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西南军区。

一个穿着黑色短袖褂子黑色长裤的中年男人从军区办公楼走出来,男人约摸四十来岁,面目稍显苍老,黑发掺着白丝,一双眼锐利中却又带着些看透尘世的平和。

中年男人环视四周,看着周遭身体板正,精神抖擞的穿着橄榄绿军装的战士们来来往往,记忆瞬间回到当年参军的时候。

一晃十六年过去,粗粝的手掌抚了抚身上的衣裳,早已没有军装的坚硬,取而代之的是柔软的斜纹布料。

“苏建强!”

郝团长从楼上下来,撵着步子追上老战友。

二人同一年参军,从新兵蛋子时期摸爬滚打过来,战友情谊深厚,只是当年突然变故,就连郝富刚也以为战友意外牺牲。

没想到,如今竟然能再见。

抬眼看去,当年身体各方面素质极为出色的苏建强早已没了新兵时的威武,取而代之的是在异国他乡沉浮十数载的沧桑。

“郝富刚。”

老战友见面,两人握手碰拳,互相拍了拍肩膀,不禁感叹时间匆匆。

苏建强听着远处飘来的新兵蛋子的训练号子,思绪不自觉飘远。

当年,苏建强入伍八年,因为各项训练表现出众,实战表现突出,屡次在战斗中立功,一直备受上级看重。

华国与邻国Y国在边境屡次爆发冲突,面对Y国军队多次挑衅并残忍杀害我国公民,军区派遣了一支连队作战。

几次作战下来,连队上级准备派出五人先遣小队卧底出境,为后续作战收集有利情报。

可Y国警惕性极高,凶险异常,几人在掩护平民转移时,意外暴露卧底作战计划,生命岌岌可危,最终四名战士牺牲,苏建强一路战斗逃至深山,跌落山崖,虽说捡回一条命,却九死一生,又因撞击到头部,记忆模糊,最后命大地独自在山崖下存活下来。

唯一的记忆只剩自己不是本地人,说着与当地不同的语言,模糊的记忆中自己家中有老有小,有妻女。

午夜梦回之际,总能想起一个看不清面容的水灵灵的小姑娘,答应要给她买漂亮的头绳。

虽然失去记忆,可有出色侦查能力的苏建强苟活了下来,艰难地花了一年多时间养伤,起初完全无法与当地人交流,便装聋作哑以防露馅,辗转多地求生。

彼时,Y国有些许外国人生活的聚集地,苏建强便混入其中,冒领了身份,每日打工为生,只时不时脑海中似乎飘过一片绿色衣角,耳畔回响着训练口号。

他脑子活泛,身体素质极佳,经过六七年打拼已经在当地站稳脚跟,又凭本事带着一帮人靠开采的珍稀矿业发家,时至今日,已然身家不菲,手握大量财富。

只他一直记得自己有妻女,拒绝了无数试图说亲的人,也曾托人出入境华国打听,可人海茫茫,不知道能上哪里寻觅自己的故乡。何况这些年两国小规模冲突不断,出入境十分困难,寻亲一事经常中断。

直到今年,已然手握大量银钱的苏建强意外救下一个穿着橄榄绿军装的男人,一问便知道,这人是华国的军人。

他知晓自己所说的语言是华文,对同胞施以援手,多年蛰伏,仍旧心系祖国,替这名军人提供了不少帮助。

直到被救的军人看到他熟练地拆卸枪支的动作,那是极具代表性的属于西南军区作战部队训练出来的动作,这才脱口而出,怀疑他以前是西南军区的军人。

苏建强最终与该名军人的上级,团长郝富刚见了面,郝富刚微愣后,仍旧认出了当年的战友。

二人一对,这才拼凑出了大概情况。

“当年组织下令你们五个去先遣卧底的团长政委和指导员相继牺牲,战事一触即发,你们的任务身份就这么尘封多年。”

苏建强在郝富刚的运作下,入境华国,接受了军区的询问,将多年经历一一告知,而在军区待了几日,听着郝富刚讲起以前的事,过去当兵的记忆也渐渐清晰。

军区医院为他做了检查,怀疑是当初跌落山崖,头部受到剧烈撞击产生淤血导致了记忆模糊,只有部分片段。

直到郝富刚翻出当年以为苏建强牺牲,自己从他快被人取代的宿舍拿出的两张照片交过去时,苏建强才有了清晰的记忆。

一张照片是他新兵入伍后,穿着一身崭新的橄榄绿军装拍的,那时的他才十来岁,年轻气盛,意气风发,面对镜头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另一张照片上是个水灵灵的小姑娘,估摸三四岁大,梳着两条短短小小,可爱的麻花辫,照片泛黄发旧,却掩盖不了小姑娘娇憨甜美的笑容。

“茵茵…?”

