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75 梦幻而已

“是又如何!”

萧绯呼吸粗重,不知道是不是被气的,最后干脆把手里的断蓬剑往地上一砸,剑尖插入缝隙,石砖登时四分五裂,剑鸣阵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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阻碍在二人之间的剑锋落地,他就这么浑身血污凌乱,瞪视着大虞的九五之尊。

李瑾往前几步牵起萧绯的手相握,轻笑道:“好、好,是朕的错,朕只是与你分别太久,想传信同你说说话,但后来想到决战时机紧要,不便打扰上将军作战,也就忍住没有传信,倒叫你误会了。”

一场完全可能转化成逼宫谋反,尽显震主之威的闯宫之举,便在李瑾一句认错之间,轻轻揭过了。

他抬起手,想要抚一抚萧绯的脸,展平他脸上急怒,余光忽然瞥见数百将士还在宫门外干瞪眼,又对总管太监道:“传令下去,让各宫侍卫各回岗位,今夜之事,不得多言。”

“是,陛下。”

等一众将领侍卫茫然无措又灰溜溜地被赶走,李瑾着人关上房门,绕到萧绯背后,先脱下他那已经被箭矢兵器撕扯得破烂褴褛的暗红披风,一背箭矢便映入眼帘。

“怀峥……”李瑾的手极轻地碰上其中一支,“朕这就宣太医。”

“不用了。”萧绯顺着李瑾的手,把他碰上的那支箭往外一扯就拔了出来,箭头并无血色,“箭插进铁甲之间而已,还伤不到我。白刹风的马甲上也插了好几箭,它没有手,陛下记得让人去给它拔箭。”

李瑾于是唤暗卫去照顾白刹风,自己则亲手把萧绯身上的箭矢一根根拔出来,接着又为萧绯卸甲。

玄铁盔甲沉重如山,需得两个小太监一同上手才能抬得动。

黑褐干涸的血迹凝固在征袍上,铁铠之下,风尘劳碌如此。

李瑾最后摘下萧绯头上的铁盔,低语道:“夜深了,上将军不若就歇在未央宫,汤泉已经备好。”

萧绯抬起眼帘,瞥了李瑾一眼,点了点头。

进了寝殿边的汤泉殿,李瑾屏退所有宫人,亲手为萧绯解去剩下的战袍,把人按进水中坐好,取了丝帕,就着水流给萧绯洗脸擦身,又解开他的发髻清洗。

乌发在水中飘荡如云,一身尘埃涤尽,萧绯转过身,仿佛一柄血色长枪忽然化作水中菡萏,趴在池边与李瑾对望:“陛下方才说想我?”

“怀峥可想朕?”

“如何不想?”

“我心中也时时刻刻心里挂念着怀峥,总觉得不该让你四处领兵打仗,若能留在锦上京做个文官近臣,你我二人即可日日相见。”

“南方寇乱不止,西羌蠢蠢欲动,北方九狄未平,陛下霸业还须我为天子剑。”萧绯想了想,“不过的确该在京中留一段时间,我想到些法子改造京中排水沟渠,如果成功,夏日便不至让城中泛滥涨水了。”

“你满脑子就想这些,看来方才说想朕,只是哄人开心。”

萧绯眨眼,水滴从那双桃花般的眼眸上滚落,二人间热气氤氲,忽然之间,

桃花穿过水汽,一道吻落在李瑾唇侧:“这才叫哄人开心,陛下。”

“朕看这叫妖妃。”李瑾笑了笑,却按住萧绯的肩,“你星夜兼程赶回锦上京,一定累了,朕这时候还要你夜夜笙歌,恐怕要被人说残害忠良。”

萧绯道:“臣快马加鞭跑了两日两夜,是有些累,但左右是陛下动,不是臣动,又有何妨?”

