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风云2

这日清晨,卯时。

文信楼对面的街边小吃店来了两个官爷,他们身着官服,其中一人二十来岁,身材高大,相貌威武,腰中悬刀,刀柄环首。另一个身材修长,年长一些,腰中却悬一刀一剑。小二认得那年长的,这人唤着田录,是长安城中盗贼曹的一名武曹,坊间传闻他是淮南第一剑客雷被的弟子。

虽说经过前两朝的修生养息,现下百姓生活富足,但这天子脚下的长安城却并不太平。自汉初以来,朝廷虽不弘商,亦不抑商,长安交通便利,因此往来这京城的商队便络绎不绝,在京城开设商号更是成了各地大贾的身份象征。这商号多了,自然就免不了抢地盘、争生意之类,久而久之竟牵连进各郡国官方势力,这商号名义上还是商号,暗地里却成了各郡在京的驻点,成了郡国之间或互通有无,或打听消息,或拉拢权贵的所在。

京城人员复杂,自然盗贼也多。不过这田录入盗贼曹后,长安盗案竟似少了不少,他本是剑客,熟悉江湖黑白之事,办案自然高效,加上他剑技高绝,盗贼凡被他所盯,断无侥幸。不过他为人冷漠淡泊,办案从来都是独来独往,虽屡立奇功,却也不愿升迁,至今还是一名武曹。

这长安三月虽已春深,早晚却寒,昨夜下过今春第一场雨,这清晨便更增寒意。guqi.org 流星小说网

时辰尚早,加上清晨露寒,这会儿大街上人并不多,很多店铺尚未开门,对面的酒楼也是大门紧闭。

田录二人用完早餐却未离去,他们此刻正盯着对面酒楼那硕大的木门。

那年轻人是他的上级,盗贼曹掾史冯塘。田录听过冯塘的事,知道他曾在军中,立有战功。他不排斥冯塘,只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任谁来做这掾史,他都无所谓。

直到一次意外。

三个月前,长安富商赵含丢了一车裘皮,盗贼曹着田录主查此事,他循着痕迹在西市的一处废弃的马厩内发现了丢弃的马车。这马厩的隔壁是一家杂货铺,铺子的掌柜姓王,他便向这王掌柜打探消息。这王掌柜看着圆圆胖胖,一脸和气,回答起问题来却是一问三不知,但田录还是从他闪烁的眼神和偶尔搓动的双手上看到了一些异常,他不动声色的离开,随后又折了回来,在对面的小弄内监视着这杂货铺。

过了不久,田录便瞧见那掌柜匆匆的出了门。这王掌柜倒也机灵,领着田录在西市绕了好几圈,还不时停下来回头看看。田录毕竟曾是江湖中人,又在盗贼曹供职多年,王掌柜这点伎俩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若论跟踪寻迹之术,这盗贼曹内,当属他田录最是炉火纯青。

傍晚时分,王掌柜进了横门附近的一家丝绸铺,这铺子名为“兰香铺”,据说是雁门一带的富商所开,主营丝绸绢绮,亦有各色裘皮。

王掌柜进门时还不忘回头看了看,见无异样,便带上了铺门。

同行!这倒也有作案动机,田录不假思索,便欲入内缉凶。

等他踢开铺门,这铺内却已不见了王掌柜,连柜台上的小二都已不见,田录越过柜台,冲进后院。

王掌柜此时却已站在后院门外,他冲田录诡异一笑,便将后门关了起来,随后从门外传来落锁之声,他竟是将门从外面锁了起来。

田录回过头来,发现这院内还有六人。对面两人,身材一胖一瘦,相貌却极相似,他们虽身着汉服,但手中所持确是弯刀,此刻正面无表情的站在田录对面,挡住了去路。另外一人却已转到田录背后,这人身材瘦长,手持短弓,守住了通往前厅店铺的木门。另外三人手中持的却是短锤,两个自左,一个自右逼近了过来,他们索性穿着胡服,连头发也懒得扎,似乎根本不担心别人知道他们的身份。