苏建强看到照片,记忆深处的名字脱口而出。

这才想起来一切。

远离故土多年,苏建强早已对军区陌生,只有藏在记忆深处的熟悉感能稍稍安抚他的心。

军区对他进行一番询问后,又请他协助确认了当年另外四名牺牲战士的身份。

“老苏!”郝富刚长叹一声,当年自己和苏建强都是年轻小伙儿,谁知道,如今再见,彼此都历经沧桑。

“希望你理解组织的决定,我们对你以及牺牲的四名战友尊敬,但是…”

苏建强摆摆手,早已心境平和:“我理解,放心,就是到时候为他们准备的烈士追封仪式,我也想去参加。可以的话,我也在那天退伍吧。”

因为多年在国外生活的经历,苏建强已经不适合再在部队服役,组织上考察一番后建议他退伍转业。

如今的苏建强一心只想着与家人团聚,直到郝富刚送来调查的他的家人情况。

“老苏,军区通知你们的家人,其他四名牺牲战友的家人已经得了消息,就是你家里…你爸妈已经去世,节哀。”郝富刚拍了拍肩膀,聊表慰问。

苏建强早有心理准备,多年过去,父母身体也不算太好,他颔首敛眸,压下心中的悲恸。

“你媳妇儿后来改嫁了。”

“那挺好。”苏建强自以为耽误了媳妇儿,不管是牺牲还是流落国外,总归是十多年未归,媳妇儿改嫁重新过日子,苏建强也赞同。“那我闺女呢,跟她妈走了?现在怎么样?”

“没有。”郝富刚打听到的苏建强闺女却是另有一番造化,“军区联系了你们公社书记,得到的消息是你闺女今年刚结婚,嫁的是京市的军官家庭,现在她还考上了B大,是大学生。”

苏建强沧桑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笑容,薄薄的嘴唇嗫嚅:“好啊,那就好啊。”

“我们在联系你闺女那边了,你放心!另外你回国后,组织上会给你申请一次补贴,也会帮助你积极融入社会。”

苏建强点点头,他手头还有事要做,既然决定重返故土,在Y国那边的生意也要处理,将手中的生意转出,自己带上一笔钱回国开始生活,尤其是得补偿家人。

苏茵接到蒋记者电话时,正在和爷爷奶奶吴婶一块儿包饺子。

今天军区发了一块两斤的猪肉下来,吴婶给剁了白菜碎,拌了猪肉白菜馅,奶奶擀的面皮更是又薄又韧。

顾承安下班回来,看着餐桌上已经堆上了七八十个饺子,走到媳妇儿旁边,双手揽着她的椅背:“哟,各位一下午战况颇丰啊。”

“承安,一会儿你多吃点啊!”吴婶举起个白白胖胖的饺子给他看。

“行!”

“快洗个手来帮忙!”老爷子包的饺子被老伴嫌弃,一会儿说肉馅包少了,一会儿被埋汰包得不够严实,下锅准煮散架,老爷子哪受过这种训,只能吹胡子瞪眼继续埋头苦干。

这不,孙子回来了,必须一块儿来遭罪!

“爷爷,我可不像你,我包得肯定比你好。”顾承安洗了手出来,坐到苏茵旁边,一块儿包饺子。

他厨艺不行,包饺子竟然不错,苏茵惊喜地盯着他包出来的饺子看,真是浑圆饱满,饺子褶子漂亮清晰,一道道紧密排列。

“怎么样?”顾承安捏着自己包的第一个饺子递到媳妇儿眼前,邀功般嘚瑟,“不错吧?”