李瑾大笑。

很快,也同萧上将军一起,浸湿了一身寝衣。

【已为您自动开启绿色防护系统。】

一声电子音,陡然将孟沉霜从发展向某个不可告人方向的迷梦中惊醒,可春血散的药效还没有消退,他看不见也听不见,身下那阵阵流溢的热浪蒸腾,仿佛他还陷在梦中一般。

孟沉霜再一次无法分辨时间的流逝,仿佛在冲击中陷入下一次的晕厥。

……

直到药效消退,他的视觉听觉逐渐恢复,望见波光粼粼的金红江面,才终于找回了身处现实世界的感觉。

头顶轻纱珠帘摇晃,孟沉霜不知何时回到了小画舫的床榻上。

谢邙立在阑干边,遥望照桑河,落日熔金洒满襟怀。

在他手边的架子上放着一只铜盆,盆中是清水,但搭在盆边的丝帕却被染成了淡粉色。

孟沉霜身上的血迹和其他痕迹都被清理过了,又换了身衣物。

“南澶,”孟沉霜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似乎不是春血散的原因,喉咙里扯着有些疼,“你什么时候把我带回来的?”

“就在刚刚,我叫了酒楼做菜送来,现在还没到。”谢邙端了一杯温水过来,孟沉霜没有起身,侧躺在床边,就着谢邙的手从杯沿抿了几口水,“你看得见,也听得见了?”

“都无碍。”

“这便好,我问过聂肃芳,他道这药解了之后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状,不过,你可还觉得不适?”

孟沉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背,梦中萧绯在乱箭中穿行的景象仿佛还历历在目。

那些箭矢没能穿透铁甲,但撞击的力度足以在萧绯背后留下密密麻麻的淤青肿胀。

汤泉殿中烛火高照,李瑾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放轻了动作,几近虔诚地吻过他背后的每一处伤痕。

“背上疼?还是腰上?”谢邙问道。

夕阳在河水中燃烧,像是千万盏烛火摇晃,透过窗棂,倒映在谢邙英俊的面容上。

他的眼睛像墨一样黑,被夕照拢上一层昏黄的光。

夕阳好似与与那汤泉殿中的烛火交错重叠。

“我不疼,但是,”孟沉霜的手指抓住谢邙在光中垂落的衣袖,不知为何,某种茫然强烈的情绪驱使着他说出漫无边际的话,“我做了个梦。”

“什么样的梦?”谢邙的手掌落在孟沉霜的后背与腰间,轻轻打着旋揉按,即便是不疼,一番折腾下来,也会紧张疲惫。

方才在明觉观后院,孟沉霜正襟平躺,仿佛任君采撷。

眼下他随意

侧躺着,单穿一件丝袍,左衽松松垮垮地垂开,肌肤被夕阳映得仿佛流光,正被谢邙的手掌拨动,但二人间的气氛却如流水般柔和,没有半分旖旎的意味。

孟沉霜享受着无涯仙尊的亲手按摩,脑袋又往他腿边蹭了蹭:“我梦见了昭宗李瑾,也梦见了你。”

“我和昭宗出现在一起吗?可惜昭宗殡天太早,我从未有机会与他相见。”

“不。”孟沉霜抬眼向上望着谢邙,“我梦见的昭宗,是你的样子,是萧上将军夜闯禁宫,与昭宗同浴汤泉的故事。”

“你梦里的昭宗用着我的脸?萧上将军又是何人?”

“是我。”

谢邙轻笑,似是松了口气:“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日我们不该听那一出话本。”

孟沉霜不置可否,眉目间仍是深思。

谢邙又问:“在魔域时你也常做梦,是不是也像今日这般,梦见了面具戏子演出的故事?”

孟沉霜:“那些都是虚构的戏码,从不入梦。”

谢邙:“梦也是假的。”

是啊,梦也是假的。

忽然有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孟沉霜的脑海。

孟沉霜因为魔君燃犀堕魔之故,时常梦到过去与谢邙双修之事。

可系统从来不会弹出绿色防护,因为这个世界早已不再是游戏。

孟沉霜脑海中犹疑:【系统,为什么这一回弹出绿色防护?刚才的梦也是游戏的一部分吗?】

【搜索中,无权限。】

【你……】

不,不,还是不对。

他还是浮萍剑主之时,不也会做梦吗?

可意识深层的梦境,从来不是游戏可以干涉的领域。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方向。

梦就是孟沉霜在这个世界中真真切切地做了一场梦,绿色防护的打断不能够就证明这就是游戏。

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测浮上心头。

过去的种种游戏表象,如何能证明孟沉霜所面临的一切不是现实呢?

