普拉多好,实际还是觉得我们这是小地方。”

“我不是这个意思。”万青的手找不到地方放。

吉雅的确敏感得出奇,她不像帕拉吞那样依靠炼金术才发觉出自己没有龙血萃体,她是纯粹靠观察着自己情绪上的破绽,发觉自己在逞强的人,简直就像是上天派来这个世界接自己的人。

“我没去过别的地方,你和帕拉吞说话的时候我根本插不上嘴……”吉雅慢慢坐进深草里,双手抱着膝,细声细气好似在自语。

“你说的话我也一直听不懂,大海、沙漠、雪山、戈壁……我不知道是什么,你们知道的都好多,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会读他们的名字,我也好想知道,可我从来离开不了……”吉雅看了一眼万青,低落地说,“我渐渐感觉…你很快就会离开这了。”

“离开个什么?”听完吉雅的独白,万青眼神变得坚毅有力,“无药可救的你,如果你担心这种事,那我就给你造一艘船,约定好一定带你去看看大海吧。”

“以后……?”吉雅微微脸红,“划船会把我们累死的。”

“我的船是很勤奋的,它日夜不歇,它会吃炭,吃古树化成的石油。”万青讲的普拉多语很奇怪。

但吉雅看到万青一脸神秘兮兮又急切不堪要解释的样子,就好像那种船是真的一样,便撅嘴埋怨:“笨蛋,树怎么变成石头和油啊,树就是树,石头是石头,油就是油,你也永远也是笨蛋一个。”

“那个石油…它在地下……”万青手舞足蹈,脸憋得慌却表达不出。

“好啦,我相信你,可就算有这么神奇的船,那路上会不会很无聊…呢?”

“嘶,应该不会吧。”万青挠挠脑袋。

“嗯……”吉雅把勾起来的嘴角连忙藏进自己胸脯里,“对啊,一起的话怎么会无聊?”

此刻阳光万丈,风下的普拉多村熙熙攘攘,树木和小生灵们窃窃奔走,一眼瞭过去,风再拂回来,自然的一举一动都充耳可闻。

吉雅抱腿睡着了,像一只乖巧的鸟。

她发丝向空气里散发着兰香,这时候万青才想起来。

他想起来,吉雅昨天晚上没睡。

因为她察觉到自己在害怕。是昨夜帕拉吞离开之后,他发现人们竟然并不畏惧炼金术师,即使坚信自己的弱小没有暴露,但他已经明白强大并不是护身符。

纳杰说不定派人在背后刺杀自己!一整夜的奔波,族里那些铁打的汉子都忍不住倒在别处龙拖的车里睡了小半夜,那三位强悍气息外露的怪物猎手也一样在龙背瞌睡,但娇小的吉雅却一直默默跟在自己的屁股后头。两人虽然互相不说话,却每当自己回头乱瞄身后时,吉雅她总能接住自己的不安,然后她再投来让人宽心的笑颜,每一次每一次都清醒着精准捕捉万青的焦虑。

破晓时,万青在龙背上忽然惊醒,往背后看,吉雅竟然还在。

她有多想让自己好好活着?谁都该明白了,别提焦虑会让人多累,像吉雅这样照顾一个焦虑的人一定更累。

逞强的人到底是自己,还是这个女孩?直到现在她总算放下防备。

东方高地的翼龙群哑然惨叫,纷纷飞离树杈,从高处飞往云层。

万青轻抬眼睑,怒瞪过去,他连自己都不舍得呼吸来打破女孩的安眠。

发现了一只刺眼的黑鸦掠过田野。

这片土地的生态链不同于新生代,中生代的天空主宰是翼龙,鸟类多数只能在树林里苟存,但这只高空的鸟没有遭到天敌。

它落在不远的田野,僵硬地停驻,像没有生机的木偶。

我怎么了?万青不可自控地发作癫痫,就像手指溅到了融铁,脑袋断了一根弦。【万族权能】被触动了。

冗杂庄严的低语贯彻耳膜,头痛欲裂。

——“王统于此,拒王者死。”鸦的目光泛红,直视万青。

龙的仆人,因乌鸦的出现而出现。

“龙仆?”万青咬紧牙根。

——“孽畜。”

龙仆施加的压力陡然暴涨,脑海里晦涩的语言快要撑爆颅骨。

但万青瞪着血红的眼眶说完:“用六鳍鱼龙作交换如何?”

——“无趣。”

“七年没有超凡生命的素材,你的主人很恼火了,对不对?”万青每一字都咬着说,做了谈判所该表达的,“你不放瑞麟,我就敢把六鳍鱼龙扔进【深渊】喂别的超凡生命。”

此刻颅内在绷着剧痛,他始终在咬牙。

……

奴隶主似乎是在难以置信,万青感觉到了,但紧接的,是脑海中一段晦涩的吐字。

时隐时现的古老语言就像船底发动机的闷震,让人头疼欲呕。

万青的思维陡然停顿,心脏开始传出阵阵绞痛,难受得摁住胸口,钻心之疼将他像破布一样摁在地上乱拧动。

怎么回事?