这院子不大,两侧房屋大门紧闭,后门被锁,通往前厅的路又有弓箭手把守,竟是没有出路。这是要把我困在这瓮中啊!田录懒得问话,便退后一步,拔出长剑,凝心静气。自他来京城后,虽也经常和人交手,但对手大多是一些盗贼,又多忌其身份,往往没几招就或降或逃,即使偶尔有江湖中人来寻他切磋,那也多是点到即止,像今日这般身陷困境,倒属首次。

师傅曾跟他说过,剑走轻灵,虽是近战利器,却最是需要腾挪之地,若是陷于困境,便应先寻一处突破,然后再思破敌之策。此时他背后有弓箭手,最安全的方法莫过于突破对面的两名刀手,将敌人置于他与弓箭手之间,少了这短弓威胁,或有胜算。

此时左右三人竟不打话,直接冲了过来,转瞬已至田录五步之内,铁锤亦已高高举起,他们一言不发,竟是要直接置田录于死地。田录毕竟是老手,却也不慌,他无视左右,却瞅准对面的一个胖子,一剑便刺了过去,剑招虽平实无华,却快似闪电,剑身化着一道彩虹,拖着田录向对手激射而去。那胖子见敌人如此强横,不敢硬接,忙退后一步,将弯刀划了一个弧度,护在身前,他身材虽胖,反应却极快。旁边瘦子见同伴有难,忙奋力将刀劈了过来,引田录回剑自救,解了同伴危机。左右锤手一击不中,此时又已赶到,复将田录围在了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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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瘦子刚刚解围的一招,虽是匆忙中所发,弯刀竟是带着呜呜的破空之声,田录回剑撤招,刀剑相撞,竟振得他虎口隐隐作痛。

这虽只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一招,却已令对战双方惊讶不已。田录未想到这院中诸人竟是高手,反应之快,力道之猛,配合之默契,竟是前所未见。他刚刚回剑,虽有些匆忙,但那剑身却是斜削在对方弯刀上的,这种卸力手法能将对方的力道牵向一侧,是他的独门手法,但即便如此,他却依然能感到那刀身上传来的刚猛力道。他多年未遇敌手,突逢强敌,不免精神一振,激起一份豪气。而对方几人的眼中同样充满了诧异,那瘦子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弯刀,他刚刚使尽全力,占尽先机,却依然未能将对方手中的剑震落,反而在刀刃上留下了一个豁口,他心中大惊,知道对方是难得一见的高手。想不到这长安城中的一个小小公差,竟有这般武艺,这大汉京城,果然是卧虎藏龙,不容小觑。

田录也不打话,提起手中剑又冲刺了过去,这回却又是另一番光景,但见田录剑招似飞花落叶,疏疏密密,竟似无处不在,在对方几人看来,这剑招竟都是奔自己而来,几人容不得多想,忙抬起兵器,先解了这一剑再说。就这样你来我往的又斗了几个回合,双方依然难分高下,田录将长剑施展开来,剑招愈演愈快,层出不穷,似乎四方八方都是剑影。而对方的弯刀铁锤却也是密不透风,竟不露丝毫败相。此时那名短弓手似乎有些不耐烦,他返身关了木门,便也近身过来,围着交战双方不断游走,他拉弓手法奇快,片刻已发数箭,箭箭不离田录身侧,若非双方混战在一起,田录此时怕是已然中箭。

这弓箭手一加入,对战双方的形势便渐渐发生了逆转,田录既要对付这三锤两刀,又要时刻留意那快弓,半柱香后便慢慢落了下风,若是如此下去,时间一久怕就要落败了。若是落败,这身家性命今天怕是要不明不白的撂在这儿了。

突然间,一道惊鸿闪过,田录竟将手中长剑掷了出去。右边那名锤手此时铁锤正举在高处,田录离他五步开外,本来长剑断断伤不到他,他不料敌人竟将长剑化着暗器掷了过来,慌乱间右手锤来不急砸开来剑,便拿左手护在胸前,不想那长剑力道奇大,剑身锋利,竟穿过他的掌心,没入左胸。剑手弃剑,和断手无异,岂非自寻死路,锤手至死依然瞪大双眼,似是不信。