把游戏变作现实太难,可让人将现实当做游戏,只需要稍加引导。

如果从来没有游戏,这个不断强迫着他的系统又算什么?

【系统,你在吗?】

【您好,随时为您服务。】

【你……】

系统是一个系统,还是些别的什么东西?

孟沉霜停顿片刻,选择了一个问题:【你需要将我的语言转化为数字来理解吗?】

【我以二进制方式运行。】

所以说,系统仍是某种数码物。

【你是一个简单程序,还是具有智能?】

【我是一个简单程序。】

系统的确一向不怎么智能。

【在这个世界里,你依靠什么运行?电力吗?】

【我依靠你运行。】

【谁创造了你。】

【你创造了我。】

【不是你的游戏公司吗?】

【你创造了游戏公司。】

不,孟沉霜很确定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没有把《叩神》的制作公司买下来。

【我来到这个世界以前,所处的2099年世界,是真实世界吗?】

【2099年是真实世界。】

如果是这样,系统为什么会回答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孟沉霜沉思少顷,换了个问法:【《叩神》游戏公司的创始人是谁?】

【人间世游戏公司制作了全息单机仙侠游戏《叩神》,人间世游戏公司董事长张月林,执行总裁刘啸,游戏设计总监夏白娥,画面顾问……】

【好了,停下。】孟沉霜制止了系统朗诵公司职员表的做法,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谁创造了游戏公司?】

【你创造了游戏公司。】

答案没有变……

谁创造了游戏公司——你创造了游戏公司。

游戏公司的创始人是谁——给出职员表。

对这两个相似问题的不同回答是系统在暗示什么吗?

不,等等……

系统是简单程序,它不是人工智能,它不具有因果逻辑与推理能力,甚至不依靠数据挖掘得到概率相关性统计来回答问题。

它只有被设定好的答案。

孟沉霜闭了闭眼。

是有谁设计了一套思维枷锁,想要控制他吗?可这没有道理。

【你想要我做什么?】

【本游戏为开放式游戏,玩家以增长修为升级为目标。】

【你想要玩家做什么?】

【本游戏为开放式游戏,玩家以增长修为升级为目标。】

按照系统的回答,孟沉霜就是玩家,他似乎不是什么特别的角色。

孟沉霜记得,至少在医院特护病房中,游戏系统无法干涉他,只有使用全息游戏舱才会和系统相连。

人间世游戏公司的老板也的确叫张月林。

所以,活在2099年的孟沉霜所经历的一切是真的,活在修仙界的孟沉霜所经历的一切也是真的?

但2099年的孟沉霜没有创造游戏公司,更没有创造系统,活在修仙界的孟沉霜也不该在被绿色系统所阻挠。

孟沉霜紧蹙的眉眼被三只手指轻轻揉开,谢邙看见他神色痛苦,问道:“你不想梦见萧绯李瑾?还是不想梦见你我二人的脸放在别人的故事里?”

孟沉霜缓缓睁开眼,看见谢邙坐在自己身旁,穆若松风,沉若碣岩。

“南澶……人要如何分别现实与梦境?”

谢邙始终垂落着凝视孟沉霜的眼睫颤了一下,仿佛玄鹤抖羽。

“在梦境中自戕,人不会死去,只会醒来或陷入沉睡。可如果无法区分真实与梦境,就勿要轻举妄动……如果分辨错了,就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谢邙道,“如果真的是一场大梦,它总有一日会

散去,与其赌局,不若把一切都当做真实,直到醒来。”

孟沉霜惘然无声。

谢邙默然良久,原本给孟沉霜揉腰的手一点点扣紧了这白玉般清瘦手臂,仿佛把人禁锢在怀。

因为用力,青色的血管从谢邙手背冰凉的皮肤下爆起。

“阿渡,如今你与我浮生种种,对你来说只是一场梦幻而已吗?”

