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卦，下下等，万事皆忌。”
因着湖水尽数倒灌入无月城，他们虽是逆流而上，倒也没费什么功夫便来到了岸边。
她抬头看了看那两轮血月，它们之间的距离要比自己坠入无月城之时要近了不少，想必北桓在来到人间界后，不日便会与郁晋相会。到了那时，有着柏阖的宿命在，他二人终有决定生死的一战。
叶绿芜略微拧了拧浸湿的衣衫，而后缓缓向前走去。
那里有人在等她。
“哟，没想到你回来的还挺快的嘛。”半透明的魂魄漂浮在一旁，赤着脚立在雪地中，“快来，我可是等不及要问你，被心爱之人亲手送入深渊的感觉，究竟如何？”
叶绿芜目光在与她别无二致的魂魄上幽幽一荡，而后走到一旁扶起双目紧闭，跌坐在地上的许明川。
见她不理自己，那魂魄便发了怒，迅速横在她身前，怒道：“你占着我的身体，我没说什么也就罢了，你居然还敢不理我？！”
“你想要吗？”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话砸的有些迷茫，疑惑地眨了下眼，“你在说什么？”
叶绿芜遣出一丝魂力探查了许明川的身体，除却依旧有些虚弱之外，性命应是无忧。
“你想要吗，你的身体。”她直直看着那魂魄，似乎在谈论一件极为寻常的事。
“我是想要，可是你给得起吗？”迷茫的神色迅速褪去，眼角眉梢依旧略微上扬，纵然只是一个魂魄，却依旧魅惑众生，“给了我，你可是会死的。”
叶绿芜掌心之中聚起一簇魂力，而后在许明川眉心之间一拍，他便悠悠转醒。
眼前的情况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直面自己身体的灵魂，这世间又有谁拥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这一切？
他将额上的手握在自己掌中，“小芜，你……”
“我给得起。”
叶绿芜将手从许明川掌心抽出，而后将左臂缓缓伸直，平静道：“如今这具身体，你可还想要？”
那只手依旧修长。
掌心中央溃烂成一片焦黑色，每个指节上的皮肉都几乎消失了，只能依稀看到在森白的关节上，牵连着一星半点的红色肉丝。指尖之上的血肉早已腐烂干净，在腥臭血肉的顶端，灰白的骨骼裸露在外，就连凤梧雪山之上的落雪，都不愿落在这只手上。
她看着面前那露出诧异之色的魂魄，再次开口：“说，还想要吗？”
似是与她赌气一般，那魂魄连忙收起神色，声音强装出几分镇定来，“怎么不要，就算烂了坏了，这也是我的身体。”
“好，这可是你说的。”
叶绿芜森然一笑，右掌中即刻便聚起了火刃，而后在左腕处轻轻一挥。
炫目明亮的火光闪过，腐烂腥臭的左手落在了地上。
“现在，你还想要吗？”
那魂魄猛然一惊，只是指着她“你……你”地说个不停，圆睁着双眸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许明川不知她在无月城中究竟经历了什么，可她这般举动让自己无论如何都猜不到。
也不敢猜到。
他上前半步，将浑身腐臭的叶绿芜抱在怀中。
瘦削的下颌贴在她出现了尸斑的脸上，干瘦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脊梁，“我说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叶绿芜这一次没有推开他，只是将脸从他的怀抱中探出大半，再次问道：“说，你现在，还想要吗？”
那魂魄现下终是缓了过来，怒喝道：“我大发慈悲地让你用了我的身体十七年，如今你不谢我，反倒是这样报答我的吗？！”
“我不是将你的身体还给你了吗？”叶绿芜轻轻眯起双眼，唇角浮起一丝冷笑，“你是要那只手呢，还是要其他的部分？”
“你这分明是狡辩！”那魂魄看着落在雪地中的那只腐烂过半的左手，已是有些气急败坏，“你现在能砍掉自己一只手，倘若我选了，得到一具残缺的身体又有何用？！”
叶绿芜冰冷的目光从半合的眸中泄出，分明已是极尽凄惨的模样，可偏生又生出几分高高在上的气度来，“很可惜，你不敢赌。你怕在你选了之后，我会再从这身体上拆下点什么小玩意送给你。”
“如同你说的那般，这不是我的身体，我自然不会怜惜。”她将脸用力埋在许明川颈窝，而后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告诉我，你的答案。”
尚且完好的右掌之中忽地跃起一簇火焰，而后迅速从她掌中蔓延开来，将那魂魄牢牢困在火圈之内。
接受了真龙身份，将魂魄交给欲望的叶绿芜修为大增，纵使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术法，可依旧让那魂魄有即将魂飞魄散之感。
热浪将周遭十丈的积雪都融尽了，炙热的火焰在逐渐缩小，半透明的身体已然开始明灭不定，只怕过不了多久，便会被点燃在这里。
虽说修道之人的魂魄也带有魂力，可修行浊气的她在这灵炁熹微的凤梧雪山中，根本无法与叶绿芜的力量相抗衡。
“我……我不要了！”她再也承受不住火焰的炙烤，高喊出声：“我不要了还不行吗！完整也好，残缺也好，你拿去用便是了！”
叶绿芜勾勾手指，将刺目的火焰尽数熄灭，“没本事便别学旁人狂妄自大，否则，定会死得很惨。”
她缓缓走近，而后俯身蹲在那魂魄面前，右手扣住她虚无的下颌，阴冷道：“死了二十年就别出来晃悠了，这次先放了你，全当我用你身体的利息。若有下次——”
惨白的双唇靠近半透明的耳际，带着凉意的鼻息让那魂魄浑身一颤，“我会让你知道，与我作对是什么下场。”
叶绿芜起身离去，许明川与钟离跟随在侧，一个行尸走肉，一个只剩半条命，最后一个卡在人族与魔族之间不上不下。
这样的三个人，怎么看都是不堪一击的模样，可为何却能让她如此畏惧。
那魂魄依旧跌坐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她心中生不出半分反抗的想法来，是畏惧叶绿芜的力量吗？似乎不是。
分明是自己的身体，可事到如今，却为何那么陌生。
良久，她缓缓直起身来，整个身影开始散发出一阵幽蓝的光，而后化为一个拳头大小的光球。
任务失败，那位大人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即便如此，她也不敢违逆半分，只得飘飘荡荡地向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那是云间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