但这一弃剑,田录左臂却也中了一刀,弯刀在他左臂斜斜拖出一道口子,虽未伤及经脉,却已血流不止。

双方经此变故,竟然都怔了一怔,那剩下的两名锤手更是呆若木鸡,似是不相信这特来的变故。

田录怕对方弓箭手乘机发难,顾不得伤口,抽出腰中配刀,又扑了上去。

刀走刚猛,招式多以劈、砍、拖为主,而剑走轻灵,剑招常以刺、挑、撩为主,江湖中习剑之人常常不擅刀法。田录右手握刀,顾不得左臂伤势,一刀便向一名靠墙的刀客砍去,破空之声陡然响起,这刀势竟是凛冽无比。那胖刀客自恃武力,竟举刀相迎,眼见两刀就要碰上,那环首刀的刀势却陡然一变,竟自沿着弯刀上方打了个横弯,拐到弯刀一侧,招式一变,转劈为刺。弯刀手来不急变招,想要后退,却发现已至墙边,慌忙之中想要往侧面躲去,已是不及,环首刀竟深深刺入左肩。

江湖中人只道田录剑法高绝,却无人知他亦擅刀法。他自入盗贼曹后,虽发佩刀,却常以剑却敌,极少有人见他使过刀法。其实他天生好武,闲来无事之时,也常研习刀法,更是将剑招融入刀中,虽不及剑法娴熟,却也能出其不意,抢敌先机。

院中诸人本已见田录剑法精湛,却不知其刀法竟也高明如斯,一刀便已伤了同伴。惊慌之下,不敢怠慢,便举起兵器围了过来。那瘦子更是双目尽赤,咿呀直叫,举刀率先冲了过来。

田录左臂受伤后一直未有时间包扎,此时又以全力奋战,渐感不支,不久他又砍伤一名锤手,而自己右腿膝下也中了一箭,箭头深入腿骨,他拿刀劈断箭身,却无力腾挪,只得倚墙死战。

就在田录快要不支时,却听一声巨响,前门已然被人踢开,木花翻飞中,一人似天神一般高高跃起,环首刀携千钧之势,自空中向最近处的短弓手劈去。那弓手擅长远攻,不擅近战,哪曾见过这等声势,竟是进退不得,一条左臂就此被生生劈断。那人动作不停,左手飞快夺过弓箭,右手竟将手中长刀抛了出去。他手法极快,弯弓搭箭,一箭射向余下的瘦子刀手,那刀手此时手中弯刀正劈向田录右臂,那箭去势极快,竟带着嘶嘶的破空之声,刀手不及变招,那箭正中刀身,竟将弯刀砸偏,砍在一旁墙壁之上,没入寸许,兀自振振作响。

而那人抛出的环首刀,更是霸道,那刀快似流星,声若雷霆,带着黄河决堤之势直奔那名未受伤的锤手。那锤手手中锤本是要砸向田录的,此时见刀光奔自己而来,便拿锤砸向飞刀,不想那刀实在太快,锤未到而刀已至,竟刺穿锤手持锤小臂,将他钉在了墙上,那锤手手中锤砰的一声砸在地上,竟将青石地面砸出一个坑来。

转瞬之间,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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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伤两人,逼退一人,犹如神兵天降,诸匪见来人如此强悍,又见大门外已被官兵所围,不得不抛下兵器,伏地投降。

原来就在田录入这兰香铺后不久,冯塘便得到消息,说是这西市之中有贼寇正在与人厮杀。便带着几个曹中兄弟寻了过来,他见这兰香铺前围了不少民众,便上前询问。听闻一名公差入了这兰香铺后一直未出,而铺门此时已关闭,院中更是传来打斗之声,便令众武曹断后,自己破门而入,在关键时刻解了田录之困。

此后田录养了两个月的伤,冯塘常常过来看望,每次过来总会和田录喝上两壶酒,他为人正直,不拘小节,虽是掾史,却常常身先士卒,视众武曹为兄弟。久之,田录便和冯塘成了好友。