谢邙的掌心对孟沉霜来说,凉得炎夏里的一块冰。

他抬起手贴上谢邙紧握住自己的手,拇指嵌进谢邙的掌心之下,轻轻一拉,便把谢邙的手扯了下来。

这点力道不足以掰开无涯仙尊,是他自己放了手,倒向一败涂地。

谢邙的眸色暗下。

然而孟沉霜却没有撒开手,而是将谢邙的手掌放到自己的侧颈边,丝丝缕缕的凉意透进皮肤,好似消暑的冰。

谢邙的手宽大修长,直接盖住了孟沉霜的侧颈与下颌,后者完全不设防,那滚烫的血液就在掌纹之下汩汩跃动着。

谢邙紧绷的脊柱,忽然就松开了。

孟沉霜对这一切暗流涌动没有半分察觉,他抱着谢邙的手纳凉,思索道:“我是在想这件事,一切究竟是不是个梦境。当人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个梦时,意味着有另一个相对的世界被他记起来了,可到底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梦呢?”

孟沉霜的话中之意,让谢邙的眉峰微微动了动:“另一个世界……这是你之前两次头疼的原因?”

在魔域凝夜紫宫、长昆山澹水九章,孟沉霜都曾试图说些什么,却被天雷和头疼打断,谢邙不由得问得极谨慎。

孟沉霜也谨慎异常,抬眼与谢邙对视半晌,喉中缓缓呼出一口气。

这是只有二人才明白的默认。

“如果你的头疼是真的,”谢邙道,“那么引起了它的存在必须是真实的,真实的存在所带来的真实的头疼所在的世界,也需要是真实的……为何一定要把其中一者定为梦幻?”

“因为两边都有些事情说不通。”

“于理不通之事不能成为判断的依据,”谢邙食指微动,拨弄孟沉霜的眼睫,“你得先找到它们的答案。”

“答案……”孟沉霜闭上了眼,把脸埋进谢邙的掌心,“七十年前的孟沉霜也是在寻找答案吗?是什么把他引向了明帝尸骨神力,总不会是像我们一样,追寻着自己的足迹而来……

“浮萍剑主和大虞唯一的瓜葛是昭灵长公主,但朝莱的身份与明帝无关。会是因为我师……会是因为孟瞰峰吗?孟瞰峰向来深居简出,我第一回知道,他竟还有一段赠仙剑的故事。”

孟沉霜自言自语到此,忽然反应过来:“是了,剑阁与大虞必定有过往来,否则大虞国师怎会有办法向西北剑阁递信,说孟朝莱想上山拜师呢?”

“瞰峰前辈……”谢邙目色微茫,似是陷入了某段回忆,“他与我之间,也有几段旧事。”

“你是说合籍以后,他不允你叫他师尊,仍要你以前辈

相称的事情?”孟沉霜问,“剑阁弟子少有与外人合籍的,他大概只是不习惯,不是有意和你过不去。”

谢邙:“前辈和我没什么过不去,反倒有几分偏私。”

“是么?”孟沉霜一怔,“我以为老头整天乐呵呵的,对谁都一样。”

“你还记得我初次上剑阁寻浮萍剑主时的情景吗?”

“记得,你与孟沉霜弈棋三夜,等到雪清天阔,星辰入水。”

当年二人兰山试剑以后,孟沉霜常与谢邙共游山河,但也时常来无影去无踪,谢邙每一回都只能静候孟沉霜出现。

他问过顾元松与别南枝,发现对他们两人来说,孟沉霜也向来如此。

或许这就是孟沉霜的习惯。

但谢邙心中,又有几分祈盼,于是某日与孟沉霜独行时,开口问道,如果他想要见孟沉霜,该去何处寻他?

孟沉霜说自己浪迹天涯、萍踪浮影,没个定数。

这听上去像是不想被人了解行踪,谢邙正要歇了心思,孟沉霜忽然又道,谢邙可以上长昆山剑阁寻他,只要他不在外游历,就会待在坐月峰上。

谢邙讶然:“我以为剑阁避世千年,不愿待客。”

孟沉霜骑在白马上,笑道:“那你就偷偷上来,接着!”

