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心中打起了鼓。
无月城是人间界的反面这件事，人间界中几乎无人知晓，可在无月城中，却是尽人皆知。
同样一个人，在人间界是什么模样，到了无月城，便会成为完全相反的样子。
任何人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栖身于黑暗之中的影子，控制了他们的影子，便是控制了他们心中的欲望，最终便能够通过这些欲望，影响到整个人间界。
无月城，本就是一座由黑暗与欲望交织而成的城池。
钟离是万人敬仰的铸剑师，同时也是行走于无月王城与下层妖族之间的使者，掌管邪神教的教主。
在无月城存在的数千年中，每一个王后都曾经推演出了同样的结局。不论用何种方法推演，总有一个人的身影在影响着所有人的最终结局。
叶绿芜，亦或说寰清，便是整个无月城的异数。
因她而存，或者因她而亡。
眉心被紧紧按着，钟离甚至能感觉到本不属于无月城的清气萦绕在自己识海之外，只要它的主人略微动一动心思，便会长驱直入，将自己的魂魄刺个对穿。
虽说估摸不准她的修为，可对于浊气修行到极致的钟离来说，只要识海之中存在一丝清气，便能使他这么多年来的修为毁于一旦。
他面具下的双眉紧紧皱起，没想到她竟能克服对于烈炎石的欲望，还真是有些小瞧了她。
叶绿芜说的没错，人皆欲望的傀儡，只要没有飞登仙界，任何人都要受到欲望的趋势。
她极力克制着自己不去看那烈炎石，左臂微微屈着，紧握成拳的左手隐在袖管之中，用掌心传来的钝痛来转移对于烈炎石的注意。
“铸剑师，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可曾想好了？”她的声音是刻意维持的平稳，“究竟，要不要救我的命？”
快点，快点！
叶绿芜心中怒吼着，倘若他再不下决定，自己便有些按捺不住了。
命不久矣的身体，对于求生的本能，并不是她轻易便能平息的。
就在她已是心急如焚的时候，钟离终于开口了：“此事，我一人说了是不算的。”
“方才还言之凿凿要与我做交易，怎得才过了半刻，便说自己说了不算了？！”
这句话脱口而出后，叶绿芜便已意识到自己有些急切了。
她眸光微闪，略微避开钟离的目光，希望他不要起疑才好。
钟离忽地轻笑一声，嘶哑的声音在无月城的暗夜里划过，让叶绿芜心尖一阵轻颤，“我的真龙殿下，您与他们可不一样。”
“他们，”他枯瘦的手指在周遭众人的身上划过，“不过是些低等的无名小妖，怎能与您相提并论。倘若您不害怕的话，便随我去一趟无月王城吧。”
说罢他竟也不顾叶绿芜的威胁，深深看了她一眼后，便径自朝着祭坛之外走去。
叶绿芜收回抵在他眉心的那根手指，迅速在身前捏了决，便抬脚跟在他身后，“我为何要怕？你这般将我引入无月王城，该害怕的，应是城中之人才对。”
二人才一出祭坛，便有一顶轿子从天而降，两个身体佝偻的魔族前后把持着方向，不是控制轿子平稳落下，而是在阻止其在空中飘动。
待上了轿子，叶绿芜这才暗自细想钟离方才的眼神。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在被那张诡异的面具覆盖着的脸上，一定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对于自己与无月城中的寰清互换一事，他分明是知晓的。可既然如此，却为何还要带着自己进无月王城？莫非，是他心中笃定了，自己不会对北桓动手不成。
无月城中并未经历过战乱，因着有柏阖一族坐镇，其余妖族们虽有纷争，可也只是小打小闹罢了。
故而对于上古甚至洪荒时期的记载，要比人间界完备不少。
说不定在这里，自己能找到困扰已久的，有关于仙界的答案。
轿子依旧在一刻不停地向前飞去，在前后充做轿夫的那两个魔族虽看起来佝偻瘦小，可力气却是极大。倒立着的亭台楼阁在半掩的轿帘之后飞速后退，不过一刻钟左右的功夫，似乎已走出了百余里路。
叶绿芜将周身气息大开，虽倚在一旁想心事，可却将轿子内外十余丈的事物皆收入心中。
轿外清明的月色时断时续地落在钟离的身上，在冰冷坚硬的面具之上落下一道苍白的影子。他略微侧了侧头，目光在叶绿芜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双眸之中便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精光。
过了片刻，他忽地伸出手去，紧紧握住叶绿芜的左腕。
面前的女子没有半分惊慌，只是双眉略微一蹙，嘴唇轻轻抿起，连一点多余的声音都不曾发出。
钟离无声地笑了，温热的脸颊触碰到冰冷的面具，他心中竟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就在此时，原本平稳前行的轿子忽地升高，窗外的街道一闪而逝，仅在瞬息之间，一轮完美的皎皎明月便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
轿子从悬崖边上一跃而起，徜徉在一片无星的夜色中。
“真龙殿下，您可要抓稳了。”钟离的手忽地收紧，高大的身躯顷刻间便罩了上来，将叶绿芜结结实实压在轿窗上。
低沉沙哑的声音还未完全消散，轿子便猛地换了方向，从万丈高空中直直冲下，落向一团更为浓郁的浊气中。
他身上的浊气本就浓重，再加上轿子还在迅速下落，叶绿芜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干枯粗糙的皮肤磨得她手腕有些疼痛，右手略微抬起，便要遣出魂力将他击退。
“王城在无月城的最深处，那里的浊气积攒了几千年之久，只要遇到一丁点的清气，这后果是什么便不用我多说了吧。”
魔族的低语萦绕在耳畔，叶绿芜缓缓放下了右手。她的清气只怕还未冲出无月王城，便会被无尽的浊气吞没，只能掀起一阵微弱的风浪。
她的双眸闪过一丝狠厉的光，倘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便舍弃这具人族的身躯，在魂飞魄散之前点燃魂魄，将继承了两千年的真龙之力尽数放出，大不了拉着整个无月城同归于尽。
钟离自是无从得知她的想法，只是看到她放弃挣扎的样子，心中升起了一丝狂热的欣喜。
来吧，让我看看你究竟是怎样的异数！
轿子的落势开始变得缓慢，一阵狂乱的劲风从轿帘之中涌入，周遭浊气的浓度瞬间到达了巅峰。
无月王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