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呼喊

这其中不少人,也是他们的父亲,母亲,妻子,儿女,犯了众怒,他们也不愿和自己的亲人对抗,回去估计还得挨打的。

官差和百姓,在这剑拔弩张的僵持中,东市陷入了暂时的滞静。

一名百姓上前,毫无畏惧地直视路行善,重复金鸣的话:“你不配为人父,不配为父母官,不配为吴国父母官!”

旋即,剩下的百姓纷纷高声附和:“不配不配不配!!!”

百人的声音汇在一起,遂成撼天雷音,声传千里,恍若将天穹都震出个窟窿,也将路行善的耳膜震得生痛。

“竖子休得猖狂!金鸣是给你们灌了迷魂汤不是!你们说不配就不配?我是朝廷任命的郡守!你以为你们是谁?你们知不知道和官对着干的结果?来人,杀,都给我杀了!”路行善伸出一根指尖,气得哆嗦。

然而,百姓中站了一人出来,昂着头笑:“我们知道,然而我们依然要如此去做。曾经我们也哑了喉咙,蒙了双眼,为保自己一亩三分地,而选择沉默或忽视,甚至为虎作伥。然而孩子,是我们的底线。”

“底线底线底线!!!”剩下的百姓附和,声音愈振奋。

那人看向行刑台上的鲜血,向许器和金鸣行了一礼,续道:“今日所来者,全是自愿,我们不想再哑了,不想再瞎了,如今日沉默,则终有一天,将祸及我身。”guqi.org 流星小说网

“自愿自愿自愿!!!”百姓呼声如雷,竟然有某种奇特的默契,一个人说几句话当引子,剩下的人就吼三遍几个字。

在令人震彻的寂静和动容中,几个百姓陆续上前,一人一句的朗喝,连半个错字或是停顿都没有,像是早就背好了的,听来格外流畅,情绪饱满。

“百姓手无寸铁,庶民贱若草履,在官吏和权贵面前,不堪一击,蚍蜉撼树。我问你们读的圣贤书,这是不是你们走入官场的初心?我问你们头顶的乌纱帽,这是不是你们食君之禄的理由?”

“你也是为人父,为人子,为人夫,如果你的孩子被卖,你的父亲被杀,你的妻子被辱,你是否也能颠倒黑白?你是否也能如今日这般,说一句本官行得正坐得端,天地可鉴?”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你们手里有刀,百姓想杀就杀,你们掌握审判的力量,我们任人鱼肉。但是你忘了,世间最锋利的刀,是民心,最不可忽视的力量,是舆论!”

“乱世肮脏,魑魅横行,贪官污吏,恶于猛虎。民斗得过官么?不是官说了算,而是民说了算!路行善,今日该死的是你,还不拿命来!”

……

手无寸铁布衣芒履,这群百姓却成为最无坚不摧的力量,无形的刀剑出鞘,无形的盾牌在手,恍若三军而来,摧枯拉朽。

官差连呵斥的力气都没了。

高台之上的路行善,只顾干瞪着血红的眼,旁人看不见的暗处,双股却不禁打颤,他偷偷乜了眼马喜忠。

马喜忠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睁开一线眼,若有所思。

但他仍然坐着。

高台之下,百姓异口同声,重复高呼:“狗官,还不拿命来!!!”

唬得那装斩令牌的竹筒,都有灵性般,哐当,掉下来。

“拿命来!拿命来!!拿命来!!!”百姓开始此起彼伏的怒吼,百人的声音汇聚成惊人的气浪,响彻东市,传遍汴都大街小巷。

这种重复的高呼似乎还因循了某种节奏,此起彼伏,不显得乱,反而还朗朗上口,如浪潮般穿过行刑台,向东市,向整个汴都涌去。

东市的乞丐抬起头,听了会儿,居然抖着腿儿,也跟着喊了:“拿命来,拿命来……咦?这个节奏怎么一直在我脑子里晃?”

路过的百姓不明所以,但听着震耳欲聋的呼喊,也差点没控制住嘴:“拿命来,拿命来……咦?我怎么跟着喊了?好像还有点好听?”