田录看了看冯塘,他此时仍在盯着对面文信楼的大门。

他们此次的任务有些异常,似乎和往常擒贼无关。不过田录从不管这些事,就像上次兰香铺事件一样,后来听说那群恶人被廷尉司收监了,兰香铺也遭到了查封,更奇怪的是,那名王掌柜却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再未露过面。田录伤愈后曾去过那家杂货铺,铺中诸人皆说掌柜姓李,从未见过什么王掌柜。而兰香铺自那日后,掌柜伙计竟也都凭空消失不见,仿佛这长安城从未有过这号铺子一般。由于在铺内寻到了赵含所丢裘皮,这事在曹内便算结了案,案犯未经曹内进一步审讯便转交给了更高的廷尉司收押候审,虽不完全符合章法,但考虑到那些人的着装相貌,交由廷尉司倒也合理。田录虽觉得这整件事背后或许还有隐情,但既然曹内这么决定,他便也懒得多想。

冯塘知道田录刚刚在看他,他也知道这次任务非比寻常,但任务既然是大行令传达的,便不宜多疑。他信王恢,这就够了。

武州一战后,他腰部中箭,在军中养了半年伤。大行令怜他为将门之后,又在军中有功,便着车骑将军程不识携他返京,从此便在这盗贼曹做了一个小小的掾史,已是半年有余。

这次任务极度机密,朝中势力纷杂,暗潮汹涌,王大行知道朝中正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所以他必须选择一个极其信任的人,而这人又不能属于朝中任何一方势力。冯塘初来长安不久,既非军中人,又非朝中人,这盗贼曹掾史的身份,倒也合适,最重要的是,他值得信任。

而冯塘选田录和他一起执行任务,也是因为他觉得田录值得信任。

田录本是齐人,幼时遭逢黄河水患,家人遇难,便随族人迁往淮南,他曾师从淮南王府第一剑客“追风剑”雷被。雷被得淮南王器重,淮南王太子刘迁妒其能,常借故为难雷被的随从弟子,田录不堪其辱。建元初年,圣上着各郡国推举贤良,田录便别了恩师,到京城报了个武人,从此便在这盗贼曹做了武曹。他为人低调,不好功名,表面淡薄,内心却极重情义,他视冯塘为恩人,两人相交甚深。

昨日,窦长史找冯塘相聚,堂上他见到了大行令王恢。王恢是他父辈故人,他便以长辈视之,虽来长安半年有余,除他刚入盗贼曹时,王恢曾来探望过一次,此后半年却再未相见。

冯塘行了晚辈之礼后,王恢便邀他坐在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半年来,我虽未见贤侄,却常听窦大人谈及你,对你颇多称赞。故人虽逝,但有子如此,无遗憾矣。”王恢遥望北方,拱手朝空中拜了拜,虎目中隐隐泛泪。

王恢是燕人,先王时匈奴入侵右北平,王恢家人遇难,自己亦力战受伤,后在同乡的帮助下逃离燕地,向西流浪至雁门,后为雁门太守冯敬所救。冯敬是上党人,曾任先王御使,后调任雁门太守。冯太守见王恢举止得当,言谈不凡,又通武艺,便向朝廷推荐他做了个边史,从此这王恢和冯太守就结了忘年之交。王恢迁任大行令后,每次来雁门巡边,必至太守府上参见,便也结识了冯塘的父兄。

冯塘见王恢谈及先人,忙跪下了身,朝空中稽了稽首,想起父辈英容,兄长英姿,眼中竟忍不住流下泪来。

“此次我来找你,乃是向窦大人借你一用。”王恢扶起冯塘,复又坐下。

“王大人但有吩咐,下官必尽犬马之劳,何谈借字。”窦长史站起身,“大人你们先谈,下官下去准备点酒菜。”他向王恢拱了拱手,便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这窦长史本名窦雍,他虽姓窦,却和太皇太后及魏其侯没有关系,这人性格谨小慎微,从不卷入朝中纷争,这长安虽不太平,他在职位上却也毕恭毕敬,加上手下各曹能人居多,倒也保得职位无虞,他又不贪权好利,每有嘉赏往往分给手下各曹,倒也算是一名清吏。

王恢见窦雍带上房门,又等了片刻,待脚步声远去之后,便转过身来,正视着冯塘,一字一句的说道:“贤侄,这次找你,乃有一件绝密之事交代给你,此事关乎我大汉国运,不容有半点闪失。”他慎重的看着冯塘,吐出了这惊天秘密。

这时,对面酒楼的大门正缓缓打开,门口不知何时已停了一架马车,冯塘停下思绪,他碰了碰田录,起身跟了过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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