一块环形碧玉佩被从孟沉霜腰间扯下,转手抛给谢邙。

“这是我的剑阁通行令璧,拿着它就可以穿过剑阁护山结界,你走南面上山,御剑往坐月峰飞。坐月峰上有水泊碧树,很好找。”

谢邙接住飞抛过来的剑阁令璧:“你没了令璧,如何回山?”

“那就跪在山脚哭,告诉师尊弟子顽皮,弄丢了令璧,回不了家了,他总不至于将我拦在家门外。”孟沉霜回过头,看见谢邙竟在蹙眉深思,不由扬眉,“嗯?难道谢督领循规蹈矩,觉得我这样顽劣之人,该被抓紧讯狱地牢,大刑伺候一番?”

“我只是怕上了山,被剑阁里你的师尊师祖当做毛贼,乱剑伺候。”

“那你便出剑和他们打一架,说不准打得过!”

谢邙并非担心剑阁大能会如此有失风度。

他只是讶于孟沉霜竟如此轻易地邀他上坐月峰。

等谢邙在不久以后,持令璧上剑阁,先依礼拜见了时任剑阁阁主,孟沉霜的师尊孟瞰峰,这位须发皆白的逍遥长者自然没有对谢邙出剑。

在见到谢邙的第一眼,他便道,谢邙一定是为孟沉霜来的。

待谢邙表明身份,说清楚令璧来历,孟瞰峰直接给他指了通往坐月峰的山道。

这完全在谢邙的意料之外。

他曾用脆皮烤鸭从别南枝的狐狸嘴里打听来,顾元松当年上剑阁,剑阁阁主孟瞰峰言,没有孟沉霜的亲允,他这个做师尊的不能随意带人上孟沉霜居住的坐月峰。

是以顾元松只在三千月峰上,隔着漫天风雪飘飞,遥遥眺望见坐月峰北碎梦崖。

此后,顾元松再也没有上过长昆山。

或者说,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孟沉霜从未带任何人上过长昆山。

除了别南枝。

因为他是只小狐狸,毛绒绒一团缩在孟沉霜的衣襟里,不算人。

像别羡鱼那样把自己当人的九尾狐妖,也不曾得到过邀请。

谢邙走在雪花弥漫的剑阁山道上,心绪重重,白雪覆首。

直到上了坐月峰顶,飞雪骤消,春风拂面,把深雪融化成缕缕白雾。

坐月峰上草木碧绿,泊水温柔,全然不同于长昆山风割雪剖之象。

有一古庐飞跨水上,庐中无人,寂静杳然。

谢邙环顾峰头,试图找到人迹。

忽然之间,他听到一声如春日风鸣桃花般的呼唤:“谢南澶——我在这边!”

谢邙的目光循着声音跨越湖面,终于在一片碧树环合中找到了拿到熟悉的白衣身影。

他飞身掠过湖面而去,发现此处有一座楼阁粗略骨架,旁边还堆放了不少粗壮原木,孟沉霜就坐在一截裸露的屋梁上。

他用襻膊束起了宽大的衣袖,谢邙抬起头,便看见那双白玉一般在春阳下闪动着光泽的有力手臂。

这双手原是用来握这世间最锐不可当的宝剑的,现在却在抬木梁、削榫卯、磨凸节。

修仙界中修士大能呼风唤雨,有撒豆成兵搬土造梁之术,又或有前呼后拥、鞍前马后的仆从弟子,少有人像凡人般亲手造庐搭屋。

即使有,也不会有人去想这样的人是孟沉霜。

名动天下、缥缈出尘的浮萍剑主怎么会亲手劳碌烟尘。

然而孟沉霜从屋梁上翻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发髻如烟,双目粲霞。

“你怎么忽然来找我?”

谢邙望着他:“想见你,便来了。”

“你该早些告诉我你今日要来。”

“是我搅扰你了吗?”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只有我一个人在坐月峰,你什么时候来都不会搅扰。

“只是我原本想着,最近什么时候去寻你,同道往南海观潮,又听闻你公务繁忙,少得空闲,只好搁置计划。”孟沉霜道,

“但你若是早半月告诉我,你会上长昆山见我,除却如今相见,今日以前也有种种欢喜,实不必为南海潮景遗憾烦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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