但来不及思考,这种痛苦让他不住捂头敲锤地面。

“啊啊……”不自禁地痛嚎,他已经把额角碰出来血。

但脑子里的那语言简直只需要陈述规则,事实就会发生。

奴隶主嘲——“忤逆吾主。”

——“瑞鳞所有牲口,没有价值,皆可处死!”

万青在心绞间无助地看着从自己额头落下的血滴,嘴唇滑落的白沫,一滴,两滴,再到一泼。

无力。万青控制住想要撕开脑袋的欲望,他感到快死了。

他才醒悟,主子怎能甘心与自家养的豚畜谈判,他完全不能左右龙仆,谈判这条路是根本走不通的。可他将要失去试错的成本——自己的生命。

“咳!咳咳!”沉睡的吉雅忽然扑倒在地上,剧烈咳嗽起来,神情难过至极。

万青难以置信地瞪着乌鸦,鸦的眼如两座空洞,不可见的规则之力也在折磨着吉雅。

吉雅的肤色在变紫,睡着的她生机比自己消失得快多了。

脑液随着血液一同在暴涨,万青的脑袋和心窝随时要炸开,可一定要争取她:“六鳍鱼龙,换她的命。”

——“畜生,没有资格。”

他是主人。

“你!……”万青挖出一抔土,要扔向乌鸦。

——“蝼蚁。”

眼前渐渐黑却,世界好似燃尽的烟花在褪色。

本来的世界里,那些物种就是一些恶心的蜥蜴而已!恶心、低等、明明一脚就能踩死了,凭什么奴役的万物灵长?

陪葬?献祭?炼金术这污渍到极点的、丧尽天理的血腥伎俩。

唯物主义的弦骤然崩断。那些天使、恶魔、圣人、邪祟、玉帝、阎罗、宙斯、真主、安拉胡巴、奥丁,谁都好,谁TM莅临都好,哪怕十万世供奉——我要龙仆死一万遍!都不够!!

熊熊燃烧的青铜城,突然浮现于濒死的漆黑脑海。

乌金天秤被无相的褴褛侍从冰冷地递到眼前,巨殿之巅,静坐着受刑的君主。

万青别无选择,他将右手掌压在一端,另一端被无形之物填充,直至天平归平。

无名的背伦交易达成——

像是困兽于笼中互弑,死徒狱中换伤,失助的众生终再不问生存与否,燃尽一切而为的损己不利人之为,是为泼洒暴怒,将汪洋决堤。

在那裂口出现一刻,不可名状的极怒从万青的脑海深处直击前额叶。

『岂有!寰宇之逆我!?』

像一块砖盖头直来,万青的大脑忽受痛击,心跳搏动重新奋进有力。

『诸逆臣,皆当死!!!』

极怒的语调,由千万种声音颂读,汇成这不可忤逆。

是独一纯洁的孤傲,使天下王臣俯首。

——“远古败候…庞贝奥顿?”

——“旧主的【言灵极刑世袭】!”

龙仆忽然慌乱。

——“【王血权能·因果律言灵】?!怎可能!”

龙仆慌乱到了极点了。

——“孽畜啊!你怎能沾惹超古代君主的临刑之怒?!你该死啊!!”

大自然的风速加急,席卷两岸,在地平线上迅速升起乌云。

那黑鸦来不及愤恨,惨叫一声,奋力扑凌翅膀,拼命远离汹涌而来的乌云。

苍穹已然大暗,短短几分钟内大气骤变。

田野里的人们匆匆分工,有人拿着锹冲出来聚集在渠口,有人躲进营帐里避雨。

大家都以为只是下雨,但人们浅读了天地异变带来的预示。

隆!隆!!隆!!!——

大地之母在痛嚎,仿佛正在分娩。

整个山体左右震颤,农田里耕作的人站立不得。

万青终于清醒过来。地脉里的次声波被自己这沐浴过龙血的身体接收,他头一遭听得这么清,仿佛地底沉睡着惊醒的生物。

乒乒乓乓。

吉雅的店里不断有铁器落于地面。

尖叫、罐碎和山上落下的石块还有乌云里的闷雷,世界满是噪音——为那旧王悲鸣。

有碎瓦和灰土从身后的楼顶弹落。万青此刻搂紧了吉雅,她昏睡得太沉,肌肤裸露在外,没有一点点防备。

然后才有人们突然反应,奔走呐喊。

“地震了!!地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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