“包得比我好。”苏茵实话实话,不怪人家是常年吃饺子的,有门手艺在。

“一会儿你就吃我包的,又漂亮又香,肉还多。”顾承安拿着饺子在她跟前晃,“你记住了啊,别认错了。”

苏茵被男人逗笑,抿着唇弯了眉眼,脆生生应下:“好,我记住了,你包的饺子特别胖~”

屋里欢声笑语不断,直到书房的摇把子电话铃声响起,顾承安拍了拍进去接电话。

没多久便在门口喊一声:“茵茵,快进来!”

苏茵听到顾承安这话,心里就像是有预感似的,立马站起身,有些紧张地捏了捏衣角,小碎步往屋里去。

“蒋记者打来的。”顾承安将摇把子电话的听筒递给她。

苏茵深呼吸一口气,盯着听筒怔愣片刻,又像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等待最终结果。

“喂,蒋姐,

您好,我是苏茵。”

顾承安一手撑着书桌,一手虚扶在她身后,微微躬身,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苏茵,唯恐她听到什么受刺激,一颗心也紧张起来。

直到…他看着苏茵漂亮的杏眼倏地瞪大,唇角慢慢往上扬起,眼里像是洒满了细碎的星星,晶晶亮亮的。

顾承安渐渐站直身体,敏锐地察觉到事情有变,待苏茵挂了电话,激动地看向自己,那溢于言表的喜悦已经喷薄而出。

“承安…我…我爸他…”苏茵明显又惊又喜,头一回舌头打结般激动,顾承安能明显感觉抓着自己手臂的纤纤玉手多么有劲,满是激动兴奋的模样。

他心中有数,听着苏茵继续道。

“我爸还活着!”苏茵自己说出这话仍旧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多年过去,家里人都觉得他牺牲了,不管是爷爷奶奶还是苏茵都坚信,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会回家来,多年未曾回家,自然是人已经…

只是事情太过离奇,苏茵简单将蒋记者的话告诉顾承安,听得顾承安这个女婿也感慨老丈人的传奇经历。

可他不在乎那些,在书房便拥着苏茵,为她高兴。

“真好!你爸还活着!我们联系西南军区快过去!”

正说话间,顾康成的勤务兵来到家里,通知苏茵去军区,说是西南军区对接上首都军区,要传达她父亲的事。

……

苏茵从军区回来,着急地想要收拾东西出发,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在空中甩出喜悦的弧度。

两人回到顾家便同住在顾承安以前的屋子,原本冷硬的房间因为有了女人的入住,逐渐变得柔和。

桌上房间两个搪瓷盅,另外散落着几根颜色鲜亮的头绳和发夹,另有一罐雪花膏和蛤蜊油,雪花膏每早每晚会散发出阵阵甜香,好似栀子花的馨香,清丽动人。

顾承安看着媳妇儿拿着行李袋收拾东西,唇角微微扬起,也替她高兴。

“明天我就托人去买火车票,顺便请假,看能买到最快的哪班,咱们立马过去。”

“好,买不到卧铺就买硬座,实在不行没座也行。”苏茵眼中泛着微光,想到西南军区通知自己父亲还活着的消息,并且提议自己过去军区,一是父女见面,二是见证父亲的退伍仪式,苏茵自然是满口应承,“怎么办,我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顾承安摸摸她脑袋,“不是做梦,是真的,我向你保证。”

第二天晚上,两人便坐上了前往S省省城的火车,经过三天两夜的路程,终于踏上了省城的地界。

又一路马不停蹄坐车赶到西南军区,在哨兵处登记后,这才被带准许进入。

郝富刚亲自接上他们,一看到苏茵的模样,心里便有了数,眉眼间和老战友当真是像,就连那张她几岁时的旧照片里也有些许影子。

只例行公事般再检查了苏茵的户籍证明和过往档案,确保家属的身份,这才语重心长道。

“小苏,你爸现在情况特殊,还有许多需要协助的事情,只能你跑一趟过来。他过去这些年也不容易,希望你谅解,你们一家人过去也不容易,哎。”郝富刚一时语塞,只感叹造化弄人,可如今这父女俩能见面,又让人跟着高兴。

“我明白的,郝团长。”苏茵看着他,又真诚道,“谢谢您。”

郝富刚推开一间会议室木门,将人带进去:“你爸就在里面,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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