一传十,十传百,这种节奏顿时湮没了汴都大街小巷。

拿命来,拿命来!

明白内情的,真心实意跟着喊一句拿命来,不明白内情的,也一边奇怪自己无师自通,一边哼哼唧唧上了,实在是控制不住。

一时间,汴都“拿命来”三字,声震大地,势冲云霄。

“住嘴!”路行善惶恐的尖叫起来,吩咐官差,“让他们别喊了,快!”

官差慌忙散入人群中,去捂他们的嘴,可是一个两个百姓还好,十个百个百姓,十几个官差又哪里捂得住?

反而人多壮胆,百姓们斜着眼怒吼:“怎的?动手了?!快来看啊,官兵对无辜的百姓动手了!”

“为虎作伥,还不滚下去!滚!”围观百姓潮水般拥过来,如一堵堵人墙,把官差推得东倒西歪,别说捂嘴了,人都站不稳了。

官差被人潮湮没,行刑台上的路行善如坠冰窖,越来越响亮的呼喊凝结成一把无形的剑,悬在了他头顶,一寸寸降落,逼近,刺穿了头皮,眼看着就要贯穿头颅了。

“不,不会的,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都吼起来了?!”路行善抓住头发,痛苦的撕扯着,也想不出为什么会如此迅速,所有人都在喊他死?

该死,金明微到底做了什么?

拿命来,拿命来!

“我没错!我没错!错的是这个世道!!是他们逼我的!!!”路行善几近癫狂,用嘶哑的喉咙吠叫着,试图做最后的争辩。

然而就是这句争辩,都转瞬被百姓的呼喊湮没。

路行善仿佛听到一声清鸣,他恍惚的抬头。

看到了那柄剑,降落!

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四十三个孩子的魂灵拥上来,抓住他的手或者腿,让他动弹不得。

这些孩子面孔恐怖,身体残缺,是被硬生生打残的,是被活生生烧死的。

“嘻嘻,阿爹阿娘不接我们回家了!没有人陪我们玩,你来陪我们啊!”

孩子们天真的笑,刺痛了路行善的眼,滴答,血泪,从他眼眶滚落。

啊,原来那时的他们,是这样的心情啊——

好痛。

……

东市,行刑台,当金鸣和荣泰申冤,甚至几个人站出来朗喝都面无表情的马喜忠,听到这仿佛整个汴都都在喊的“拿命来”,他终于站起了身。

看他走来的路行善腿脚一软,蹬蹬蹬连退几步,跌坐在地。

“路大人,小心官袍脏了。”马喜忠虚扶一把,翘起两根兰花指。

路行善救命稻草般的抓住马喜忠:“大人,您瞧见了?愚民扰乱法场,什么证据都没有,喊能喊出什么?金鸣的翻案也不符律法人数要求,请大人明鉴啊!”

“是,路大人秉公执法,完全没错。”马喜忠声音尖细,似笑非笑,“但是,特殊时期,影响不好啊……”

路行善瞳孔猛缩。

刹那间,他看到了马喜忠眸底的冰冷,降下了他的审判。

……

时间倒退半个时辰。

距离东市行刑场几条巷子的街口,戴氏秦氏和金听,每个街口都站了一个,正举起手里的引路牌,殷勤的向路过百姓道。

“去行刑场的,这边走!来来来,这边!”

阿团更是拉了一条画箭头的横幅,在岔路口的地方招呼:“各位叔叔婶婶,哥哥姐姐,行刑场的这边,别走错了!不要客气,来来来!”

“俺听了几场的《包公审案》,胡同口的檄文也看了,可俺还是担心俺去了,就回不来了怎么办?”某位百姓担忧的问,“俺上有老下有小,没法为了旁人喊一句冤,就把自己搭进去啊!”

阿团胸有成竹的道:“您放心!现场人多!站出来喊话的都是我们的托儿,您要做的,只是跟着他们吼几句拿命来什么的。混在人群里,哪个官找得到您?”

百姓放下心来,转而面露忿忿:“那俺就放心了!只是炒炒气氛,俺还是能喊很大声的!反正路行善这个狗官,确实该死!”

“是咯!您这边请!行刑场一位!”阿团笑容可掬,伸手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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